喜姑姑怕还不知纪氏的心意,明沅却瞧出这事不似喜姑姑以为的那样就此完结,单看送来的东西就知道纪氏的意思了。

若给玻璃扇屏算作是补偿,余下这些便太过了些,纪氏自来是很规矩的,怕是受了纪老太太的影响,后院里头什么身份就用什么东西,家里再富,规矩却不曾乱过。

苏姨娘已是特例了,如今给沣哥儿开书房又作了个特例,落月阁的事且不能算到明沅的头上来,沣哥儿这个却是记在明沅身上的,外头看着,便是太太宠爱六姑娘,六姑娘开口一求,库里的东西便一样样流水似的往她房里流。

沣哥儿若是到前头开院独居,用这些东西还是寻常,如今便只两个儿子,过继了澄哥儿,沣哥儿就是庶长子,家底原来就厚,纪氏也不会在这上头薄了庶子的,可如今就抬了来,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明沅敛敛心神,把这屋子看得一回,又吩咐采苓上香,寻得一幅苍松图挂到墙上,见着窗明几净,经书满架,若再起个名儿,倒是个像模像样的书斋了,寻得画帖笔墨摆到案上,再给门上卷一幅湘妃帘,上边拿草汁儿染就得事事如意,余下的绢纱画儿等着沣哥儿回来挑,书房便算是收拾好了。

明沅不知为甚这桩事按下去,也不知为何又提起来,她枯坐也无用,干脆不急这事,放到眼门前了,再来探听也来得及:“再没几月就是大姐姐开府的吉日了,一家子总要过去暖房,须捡一样贺礼送了去,我看四姐姐只怕就是那幅荷花绣屏了,九红你去瞧瞧五姐姐得空不曾,请了她来,咱们一处商量商量。”

明洛自然有空,她巴不得出来,张姨娘没少怪话,她正烦着,又想去看看新布置的书房长个什么样儿,九红一请赶紧过来,惹得张姨娘在后头啐着嘴嚼舌:“你是茶肆里的跑堂不成,别个一叫就去。”

九红只作没听见,明洛也不搭理,着太阳往香洲去了,一面走一面还:“叫你们姑娘请我吃西瓜,这天热儿的。”

到了地方她一进屋子便看的呆住了,怔得半晌,这一惊把张姨娘的北面口音带了出来:“乖乖,这……”她一下子鼓了嘴儿,心里自然羡慕的,可也知道纪氏布置这个不是为着明沅,是为着沣哥儿,她跟沣哥儿也争不到一处去,指了明沅便道:“我不依,单请西瓜不成了,你得请我吃冰奶糕子。”

本来请她来就是为着商量贺礼的,明沅应得一声,茯苓往厨房里去,两个挨坐了,明洛自家也没想好要送什么,只知道不能俗了:“明湘给那么一座屏,她光画就画得许久,这绣又绣得三四个月了,咱们拿什么送?”

她同明湘置气,起来便觉得她故意耍奸:“哼,早该同咱们一道好的,偏她悄摸做了。”

“这你还真赖不着她了,开府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话儿,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画的。”明沅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得啦,瞧在我的面上,你们和好就是了,闹得多难看,连太太都知道了。”

“我偏咽不下这口气的,凭她是个姐身子,咱们是丫头不成,原是同你不好,有我哄着,同我不好了,又有你哄着,偏她的脸这样大,都成太阳花儿了。”西瓜还没来,先拿盐焙过的瓜子送上来,张姨娘最会磕这个,明洛学着样儿打就会吃,一面一面磕了一把爪子。

明沅伸手搔她:“赶紧别磕了,再磕你那牙还要不要了?”明洛有瓜子牙,专咬爪子那一颗微微凹进去一儿,她听了赶紧住手,拍掉手掌上的渣子,看看明沅叹一口气:“算了算了,姑娘我大人有大量,谁叫我气性大呢。”

明沅一笑:“采苓赶紧去请了四姐姐来。”她冲着明洛抱了拳头:“五姐姐大人有大量,改明儿百年千古了也不写什么孟德曹操的话,就写‘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罢了。”

“你要死!”明洛一听上来就扭明沅的脸,知道她怕痒痒,伸手就往腰上呵,明沅经痒不住,歪在床上,明湘来时就见她们玩成一团。

明沅把手一勾,明湘也倒在床上,明洛到底还是气她,跟明沅两个联手压着她呵痒,到她求饶起来,明洛便扬了下巴:“往后你还敢不敢了!”

到明湘摇了头,这才放过她去,三人头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玩得疯了,赶紧又是梳头又是理衣裳,就着井水湃的西瓜,明洛道:“下回吃这个,该叫她们开个口子,往里头灌些荔枝酒,那滋味才好呢。”几日不吃,她又馋起酒来。

明湘抿了嘴儿一笑:“再吃成只醉猫可怎么好?”明沅听见这两个打趣起来心底叹出一口气,自家这个看管中的姐姐,总算扭过来一。

明潼这两日也觉出母亲不对,今天又把这许多东西往香洲抬,知道这么着给东西,必是事出有因的,等姐妹们都散了,她便往内室去,见纪氏抱了官哥儿学识字,她就去了钏儿戒指坐在矮几边剥桃子。

这时节的桃子已经全熟了,皮子好去,肉实酥软,明潼已经开始蓄起指甲来,最抹两个手指翘起来,拿指甲去挑开皮子,一撕就是一大块儿,整颗儿果肉不坏,摆到冰盆里头湃着,怕冲淡了桃子本味儿,在大盆冰上放着水晶碗儿,隔着碗取它一寒气。

这是她在宫里时练出来的,虽是宫妃,侍候人的活计一样不能少学,连太子妃都给太子剥石榴,底下的更不必,自穿衣学到挟菜,不必你时时侍候,可该用得着时却得能拿得出手来。

官哥儿握了笔管,还不时抬头看看那冰盆里头摆着的桃儿,他还没到能坐定的年纪,纪氏握着他的手描红,待写得一张大字了,他抬了头指着冰盆要吃,纪氏替他擦过手,知道女儿有话,叫丫头带了官哥儿去换衣裳吃桃子,自家坐到桌边。

明潼也不藏着掖着,开口便问:“大舅姆来我们家,跟娘回外祖家,可是有什么牵扯?”纪氏看看女儿,对着她倒还能埋怨两句:“是你大舅姆想跟咱们结亲。”

纪氏得这一句,明潼先自一怔,她上一世确不曾听纪舜英结过亲,多少人要给他作媒,他也没有应下,别个当面不,背后哪一个不论一句脾气古怪。

“这倒是好事儿,只怕大舅姆没存这样的好心。”明潼一句话出关结,纪氏气的便是这个:“她是面子里子都想要,分明是来求亲,我这儿了出去,她却一字未提,等着我到你曾外祖母跟前去,拿情份压人呢。”

明潼眉毛一皱,想得会子明白过来:“她打的,竟也是跟蒹葭宫那一位一个主意不成?”黄氏这招还真是从元贵妃那儿学来的,明蓁跟成王也差着年纪,皇子里头,最早成亲的除了太子就是成王了,英王比成王还大些,娶亲比成王还更晚。

“蒹葭宫那一位能玩的手段,她就能学不成?画虎不成反类犬。”元贵妃再不经脑子,只要后头站着圣人,便连皇太后都不得动她分毫,若不如此,她又怎么能这样由着性子胡来。

前朝的朝臣论后宫事虽不雅,可论起子嗣事来怎么会含糊,也不过因着太子妃进了门,圣人又是一意惯了她,那些个王爷房里收了人,可正妃人家,哪一个不把元贵妃啐了又啐。

“既作得这打算,她想定下的就是六妹妹了?”除了她也没别人,明潼拿银刀刮开桃肉,一瓣瓣拿银签子插住了递给纪氏。

纪氏一头:“可不是,我已经同你父亲开了口的,这事儿可怎么圆回来好。”她心里实则已经有了打算,是不叫黄氏拿捏了,可事已至此,再怎么跟颜连章这门亲事黄了?娘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明潼自家送了一块到口中,手指捻了银签儿一转:“娘也不必急,依着我看,这事儿倒是应下的好。”她不能纪舜英往后如何,如今这些妹妹们的亲事俱都不会差了,上辈子没有明沅这个人,轮到她时,正是成王在外打仗传出死讯,太子得了圣人厌恶,颜家跌到谷底之时。

郑家是没什么大用处的,若有几个厉害的姻亲,确也能伸手帮衬一回,一边加码多了,才不止叫爹一门心思扑到太子身上去。

“依着你看,到是一门好亲?”纪氏反问女儿,明潼一头:“我看表哥往后还有的好升,六丫头终归是养在母亲身边的,还有一个沣哥儿在呢。”有姨娘有弟弟,就不怕她往外嫁了之后离心,她还有个亲弟弟是颜家人,不伸手也得伸手。

纪氏到没想的这样远,可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这记闷亏是吃定了的,只怎么吃还有个讲究,明潼见母亲还蹙着眉头笑道:“娘不必烦忧,不会这么容易就定下来,咱们只以静制动就是。”

老太太死后,纪氏在纪家的根也跟着断了,明潼还记得上辈子纪家人并没有支撑纪氏,背后没了娘家支撑,连话的声儿都叫不响,她进宫再,宫里也是一样,谁家的官职大身份重,连带着那一家出的妃子都比别个更硬气些。

急不是颜家,是黄氏,颜连章问起来,纪氏便嗔他一句:“哪里这样容易了,还不曾放榜的,也不算有了出身,咱们大囡嫁的可是一品人家,后头这些也不能太差了不是。”

颜连章深觉有理,他在外头叫人奉称习惯了,再不拿自家当个五品官儿,到哪儿都摆着官谱,既是要订亲,女婿自然要更出挑些才好。

纪氏哪里知道这一静,就静到了九月初,纪老太太生日的时候。

纪家的花园子里头到处张灯结彩,请得一班戏在石台子上唱戏,几家请来的女眷俱都坐在楼上往下看。

沣哥儿因着年楼下楼上的成蹿,他跑了两回便满身是汗,明沅一把拉了他给他擦脖子里的汗,沣哥儿趴在明沅膝盖上偷摸得一句:“姐姐,大哥哥在花园子里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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