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进了东次间, 口中还在和五娘子说话。

“……这权家的二少爷,前些年也见过一次, 倒是越发超脱了。”

五娘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立春忙进了西里间, 把二娘子请到了屋里。

刚才权仲白没走,二娘子不好到处乱跑。

“小神医怎么说?”二娘子进了屋,就关切地问七娘子。

七娘子笑盈盈地把权仲白的话重复了一遍。“……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十天半个月,也就能好了。”

二娘子和五娘子都松了口气。

二太太眉宇间却飘过了一缕阴霾。

七娘子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诧异。

九哥受的伤虽不算小,却也绝不能说于性命有碍。

二太太如果就因此再起了心思, 也未免有些太轻浮了吧?许夫人可是还在余容苑坐着呢。

还没有说上几句话, 许夫人亲自进了堂屋来看九哥。

听了二娘子的转述,她容色大宽,亲热地将九哥搂进怀里。“没事就好!三姨也就放心了!”

“还没谢过三姨出面请权世兄!”九哥也很乖巧。

古代医药资源匮乏,即使贵若杨家, 也没有可能随时有神医等着服侍, 像九哥这样的伤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没能请到权仲白,找了别的医生来,效果可能未必有那么好。“这算什么。”许夫人不以为然,“你是咱们家的独苗苗, 耽误谁都耽误不了你!”

二太太就微笑着应和了起来。

没过多久,她就起身要走。“家里还有一大摊的事……八娘子又犯了咳嗽。”

许夫人和二娘子都没有多加挽留。

二太太连头带尾,在正院不过呆了小半个时辰不到。

“倒是真转了性子!”许夫人和大太太议论。

大太太才见了女婿,唇边还带了笑。

“她能真转了性,那是最好!”

毕竟是嫡亲的表姐妹,二太太要真能抛开过继的念头,全心全意地和大太太修好,怎么都能少了大太太许多麻烦。

许夫人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又和大太太告辞,“……本来就打算和二娘子一道上京的,路上也好照应照应。”

大太太不免客气,“留下过了年再回去!”

两个人应酬了一番,许夫人自然坚持要和二娘子一道走,大太太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议定了归期,许夫人就问大太太,“孙家姑爷可还中看?”

大太太情不自禁就铺满了一脸的笑。

“三姐别笑话我,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小侯爷从人才到谈吐,都不错!”

“连父亲都赏识的,那还有假?”许夫人就畅快地笑了起来。“我说得不错吧!这门亲,是不会结错的。”

“真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家。”大太太诚心诚意地谢了许夫人,“要不是二姐、三姐并大哥一力促成,二娘子恐怕还说不上这么好的人家!”

京中权贵虽多,但像孙家这样,小侯爷本人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人品才学又都上佳,家里一向又很得圣眷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以二娘子的人品,也不至于配不上小侯爷。”许夫人是一脸的护短。“长相配不上?性子配不上?说句不好听的,孙家家事虽丰厚,怕是也凑不出这么多的陪嫁!”

“到了京城,还要三姐多看护些了。”大太太却又有些忧心,“进门就要当家,家事又繁杂……”

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越谈越投机,昨日的不快,似乎早已消融。

九哥没有大碍,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世家大族的亲事,礼仪本来就繁多,二娘子又是远嫁,有很多事还要现和孙家商量。还有不断上门道贺送礼的各家官太太,也都要人应酬。

大太太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正院的几个妈妈也都是成日里进进出出,许夫人、二太太都不时要过府给大太太帮忙。

大老爷就和大太太商议。“把九哥挪个地方吧!”

堂屋虽然不小,但是九哥惯常居住的东次间,却在大太太的东稍间外头。

大太太进进出出,难免惊扰了他的休息。

嫡女的亲事就在眼前,大老爷心底记挂的却还是九哥……

大太太也顾不得计较太多,先应了是。

又有些犯愁起来。

二娘子的幽篁里是肯定不适合再送过去的了,再说,幽篁里现在也没有九哥的地方。

本来,五娘子的东偏院也正合适。

但五娘子才得了不是,在大老爷跟前很没有体面。大老爷正是找不到发作她的地方,这时候把九哥送去,就有些不合适了。

七娘子又还有嫌疑未曾洗脱……连九哥大太太一时都顾不上盘问,打算等亲事过了,再好好地查查这件事。

到时候许夫人也走了,就不怕打老鼠摔了玉瓶!

现在把九哥送到西偏院,岂不是给七娘子串供的机会?

大老爷就把大太太的神态看在眼里。

一时也忍耐不住,微微冷笑了起来。

就算九哥是有意为七娘子张目,那又如何?

大太太的娘家人,是一个赛一个的荒唐。

不想着好好管教管教娘家人,还惦记着九哥和双生姐姐的情分……

“就送到西偏院吧!”他一锤定音。

大太太虽然觉得不妥当,但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

九哥就又搬动到了西偏院,大太太虽然分身乏术,但还是把立春和立冬派来,又借了七娘子身边的白露,五娘子身边的谷雨,凑了四个大丫环日夜轮值服侍九哥。

这四个大丫环,都是大太太屋里出去的,身世清白,知根知底,又经过多年的考验……

七娘子渐渐的也就放下心来。

大太太还是很看重九哥的,连这么着忙的当口,都不忘为九哥的安危打算。

许凤佳自从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等闲就很少出余容苑。

五娘子没了着落,又不敢进余容苑找人,只好一天三遍地往西偏院跑,一面也是看望九哥,一面,也是做给大老爷看。

那天在浣纱坞前发生的事,已经成了七娘子都解不开的谜。

五娘子一开始几天,还是小心翼翼的,对着九哥也不敢大声,总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过了一阵子,九哥把人都清出去,和她私底下说了一会话。五娘子就又故态复萌,大说大笑的,倒也把一向安静的西偏院点缀得格外热闹。

七娘子也不知道九哥和五娘子说了什么。

九哥虽然很爱护她,但两人之间也并非没有秘密。

很快就进了十月下旬。

二娘子的嫁妆本来就商议好了,十月二十一日就先发往京城。

全苏州城都轰动了起来。

杨家虽然也有自己的码头,但那小小的水路,走不了装嫁妆的大船。还是先用车马拉到码头,卸货装了大船直上京城。

再说,陪送的嫁妆也是要一路招摇到婆家,才能炫耀女家的财富。

金玉如意……整块玉琢的盆景……都明晃晃地搁在了外头。

一路竟是招惹了成千上万的人围着看,码头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还挤掉了十多个人入水。

大老爷特地和水军打了招呼,出了四艘船护送嫁妆上京。又叫人带话给漕帮首领,命他沿路照看。

“这几年从南到北,年景都说不上好,南边还好,我们北边的老百姓常年歉收,逼租又紧,闹得家破人亡的都有!”许夫人倒是很赞同大老爷的谨慎。“小心无大错,有了漕帮上下打点,也就没有谁敢打我们家的主意了。”

说这话的时候,几姐妹也都在堂屋坐着。

二娘子还好,三娘子却是露了惊讶。

“还以为如今天下承平!”

大家都在忙着二娘子的婚事,溪客坊这边的动静一时也小了下去。

毕竟没了大老爷撑腰,四姨娘也闹不出什么风波……在二娘子就要出嫁的关头,以四姨娘的聪明,也不会分了大老爷的心思。

三娘子就恢复了那喜气洋洋的样子,成日里带着一脸喜盈盈的笑。

“天下承平!”许夫人和大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起来。

七娘子也不禁莞尔。

五娘子就撇了撇嘴,附到七娘子耳边。

“无知。”轻声编排三娘子。

三娘子看了五娘子一眼,面上的喜气就有些挂不住了。

还是许夫人出面缓颊。

“现在北边说不上太平,很像是又要打仗的样子。”她就看了看大太太,“你们杨家在西北根深叶茂,知道得恐怕更清楚吧。”

大太太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你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小娘子,成日里锦衣玉食,哪里知道百姓的苦!”她就摇了摇头。“北边连年征战,千里赤土……也就是江浙一带太平,江西、云南,哪一年没有造反的?”

几个小娘子都听住了。

连姨娘们都听得聚精会神。

古代信息传递不便,高门家的女眷,更是长年累月都不能出门,见识短浅些,也是很自然的。

“江南终究还是富庶,北边连反都造不起来了,一有饥荒,就饿死人,哪还有造反的力气!”许夫人就和大太太说起了西边的战事,“这两年就算还打不起来……”

几个小娘子互相看看,都觉得身上的衣裳失了颜色。

五娘子也问七娘子,“北边那么穷,你们的日子好不好过?”

虽然五娘子有些任性,但到底最近行事透了心虚,未敢气高。七娘子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辈,连日来在西偏院,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也渐渐熟稔起来。

“杨家到底是大族,宝鸡一带也比较太平,不算难过。”七娘子就笑着轻声回答。“其实我们也很少出门,不大晓得外头的景况。”

六娘子也好奇地凑到了七娘子身边。

七娘子也没有避讳什么。

她一直很庆幸自己生在富贵之家,尽管前几年的生活,称不上锦衣玉食,但好歹也衣食无忧。

在这个时代,如果生在了穷苦人家……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屋外又有人进来回报:福建王家来人上门送礼,并给大太太请安。

三娘子顿时有些局促起来,静静地盯着脚尖,没有说话。

大太太就扫了三娘子一眼,不动声色地和许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许夫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既然是王家来人,你们就回避一下吧!”大太太吩咐二娘子。

三娘子就有些发急。

正是因为王家来人,三娘子才不能回避。

上门提亲前,王家总要派人来看看三娘子。不然,若是说回去一个其貌不扬的丑姑娘,王家的面子往哪搁?

四姨娘眼神也是一闪。

但大太太都发话了,几个女儿也都起身鱼贯外出,三娘子也不好滞留。

只得心事重重地坠在了人群末尾,正好和王家来请安的媳妇打了照面。

“三姐!”四娘子就扭头和三娘子说话。“想和你商量个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就拐进了百芳园里。

六娘子看在眼里,回头和七娘子咬耳朵,“亲妹妹就是好,平时再寡言少语,遇事也知道帮衬姐姐。”

四娘子也的确罕见地露出了机灵。

七娘子只是笑,没有应声,倒是五娘子邀六娘子,“一道去看九哥呀?”

六娘子转了转眼珠。

“一道去吧!九哥独自在床上,也无聊得很。”七娘子温声道。

六娘子这才笑开了,“也好,最近百芳园里吵闹得很,来来往往都是人,到西偏院躲躲清静。”

几个人进了西偏院,就见到立夏站在廊下和上元说话。

白露被拨到了九哥屋里,上元就多了表现的机会。

平时立夏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上元就被提拔到了屋里,时不时也能捞着在七娘子身边说话的机会。

这丫头性子沉稳,虽然老实了些,但胜在稳字,一番相处,和立夏倒是有了交情。

见到几个杨家女儿进了屋,两人都迎了上来。

“说什么这么开心!”五娘子就笑着问了一句。

“父母带了些话进来给我。”立夏大大方方地回,一边给五娘子打起了帘子。

五娘子也不在意,拉着六娘子进了西里间,很快,西里间里就传出了九哥的笑声。

立夏就轻轻扯了扯七娘子的袖子。

七娘子有些纳闷,和她一道进了东里间。

“封太太托人来传话,说是院试放了榜。”立夏难掩一丝兴奋。“封公子中了秀才。”

七娘子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不要看秀才这两个字似乎司空见惯,实则在大秦,很多读书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就是个童生。秀才这功名虽小,但已经是跻身于社会的中流阶层,算是士大夫了。

考中了秀才,就能进府学读书,专心备考乡试……若是乡试能够中榜,那就是举人了,也有捐官的资格。初娘子的夫婿李意兴来求亲的时候就是秀才功名,在家日夜苦读,为的就是考上举人,给李家挣个出身。

想不到封锦小小年纪,居然能考中秀才!

她一下高兴起来。“榜上几名?是禀生还是增生?”

禀生,意思是由国家按月发给粮米,一府的禀生一向不过数十名,增生就是数十名开外的生员,虽然也是秀才,但就拿不到粮米了。

“是案首!”立夏高兴地回答。

七娘子却一下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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