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平常一样,下午出工一阵后,阿文就坐在玉兰树下看搬运组的男工们在劳动。这仿佛已成了岛上的一道风景,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阿文坐了一阵之后就感到不舒服,主要症状为腹痛、下腹脘胀。跟据以往的经验,他认为自己又“发痧”了。阿文是最喜欢“发痧”的,发了痧他就可以名正言顺要求搬运组的帅哥为他“刮痧”,那种“亲密接触”在他认为是最美好的享受。

“帅哥,我发痧肚子好疼,帮记忙刮一刮!”阿文一连叫了几个人,终于有一个愿意为他刮痧。

“好重的痧,血都发紫了!”刮痧工人叫道。

阿文过去出现这种情况,只要请人刮一阵,所有症状就会减轻,阿文感觉到今天的情况有点有同,腹中越来越不舒服,接着恶心、呕吐等症状加重,继而口吐白沫……刮痧的男工吓坏了,于是大喊救人。厂医闻讯赶来,但已回天乏力——昨天还是好好的阿文,就这样一命乌呼了。

消息很快传到包装五组车间,女工们愕然,有人说:“都说鬼找替身只找女的,这一回找到男的头上去了。”

自从万红娟、舒红萍死后,“鬼找替身”的谣言就在女工中传开了,并纷纷猜测“下一个”会轮到谁。为此,女工们人人自危,天一擦黑就不敢外出,害怕碰见鬼。只有常沙胆子最大,从不相信真会有鬼找替身。阿文的死讯让五组的女工们嘘唏不已,常沙四下里张望,没发现有她要忌避的人在场,于是神秘兮兮地对同伴们说:“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果大家保证不外传,我就说。”

女工们于是纷纷发誓诅咒,无非是谁透露谁不得好死。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工向东兰起的誓有点不同,她说:“谁要是向外乱说,谁就像阿文那样死去!”

常沙这才说道:“其实那个找‘替身’的鬼是个人,她就在我们中间,名字我就不说了,反正大家也猜得出。当初义珍蓉逃跑后,她过来缠着万红娟,没多久万红娟就死了;后来她又和舒红萍一起……前些天她又缠上了杂勤组的阿文,当时我在心里说——糟了,这个阿文要完了!果然,我的猜测今天就应验了……”

常沙说完这些,车间里出现了罕见的沉默,她紧张地四望,然后又惊恐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台。

随后阿花就回到了车间,她见没有什么杂可打,就主动和熟悉的女工们打招呼,她感到奇怪的是,女工们对她的态突然和以往不一样,虽然嘴里应着,表情却格外生硬。

阿花很快就感觉到车间的气氛不对,她预感到可能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她见向东兰去洗手间,也跟了进去。

向东兰年纪小,口无遮拦,加之阿花平常对她也不错,阿花决定从她的口里套出点什么来。

“东兰,车间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非古怪,你一定知道原因。告诉我,我就会……”阿花把话只说一半,她发现凡属只说一半的话最具杀伤力。

“我告诉你就怎么样?”向东兰果然中了圈套,“如果不告诉你又怎么样?”

“不告诉我你就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花姐,我求求你,我还小,我真的不想死……”向东兰急得哭了起来。

“不想死就说呀,车间里刚才怎么啦?是不是在说我了?”

“花姐求求你放过我,不是我说的,是常沙告诉大家,她说你就是那个找‘替身’的活鬼……”

阿花咬牙切齿,眼神里射出恐怖的凶光。

“东兰,你相信她说的鬼话吗?我如果有那样的能量,我为什么不逃回家乡去?为什么还和你们一样在这里没有人身自由?”

“是的,我也感到很奇怪的。”向东兰说,“阿花,我保证不相信常沙说的鬼话,求求你下一个‘替身’不要找我。”

“你才说相信我,这一下又说什么‘替身’,我看你真的不想活了!”

向东兰“扑嗵”跪下:“花姐饶命,花姐饶命!”

“我可以不叫你死,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保证不再外传;第二、马上把常沙叫来见我!”

“别说是两件事,一百件我都答应,我就去,我就去!”

向东兰出去没有多久,常沙果然就进来了,阿花若无其事地在厕所内方便,常沙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进来,于是干咳几声。

阿花也干咳几声作为回应,方便完后就打开水笼头哗啦哗啦洗手,然后哼着小调准备离开。

“阿花,”常沙终于忍不住了,叫道:“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组长你说什么,我没什么事找你啊!”阿花故作吃惊状。

“怪事了,向东兰刚才明明告诉我,说你找我有事——要不我来卫生间干啥!”常沙委屈地说。

“这个向东兰,她脑子一定有毛病,走,我们找她去!”阿花认真地说。

“算了,就当是我听错了。”

李根发指着尹海波的尸体问道:“这个怎么处理。”

“你说呢?”义珍蓉仍然沉浸在悲痛之中。

“回山洞拿铁铲过来把他埋了吧。”李根发说。

义珍蓉四处望了望,摇头:“到处都是石头,土层太浅,挖坑不是易事,还是海葬了吧。”

义珍蓉和李根发抄近路把尹海波的尸体扔下水里,一个浪头打来,把他卷走了。义珍蓉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走,我们回山洞休息。”李根发催促道。

义珍蓉回过身,看看山洞的方位,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说:“根发,你看看,如果黄元霸对小岛采取火攻,会是什么后果?”

“啊呀,我们居住的山洞周围林木葱郁,大火燃过后就会暴露。”李根发随后也看出了隐患。

“是的,我们不能休息了,必须尽快找到既隐蔽又没有树林的藏身地。”

没有树林的地方都是怪石嶙峋的荒凉地带,这样的地带在岛上还真少,但是要找到理想的藏身处却非易事。

两个人经过一番寻找,总算在悬崖下面找到了一个天然岩洞。这个岩洞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理想,里面通风、干燥,因为处在荒凉地带,毒蛇很少。

两人很累,坐下来喝水、吃东西。喘过气来后,李根发担心地说:“这里离我们原来居住的山洞还有一段路程,那么多东西,两个人搬运的话那要多长时间!”

“只搬运一部分呢?”义珍蓉试探着问道。

“那怎么行,每一件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

“要不我们四个人都参加搬运。”义珍蓉望着李根发。

“阿德?不怕他跑了吗?”

“没关系,我们照样绑着他,只借用他的肩膀。”

“原来你早就想好办法了!珍蓉,真有你的!”李根发兴奋地拉着义珍蓉的手,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真美……”

“是吗?这岛上只有我是女的,有一句话把你们男人说得很绝——千里路不见女人,见到老母猪赛貂蝉。如果到了都市,满眼都是美眉,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义珍蓉说。

“不,那些美眉没有内涵,再漂亮也像口香糖,嚼一遍就索然无味……你不一样,你是一幅出自大师手笔的巅峰之作,越欣赏越有意境……珍蓉,我爱你,这念头不是现在才有的,早在罂粟园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

“根发,时间不早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我们回那边山洞去。”义珍蓉把话叉开。

“答应我,我绝不会辜负你——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什么是最幸福的女人?”义珍蓉问道。

“当然是拥有用不尽的金钱,还有荣誉和地位。答应我吧,我绝对是真心的。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李根发耍起了无赖。

“根发,你给我一点点时间好吗?海波他尸骨未寒,做人总不能让感情像天气一样易变吧。”

“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不会真心爱他,因为他是个绝症病毒感染者,你这样做是同情他、安慰他。”

“不,你错了,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他是我的教练兼师兄,他是我的初恋。”义珍蓉认真地说。

“我看过一本书上写到,这个世界上的男女,能让初恋延伸到婚姻殿堂的,几乎是百分之零。珍蓉,为了让你早日摆脱尹海波的阴影,我会疯狂地追求你!”李根发说到此处,大胆地将义珍蓉抱紧,滚烫的双唇贴了过去……

黄元霸和夏烈坐在客厅里,短暂的沉默过后,夏烈问道:“老黄,大陆那边的汽油什么时候到?”

“这个计划暂时取销了。”黄元霸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不用火攻了?”夏烈吃惊地望着黄元霸。

“火攻计划不变——从中国大陆运油路途遥远,不太现实。”

“原来是这样,”夏烈点点头,“这两天我在实验室忙得焦头烂额,岛上有消息吗?”

“我正要告诉你一个新奇的消息,我们的直升飞机在蛇岛附近搜寻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穿着防毒服的浮尸。”黄元霸说。

“这个消息应该不算新奇,你派出去六个人无一人返回,发现一具浮尸很平常。”夏烈不以为然说。

“有浮尸当然很平常,不过捞上来后就不平常了——那具尸体正是老搬运组的尹海波!”黄元霸得意地看着夏烈,“我们算来算去岛上还多出一个人,这个谜底现在总算揭开了!”

“尹海波应该被老虎吃了,他能够活下来真是个奇迹!那现在他又怎么死的呢?”夏烈问道。

“毒蛇咬死的,他的防毒服头罩破了,左耳裸露出来,伤口正在那只耳朵上!”

“如此说来岛上还剩三个人,如果加阿德应该是四个人,”夏烈喃喃道,“也难说,如果他们觉得阿德失去作用了,随时可能处死。”

“我认为阿德可能活着,因为岛上埋尸不易,留在岛上会污染空气,处理死人最好的办法是扔进海里——可是我们的直升机至今还没有发现阿德的尸体……”两人的谈话被巨大的噪音中断了,黄元霸大声说,“阿发回来了,看他带回了什么消息。”

窗外,直升飞机停在草坪,阿发走下机舱,就径向这边走来,一进屋就说:“黄叔、夏院长,今天我在‘毒蛇基地’发现有四个人在搬运东西。”

“四个人?”黄元霸吃惊地问,“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当然面部不可能看清,他们都穿着防毒服。”阿发说,“尹海波已经死了,他们应该只剩三个人,为何又出现四个人呢?我觉得奇怪,所以急着回来向黄叔报告。”

“这不奇怪,”夏烈说,“阿德是获虏,他们会强制他帮忙搬运。需要弄清楚的是,他们在搬运什么,搬到哪里去。”

黄元霸点头:“夏院长说得对。”

“飞机加了油我马上过去。”半个小时后,阿发用对讲机与黄元霸通话,“黄叔,我是阿发,岛上没有动静,他们已经躲了起来!”

“看来我们想到的他们都提前防备了,马上返回,马上返回!”黄元霸呼叫道。

“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夏烈望着黄元霸说。

黄元霸关掉对讲机,叹道:“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当初处死了那个黄毛丫头,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

“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去想了,汽油什么时候可以到呢?”夏烈说,“补救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已经到了。”黄元霸说。

“汽油到了就要抓紧行动,以免夜长梦多。”夏烈说。

“我已经派人去采购高压喷油枪,这玩艺一回来就可以采取行动。”黄元霸说。

人类的诅咒在某种场所真有应验的时候,据说古埃及法老的陵墓有一段咒符,不管是谁看到这段咒符都难逃一死。

“基地”包装五姐的向东兰无意中诅咒,头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应了——她真的像阿文一样死去了。

阿文是死于“发痧”,向东兰也是死于“发痧”。第二天上午在车间劳动的时候,她突然腹疼、脘胀、呕吐……然后口吐白沫、两唇发紫,不一会儿就死去了……

头一天大家明明白白听到她这么诅咒,又眼睁睁看着她像阿文一样死去,冥冥中,女工们都感到这是一种宿命。

向东兰死后,工人们人人自危,都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无论是上班或休息,过去的问候和笑语都不见了,仿佛一夜间人与人之间都有了戒心,稍有不慎就会殃及自己。

所有人中,受震动最大的应首推组长常沙。一夜间她像经历了生死两重天……好不容易有了与阿花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迫不及待地缠上了阿花:“阿花,我知道向东兰昨天没有瞎说,是你说要找我。”

“向东兰是个死人,死人的话你不要信——常组长,我真的没有说过要找你。”阿花说。

“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阿花,我快崩溃了。”常沙哭求道。

“你崩溃什么啊,真的好奇导啊!”阿花一脸无辜的说。

“我向你认错好吗?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常沙说着流下了眼泪。

“你没错啊,你哪里错了呢?”

“我错在不该乱说,乱说万红娟、舒红萍、阿文的死都与你有关……祸从口出,我真的好后悔!”

“组长你在说什么啊,我一点也听不懂。”

“我知道你是不会轻饶我的,我没有别的请求,只请你快一点下手,我这样活着真的比死了还难受。”

“你病了吗?”阿花把手放在常沙的额头上,“啊呀,你生病了,烧得说糊话。来人啊,常组长病了,快送她到医疗室去!”阿花喊叫道。

女工们哪敢不听阿花的指挥,一个个巴结唯恐不及,大家七手八脚把常沙带走了。

车间里又出现了令人窒息的平静,阿花干咳一声,在女工们听来这比惊雷还响亮,她们打了一个寒颤。

“喂,喂,你们怎么啦,为何不说话?是因为我在这里吗?我真有别人说的那么恐怖吗?”阿花大声质问道,“快说话啊!”

“花姐……好……”

“花姐,我……我们都爱你……”

“花姐是我们的女菩萨……”

……

“哈,哈,哈……”阿花仰头狂笑,她终于体验到了统治者的优越感——一呼百应,跺一脚都会地动山摇。

送常沙去医疗室的女工们回来了,她们争先恐后向阿花汇报情况。

“花姐,幸亏你发现的及时,她得的是疾病。”

“花姐,你的眼光好厉害,一眼就能看出什么人有病什么人没病。”

“医生给她量了体温,还听了诊……”

“医生说给她挂完了水就让她回宿舍休息……”

阿花面带微笑,满意地点着头,说:“我都知道了,你们都很乖,很乖就不会出事。很好,都回去做事吧。”

女工们像得圣旨般立即回到岗位上。

阿花环视着周围,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女工们讨好的微笑,她很得意,感到自己就是这里的主宰,就是女工们的上帝!这让她明白,什么叫权力——权力就是抓住了对方的要害,像蛇被抓住了“七寸”,像牛被套上了缰绳。老百姓为什么听话?因为统治者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力,谁不听话就让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阿花在车间里巡视了一个多钟头,在她的权欲感得到足够的满足后,她又记起了常沙,于是赶往宿舍。

宿舍的门敞开着,里面都是上下两层的床架,常沙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床上、地上满是血迹,一块玻璃片掉在一边……

“来人啊,有人自杀了!”阿花大声喊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常沙绝望地看着阿花,有气无力地说:“不、不要叫……这样活着比死了难受……”

“不,我一定叫人过来救你,我要让你明白,多嘴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求活不能,求死不得!”阿花阴冷地说。

阿花的叫喊惊动了附近的保安,宿舍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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