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没什么事吧。”

显然在很嘈杂的地方,信号不好,但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又做了几项检查,都没问题。”

舒秦接连找了几个地方接电话,声音断断续续的,怕耽误舒秦工作,爸爸干脆挂断了电话:“爸爸回头再给你打。”

尽管听到了“没问题”这几个字,舒秦还是有些不安,手术间暂时没有手术,她站在门口看禹明,他根本懒得理她,于是又偷偷到外头给爸爸打电话。

这回电话接通了,爸爸在那头笑得很开心,说:“放心啊秦秦,没事了。”

禹明余光看舒秦进进出出,等了几分钟她都没回来,他拿出手机,下意识找到那串熟悉的号码,盯着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打了过去。

顾飞宇很快就接了:“正要找你呢,刚才你师妹电话怎么打不通啊。”

看他老半天不接话,顾飞宇在那头骂:“发什么呆呢,说话啊!”

禹明望着电脑屏幕,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这才镇定地说:“哦,不小心拨错了。”

挂掉电话,他脑中有些茫然。

草,刚才什么毛病。

***

舒秦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周三的b超和核磁共振也没问题,一家人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这么想着进了手术间,看到禹明的背影,猛地反应过来,刚才她在外面打了这么久电话,这人居然没想起来训她,打量他侧脸,他表情很平静。

换钠石灰时她得出结论,估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课题的事,根本没空找她麻烦。

她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禹明忙完手术室的事,马上到电脑上派明天的班,等科里的事忙完了,他又拿着各科发来的会诊单一一去会诊。

回来都八点半了,禹明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旧金山乔治医学中心打来电话了,只得又去接电话。

舒秦穿上白大褂自行去访视明天的病人,电梯里遇到盛一南和吴墨,两人都哭丧着个脸,一问才知他们被章副主任抓去给林景洋师兄干活。

吴墨软声叹息:“我的成绩是四个人里最差的,本来打算晚上回去好好看书呢,这可怎么好,等忙完回去,起码十点多了。”

盛一南挠挠头:“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医,舒秦你看到隔壁王姣姣那个室友没,耳鼻喉科博士,大好年华就秃了头,这段时间霸王洗发水不知道用了多少瓶,也没看她长出多少新头发来。还有——”

她越说越气愤:“林景洋师兄只顾着笑呵呵给我们分派任务,一回身就把王姣姣放走了,章副主任看我们不积极,大有要批评我们的意思,说科里学生有义务参与课题组工作,不应该推三阻四。那王姣姣也是学生,你们倒是让她跑腿打杂啊。”

舒秦先是挑眉,接着便露出鄙夷的表情:“看看人家的师兄。”

她的师兄一有什么需要打杂的项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这时候电梯到了,三人分道扬镳。

舒秦数了数手里的疼痛量表,分给她两个病人,多倒是不算多,但是晚上新的治疗上了以后,必须马上做两轮疼痛评估。

如果够快的话,两个病人做下来,最多一个小时。

速战速决吧。

刚回到更衣室喝水,有人在后面推门进来:“看到oa上出的通知没,院里又要选‘青年后备人才’了,怎么样,你今年打算报名吗?”

青年后备人才?舒秦一愣,这个关系到年轻医生评职称和竞聘职位,一旦选上,对以后的发展大有优势。

她扭头一看,是两位女老师,大概是觉得够晚了,更衣室里又只有舒秦一个学生,两人说话非常随意。

“我现在没课题,报了也没用,再说我们科今年还能有谁?也就看禹明了吧,罗主任的爱将,院里领导也都器重他。”

前头那人说:“林景洋不是也批下来国字号了吗,如果他也报名,章副主任在院里又不是完全没影响力,到时候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就看这次国际合作顺不顺利了。”

舒秦听了这番话,看看手里的量表,从衣柜里翻出个崭新的文件夹,把资料妥善装进去,推开门去疼痛病房。

疼痛病房共有二十五张床位,晚班医生早已经查完房了,一名夜班护士正在护士站整理病历夹。

舒秦含笑跟对方打声招呼,到病历车前找出那两份病历。

第一位患者在9床,是一名八岁的男孩,骨肉瘤,已经做过患肢根治术,还在放疗,因为原发部位持续性剧烈疼痛,患儿生活质量差,在家属的强力要求下,特地从骨科转来疼痛病房做治疗。

舒秦洗完手才走到床边,男孩已经睡着了。小小的一张脸掩映在雪白的病房床单里,表情很安恬。

男孩的母亲穿着无菌衣坐在床旁,脸上有一种麻木的疲倦,看她过去,男孩母亲悄声说:“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踏实觉了。”

舒秦先是弯腰端详了男孩一阵,然后极轻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她翻看病禹明的治疗方案,发现因为孩子的疼痛部位在下肢,禹明给患儿放置了一种镇痛泵。导管和套件都是进口的,药物则用极低浓度的吗|啡在维持。

而且禹明没有选保守的“硬膜外腔”,直接将导管放入“蛛网膜下腔”。

由于吗|啡几乎可以达到全脊髓麻醉,效果几乎立竿见影,首次剂量输注后,患儿很快便安然入睡。

根据今天的查房记录,孩子目前一切平稳,只要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带着“镇痛泵”回家了。

舒秦认真记录孩子的生命体征。

孩子的母亲这些天显然累坏了,没多久就半靠在床边打起盹来。

舒秦轻手轻脚离开,去看下一位患者。

第二位患者住15床,姓周,48岁,乳腺癌,根治术一年后复发,目前已经广泛转移,体质非常虚弱。

听到脚步声,患者睁开眼睛,注视着舒秦。

舒秦知道这位患者跟9床的小男孩不同,生存期不会很长了,以她目前的从业经验和心理素质,还做不到跟患者平静对视,于是笑了笑,温声说:“您好,我是给您做疼痛评估的麻醉医生,我叫舒秦。”

患者极轻地点头。

舒秦开始做评估,手里的病历格外厚重。

这位患者治疗起来远比9床小男孩要棘手,病灶太分散太广,如果使用同样的镇痛方式,不但效果不确切,还会出现呼吸困难等并发症。

禹明在15床患者身上倾注了大量的精力,先后进行过好几次评估和观察,最后用的静脉输注“舒芬太尼+羟|考酮”的方案。

根据头几次的查房记录,效果很不错。

舒秦越看越奇怪,癌痛一向不属于麻醉的热门领域,禹明手里明明发过“麻醉超声在体外循环中的应用”这样的新热点sci,为什么暂时放着那边不管,花大量精力来搞癌痛。

然而等她把一本病历翻完,眼看随着疼痛评分降低,患者的睡眠和饮食也跟着大有好转,又有点明白禹明为什么这么执着了。

15床不久也睡着了,舒秦掐准时间,来回共给两位患者记录了两轮数据。

填最后几栏数字的时候,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舒秦只当是护士老师来巡视,也没在意。

女同事抬脸看是禹明,莞尔:“禹总。”

禹明点点头,抬起腕表一看,十点了。

刚才忙别的事去了,本来还想进病房瞄一眼,既然已经过了最后一轮评估时间,只能回去了。

想起白天的事,他从裤兜拿出手机,看着屏幕,要不要给顾飞宇打个电话,可是打通以后跟这二逼说什么。

这时某病房里有走动的声音,他本来都打算走了,又退回去往里一看,15床边上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手里端着份病历,对着监护仪上写着什么。

“舒秦?”

舒秦一看:“禹师兄?”

她记录下最后一个数字,关上门出来。

禹明表情有些不自在:“你怎么这么晚还没走?”

舒秦莫名其妙,不是你要我来这干活的吗。

揉了揉肩,她把手里的资料递给禹明:“今天的做好记录了,是现在就给师兄呢,还是回头一起交?”

禹明接过来翻了几页,包括患者症状在内,每一栏都记录得一丝不苟。

他早上跟旧金山那边落实项目细节,乔治医学中心对于临床数据的采集有自己的一套系统,可舒秦做的这份记录,就算严苛如william,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好像永远这么较真,无论是笔记封套上的一块小小污渍,还是旁人托付她的事,其实她只是一个样本收集者,这个项目太过庞大,最后根本不会写她的名字,所以白天布置了那么多学生来疼痛病房,也就她一个人完成得这么用心。

想起上次她那句“你是我师兄”,他默默打量她,她眼睛没有早上水亮,颊边落着一缕头发,明显有些困倦了。

舒秦还惦记着回去看书,看他老半天不发话,打算先撤了:“没事了?没事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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