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中枉自又急又怒,无计可施。幸而来时服了岳雯两粒丹药,还不甚觉饥饿。第二日午后,那矮胖凶僧来看两次,见允中神态硬朗,一丝也不困惫,暗暗惊奇。一会儿又去请那高大凶僧来看。两人商量了一阵,那矮凶僧便向允中道:“看你不出,你居然还是个硬汉子。我们现有一桩事要和你商量,你若应允,便能饶你活命;若是执迷不悟,便将你开膛摘心,与大老爷下酒。你意如何?”允中想了一想,答道:“我已被擒,杀剐任便。你如有事求我,也没有绑着逼迫的。有什么事,先将我放了再商量。事若可行,无不应允;如果是那些奸盗邪淫一类,你就把我杀了,皱一皱眉头,不算汉子。”那矮的凶僧对那高的凶僧道:“这个人倒真是个汉子,比先前那些人强多了。好在我们也不怕他逃上天去。”说罢,便去解了允中的绑。

允中被绑一个整天整夜,周身麻木。知道这些凶僧厉害,又会妖法,决难觑便逃走,莫如暂时应允他的请求,见机行事。便问那两个凶僧道:“有什么事相烦,你说吧。”那矮凶僧先不答言,一手拖了允中走到庭中向阳处,仔细朝允中脸上望了又望。然后再拖他一同走进隔院一间禅房落座。说道:“我名喀音沙布,是本寺的二老爷。那生得比我高的是本寺大老爷,他的名字叫做梵拿伽音二。我们俱是西藏人,只为得罪了活佛,带了手下徒众,到青螺山内盖了一座庙宇参修。十年前忽然来了一个女的,名叫神手比丘魏枫娘,生得十分美貌。我们不该将她留在庙中,被她用法术飞剑伤了我们多人,将我师兄弟二人逼走,占了我们的青螺山。

“我们无奈,才逃到此地,将这座昭远寺的住持赶走,在此暂居。一则因为得罪了活佛,西藏不能回去;二则又舍不得青螺山的出产和辛苦经营的庙宇,原打算请了能人仍将青螺山夺回。不想魏枫娘闻得我们仍未远离,前来逼迫我们归顺,做她青螺山的耳目。她有八个徒弟,便是那有名的西川八魔,专一在外奸淫打劫,个个精通法术,本领高强。我们斗又斗不过她,走又无地可走,只得答应下来。此地原是川藏间孔道,平日行旅客商及入藏朝佛的人贪走近路,有不少俱都打此经过。我们占据青螺山时,并不时常打家劫舍,只不过入藏的人俱要到我们寺中进香布施,才保得平安。偶尔劫杀一两次,也是他们不知好歹,既要少走十多天近路,又舍不得香资,恼了我们,才惹出杀身之祸。谁知八魔到此,他们手下人又多,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抢,遇到妇女就奸,不时还往川中去做大案,满载回来。渐渐这路上断了行人。他们又恐风声太大,知道到青螺山,这里是必由之路,所以逼我们给他们做眼线,以防能人剑客到来寻他们晦气时,好做一准备。只苦了我们,平日此庙本无出产,全仗过路香客布施,被他们这么一来,绝了衣食来源,只得也在川藏边界上做些打劫生活。谁知八魔还是不容,只准我们做眼线,每月由他们那里领些羊米奶油。遇有大宗买卖抢到了手,也得往他们那里送。我们忍气吞声已有多年,天幸魏枫娘这个泼贱在成都被一个女剑仙所杀。我们本想去将青螺山夺回,谁知八魔自魏枫娘一死,害了怕,拜到西藏毒龙尊者门下,练会许多法术,又请了许多能人相助,我们估量不是对手,重又隐忍下来。知道他们虽然厉害,但有炼天魔解体的大法能够制他们。我大师兄本会此法,他不该前些年在青螺山被魏枫娘用素女偷元破了元真,失去纯阳,使用不灵了。炼这种大法,须要一个有好根基,元神稳固,心志坚强的童儿,在一个僻静的山顶上,朝着西方炼上两个四九三十六天,才能成就。只是这三十六天当中,预先得学会辟谷打坐,然后坐在那里如法施为,直到大功成就,无论见什么动静和种种妖魔扰乱,动也不动,稍一收不住心神,不但前功尽弃,还有性命之忧。

“大师兄因见庙中徒众全非童身,不能炼这种大法,便想寻人代替。物色了这多年,偶尔遇见一两个勉强能用,谁知他们的心志不强,结果徒自丧了性命。而且这种法术,须要从未学过别的剑术道法的人才能炼,否则他的元气炼过别的,杂而不纯,仍是无用,所以甚为难得。昨日我们两个徒众见你带有银两,原想照从前一样下你的手。及至引你见了我师兄弟,才看出你是个童身。先还不能肯定你就能行,后来将你捆了一天一夜,才觉出你不但根基禀赋甚厚,尤其是心志坚强,元神凝固,所以才同你商量。你如肯点头答应,不但我们得你帮助,将青螺山夺回,你也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我魔教中秘宝学了去,岂非两全其美?不过学时,须要把生死置之度外,无论眼前有什么恐怖景象,全是一些幻景,只要不去理它,转眼消灭;若一把握不住心神,立刻便有性命之忧。我已将真情对你说明,如果不从,那就莫怪我们对你下毒手了。”

允中见他说时神态有许多可疑之点,知道决没有这么简单,但是自己已成了俎上之肉,不任人摆布也是无法脱身;又加自己想到青螺山盗六魔厉吼的首级,正愁无法进去,倘如他说的是实话,这法术学成,便可制八魔死命,岂不是一举两得?把这利害关系在胸头盘算了一会儿,还是姑且应允了,再相机行事。便答应了。那喀音沙布闻言大喜,也不命人看守允中,出外去了好一会儿,会同他师兄梵拿伽音二进来,高兴地对允中说道:“你真是个信人,好汉子!我故意出去多时,并没人看守你,你却丝毫不想逃走。相助我们成功,无疑的了。”说罢,又说了一句番语。允中只一转眼间,从壁内走出三个凶僧,捧了许多食物与允中食用。允中庆幸自己没有想逃。等允中果腹之后,又领允中去沐浴更衣,领到一间净室,由大凶僧梵拿伽音二先传了几天辟谷打坐之法。允中人本聪明,资禀极好,一学便会。二凶僧也非常高兴,遂将一切口诀炼法,秘密传与允中,默默记熟。又再三嘱咐,遇见幻景不要害怕。这时正在夜里。到了子正三刻,梵拿伽音二领允中到院落中去,口中念起梵咒。一会儿工夫,允中便觉天旋地转,面前漆黑。等到清醒过来,已到了一座山顶石上坐下,头上星月一丝也看不见,远望下面一团漆黑。正要将身站起,耳旁忽听一人说道:“你不要动,我已派了四个徒弟在你身边保护你,每晚子时我来看你一次。现在你该如法施为了。”允中闻言,见事已至此,自己又不会妖法,他在暗中还派得有人看守,想逃是决不能够,索性照他所说镇静心神,去炼那天魔解体之法。不提。

话说心源、玄极自白、许、俞三人相继失踪,敌人也不来扰乱,见戴家场并无甚事,便同铁蓑道人辞了衡玉、凌操,搬到谷王峰居住,每日练习吐纳剑诀,有时也出山走走。这日心源正在峰头远眺,忽见山脚下走来一个壮汉,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陆地金龙魏青。原来那日大家忙于和吕村交手,直到事完,湘江五侠临走,才把魏青妻子被一个白猿抢去说将出来。心源听说魏青一人赶去援救,并无帮手,好不放心,便想再约一两位剑侠同自己前去,助他一臂之力。玉清大师道:“久闻衡山白象崖有一只白猿,行走如风,却从未听说伤过人。既然怪叫花凌老前辈知道此事,他告知魏青前去援救,自己决不袖手,我们去了反不妥当。”心源闻言,又请玉清大师占了一卦,知是逢凶化吉,并无凶险,才放了心。他跟魏青又是师生,又是好友,不见本人总觉悬念,忽然在无心中遇见,自是欣喜,便先问魏青那日经过。

魏青道:“我那日因听凌真人来说,我妻子被白猿抢去。他又说白猿住在白象崖,行走如飞,怕我追赶不上,一面指示我抄近路去追,随手在我背上拍了一把,走得便快起来。在谷口遇见湘江五侠,凌真人不要他们相助,只催我就走。我才一出谷口,便觉身子轻飘飘地直往前飞走,眼看前面大河长涧,只一晃眼身已过岸,走了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前面一团白影如飞投向东北。渐渐追近,闻得我妻子哭喊之声。追来追去,追到一座石崖,便钻进洞去。近前一看,那洞已被那厮用石头封堵。我便用腰中钢爪前去推那洞门,好容易才将那石洞推开。那白猿跳出,使用一根木棍,不知是什么木头所做,和我争打了好一会儿。那厮身材伶俐,一纵就是好几丈高,只累得我浑身是汗,渐渐抵敌不住。被那厮一棍将我打翻,用两根春藤将我手脚捆住,拖进洞去。我妻子也在里面,见我被擒,扑上前来将我抱住痛哭。那白猿上来拖她,我妻子偏拼命抓紧我衣服不放。拖开时,竟将我衣服撕了一大片下来,露出臂上刺的龙纹。那厮随即放了我妻子,走近我的身前,一把将我左臂衣服撕开,露出一条赤膀。我正愁它要当着我面,去啰唣我妻子。见它撕我衣服,以为它要生吃我。那春藤有茶杯粗细,捆得非常结实,挣又无法挣脱,气得我眼睛都冒出火来。死原不算什么,最怕是我妻子要被它奸污。便大声对我妻子说道:‘你还想活么?’一句话将我妻子提醒,我妻子本有烈性,一头往石壁上撞去,满拟寻一自尽。谁知那厮竟懂得人言,听我刚一说,便已转过身来,我妻子还未撞到石壁上面,已被它纵上前去拦住。

“它这时忽然改了刚才凶恶神气,用手朝我二人直比,我二人也不懂。它好似又要到我面前,又怕我妻子寻死,便将我妻子拖将过来。茶杯粗的春藤被它用手一扯,便行粉碎。它才将我解开,我兵器不在手内,纵上去就给它一拳。那厮也不还手,只护住我妻子,怕她寻死。那厮身体灵便,因为要护我妻子,吃我打了好几十拳,打得它哇哇直叫,一面用手朝我直比。我先前也不知它朝我摆手用意,因它老拦在我妻子前面,越打我越有气。那厮皮骨坚硬,虽然重手法打得它痛,却不能使它受伤。打了有好一会儿工夫,一眼瞥见我使的那柄钢爪,被我抢过来拾在手中,正想用你传我那散花盘顶暗藏神龙抢珠的绝招,先将那厮两眼打瞎,再取它的性命。爪刚发将出去,平地忽然冒起一人,正是那破烂叫花凌真人,一伸手先将我的钢爪接去。那白猿想是知他厉害,立时舍了我妻子,跪将下来。凌真人先对那猿说道:‘你修炼得好好的,偏要动什么凡心,这一顿打,打得不屈不多吧?’那白猿闻言,竟抱住凌真人一双黑泥腿大号起来。我恨那厮不过,正要就势用爪将它打死。凌真人只用手一挥,便好似凭空有一种东西将我拦住,不得上前。凌真人又对我说道:‘它也挨你打得够了,你也无须乎再打它了。它虽不该一时妄动凡心,将你妻子背来;可是它如不是天良未泯,认出你左臂刺的龙纹,想起你十五年前在湘潭王家集上救命之恩,凭你这点本领,它要取你性命,岂非易如反掌,还能容你打它这半天么?再说你既倒反吕宪明,你又随他们前去赴会,我不该不先令你妻子设法逃出。幸而被白猿抢走,不然吕、郭二人回去,明白了你的行径,岂不白害她遭人毒手?那白猿后来护定你妻子,是因感念昔日你放它的恩义,因你妻子烈性,怕她寻死,又知你打不伤它,所以一任你打,它却护定你妻子不来还手。我已来了一会儿,我恨这畜生不该妄动凡心,我又还有用它之处,乐得借你手惩治它。后来你要用钢爪弄瞎它眼睛,我才出来拦住。如今你妻子业已遇救,这畜生也不会再起邪心。你的好友赵心源在谷王峰铁蓑道人那里,不久便要到青螺山收拾八魔。无论什么人,只要能遇见我,大半有缘。我送你一样小玩意,你可拿着它先寻亲友,将你妻子安顿。然后到谷王峰跟他们一起去打八魔,到时自有你的好处。’说罢,给我一根藤子编就的软鞭。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也不容我问,只好道谢收下。

“这时那白猿仍是跪抱在他的膝前,不住长嗥。凌真人道:‘我怪叫花凌浑向不收徒,如今一开戒,索性连你这横骨未化的畜生都要做起我徒弟来了。你既是这般苦求,你若依得我一件难事,我便收你。’那白猿一面点头,一面叩头如捣蒜一般。凌真人想是知它愿意,只见他将手伸进那白猿喉中,好似听见一种脆骨折断的声音。那白猿居然会说起人话来。我起初原没听出他姓凌,因为白猿称他凌真人,才跟着叫的。那白猿会说人话后,凌真人又给了它两粒丹药吃下去,领它同我夫妻出了洞。走过坡脚,便见地下躺着一个大汉,昏迷不醒。旁边还有一条打断了的死蛇和一堆缠着彩丝的铁箭。仔细一看,正是那山人姚开江。问起原因,才知凌真人知他厉害,恐他毒箭伤人,先将他元神收拾,然后引出戴家场,将他制伏。他因元神已死,又被凌真人神雷将他震得昏迷过去,所以人事不省。凌真人悄悄对白猿嘱咐了一番话,由身上取出一粒丹药递与白猿。叫它等我们走后,先用丹药将姚开江救醒,然后将他背走。等到凌真人吩咐白猿已毕,便命我夫妻同他快走,被他用法术将我夫妻送到湘潭一个至亲家中。正要朝他拜谢,他只说了一声‘再见’,一晃眼便不知去向。事后追思,才想起那白猿是我幼时在我初次从师的王老师家,见我师兄五指开山王传信由衡山打猎捉回来一只苍背老猿,用铁链吊在房中,想磨去它的火性,再来驯练。我彼时年幼无知,又不忍听它昼夜哀号,趁我师兄不在,偷偷将它放走。那时我左臂上就刺有这条龙纹,想不到十五年光阴,它毛会变白,居然会看见我身上龙纹想起前恩,不还我手。将妻子安顿好后,便来寻你,不想一来就遇着。我记得那日在戴家场曾有许多未遇见的能人,可能引我前去相见么?”

心源便把前事一一告知,又同他去见了铁蓑道人与黄玄极。

魏青从此在谷王寺内暂居,静等端阳节前赶到青螺山去,不时也同心源、玄极到戴家场看望衡玉、凌操。衡玉和他妹子湘英极为友爱,湘英走时,原说到汉阳白龙庵,由玉清大师引见素因大师门下,虽然分别日子不多,总想知道一些音信,苦于家务,不能分身前去看望。便托心源早几天动身,绕道汉阳白龙庵,看看湘英是否已蒙收录。凌操也托心源等,遇见各位剑仙,留神打听允中的下落,如果在青螺山相遇,好歹劝他回来。心源、玄极俱都一一答应下来。回去同铁蓑道人商量,打算四月上旬就动身,先到汉阳探望湘英,带到衡玉口信。然后由陆路走夔州剑阁入川,到川边青螺山去赴八魔之约。大家商量了一次,因为有魏青同行,好在无事,为期尚早,索性提前动身,沿途还可观赏风景。

到了四月初一,铁蓑道人便同了心源、玄极、魏青,四人由长沙起程。走不多日,到了汉阳,好容易寻到了白龙庵,玉清大师业已他往。会见元元大师的徒弟红娘子余莹姑,问起湘英踪迹,才知玉清大师到的那一天,素因大师刚巧在头晚上出门访友,不在庵中。玉清大师原想留湘英在庵中等素因大师回来,湘英一定磨着要随玉清大师同行,玉清大师无法,只好又将她带到成都去了。四人闻言,只得告辞出来。心源猛想起听玉清大师谈过,陶钧现在四川青城山学剑,何不去探看陶钧,就便拜见他师父矮叟朱梅?此老虽是得道多年的前辈剑仙,为人热心,喜抱不平,比年轻人还要来得起劲,倘能得他相助到青螺山去,岂非大妙?四人商议定后,先请黄玄极带了魏青先行。心源同了铁蓑道人先到宜昌三游洞,去向师父侠僧轶凡请罪,相机请他下山相助。然后驾剑光赶上黄、魏二人,沿水道而行,到青城山去。把预定绕道陕西边界,经由剑阁栈道走的主意打消了。

四人分手后,心源、铁蓑道人剑光迅速,不一日到了三游洞,由铁蓑道人进去代他缓颊,心源跪在洞外请罪。待了一会儿,铁蓑道人出来说,不但侠僧轶凡不在洞内,连许钺也未在此。洞中只住一个聋哑年迈的和尚,问他什么,也答不上来。心源闻言,便随了铁蓑道人二番进去,遍寻侠僧轶凡与许钺有无遗留什么字迹。那聋哑和尚见二人寻找,想是知道用意,径从一个破蒲团内取出一个纸团递与心源。心源一看,正是许钺所留。原来许钺承矮叟朱梅指引,离了戴家场,回家安排了一些家务,便去投师。好在三游洞在宜昌上游,是个有名胜地,常有人去游玩登临,极容易寻找。也是许钺机缘凑巧,到三游洞时,正赶个正着。原来侠僧轶凡因三游洞风景虽好,仍不能与世隔绝。他先在后洞参修,本与前洞隔绝,不知怎的,把行迹露在一个有心人眼里,传扬出去,说三游洞还有人未去过的后洞,里面住着一位高僧,如何神妙等语。一般人多喜事,从去冬起,不时有些俗人来向他请教佛理。侠僧轶凡不耐烦扰,正要离开,许钺恰巧赶到。侠僧轶凡见许钺根骨尚厚,又是老友朱梅介绍,当时答应下来。许钺拜师不久,侠僧轶凡就带了许钺到川边邛崃山去访友。因为后洞石壁内藏有许多的经卷,暂时不便带走,才去寻了那聋哑和尚来替他看守。许钺在戴家场就听心源说过同八魔结仇及以前得罪师父之事,怕师父性情特别,又是入门不久,不敢替师兄讲情。恐心源走来不知他师徒二人踪迹,在走前写下这一张字条,托聋哑僧代为转交。那聋哑僧因为犯了他师父雪山了了和尚的戒规,罚他遭三十年聋哑之孽。许钺把托他的事写在一张纸上,他虽然又聋又哑,本领同灵性依然存在,不过韬光晦灵,静待孽满罢了。他受了许钺之托,见心源来到,便将许钺字条交付。他的来历,三次峨眉斗剑时自有交代。铁蓑道人见了纸条,他本觉这聋哑僧不是常人,又见侠僧轶凡托他看守经卷,知道那些经卷俱是西土真经,佛门异宝,侠僧轶凡竟能托他代管,更知有大来历。不过看他神态,又不似装作痴聋,揣不出什么用意。先后朝他礼询数次,聋哑僧好似被逼无奈,取了一支秃笔,在纸上写了“孽重心感,行再相见”八个字,写罢,径往蒲团上入定去了。铁蓑道人知他不愿人留此,有心试他一试,故意装作偷寻藏经,往他身后石壁走去。还未伸手,聋哑僧已经觉察,只见他举手往头顶上一拍,立刻便是满洞金光。铁蓑道人知道不妙,不及招呼,一把拉住心源,身剑合一,破空便起。回望后面金光红云之中,一个三尺多高的赤身小和尚追来。铁蓑道人并非真心盗经,原是试探他的本领,未便迎敌伤了和气,只得紧催剑光逃走。出去有十里左右,后面不来追赶,才把剑光落下。对心源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我因疑他装聋作哑,故意试他一试,不想他竟误会成真。我还可以抵挡,走得慢一点,岂不连累了你,看他来历,好似雪山了了和尚所传佛门心剑的嫡派呢。如今令师已到了邛崃,那里离青螺山甚近,说不定还许为你而去呢。”心源道:“但愿如此才好。弟子现在别无他念,只望能将八魔除去,恩师恕过前愆,仍得重归门下,从此祝发出家,永安禅悦,于愿足矣。”铁蓑道人含笑不答。当下同驾剑光,追上黄、魏二人,一同往四川进发。

魏青脚程本快,不多几日,四人到了成都。先将城外四座有名的祠堂庙宇看了一看,又到辟邪村去拜见玉清大师,见着张琪兄妹,方知玉清大师已带湘英去寻素因大师去了。轻云、文琪因久不见师父餐霞大师,心中想念,趁着暂时清闲,也回黄山去了。四人谈了一会儿,告辞出来。心源急于要见陶钧,催着往灌县青城山去。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看见陶钧和纪登师兄弟二人正在对坐下棋。原来陶钧自从到了青城,受矮叟朱梅所授的口诀,每日练习剑术,又加纪登从旁尽心指点,进步得非常之快,把一柄金犀剑练得虽不能身剑合一,却已得心应手,指挥如意了。纪登为人,比他师父还要来得特别,竟会与陶钧处得非常莫逆。他二人每日做完了功课,不是去采药登临,便在崖前下棋。这日天气晴明,二人又下棋,忽见崖下上来四人。纪登认得铁蓑道人,连忙上前拜见。陶钧已看出一个是他昔日师父赵心源,心中大喜,便要上前跪拜。心源急忙一把拉住,说道:“贤弟快休如此。昔日我本自知能力不够,恐怕误你,一向不肯以师礼自居;何况贤弟如今又是朱老前辈高足,再要照以前称呼,不但错了辈分,愚兄反无地自容了。不如以后就用弟兄相称吧。”陶钧还是不肯,心源只好暂时由他。彼此都引见,介绍姓名,互道了一阵倾仰的话,纪登便请众人去往观中落座。

坐定之后,互谈别后之事。陶钧听说许钺已蒙侠僧轶凡收录,十分代他欣幸。心源又把同他别后,到长沙谷王峰寻访铁蓑道人未遇,雪夜遇二魔,追云叟解围,酒楼遇罗九,相逢白琦、戴衡玉,戴家场打擂,怪叫花穷神凌浑二次出世收伏姚开江,白、俞、凌、戴四人相继弃家从师等事,说了一遍。陶钧也将别后在汉皋江边巧遇恩师矮叟朱梅,接引到青城山学道,以及现在早晚用功情形说出。纪登道:“这位凌老前辈,真是剑仙中一位怪杰。要讲本领,虽不知多大,但是这些年来听见他的前言往行,从未有人说他败在人手内一回过。日前听师父说,他近来悟彻天人,不久归真,很想物色一两个传人,二次出山想必为此。不过昔日他同白师伯曾有仇隙,也不知如今解了不曾。他既命魏道友同三位到青螺山去,想必到时他必定出来参与。八魔纵然厉害,岂是他老人家对手?赵道友此番前去,必定万无一失了。”

心源便请纪、陶二人引见朱梅。陶钧道:“恩师他老人家行踪不定,不常在观,也许我们正在想念,他老人家就马上出现也说不定。”四人听得朱梅不在观中,多未免觉得机缘不巧。纪登忽然对陶钧笑道:“师弟可想请师父去助赵道友一臂之力么?”陶钧道:“岂有不愿之理?”纪登道:“因为我以前曾有劣迹,虽然改行向善,师父总不大喜欢我。我看他对你属望甚殷,你如现在就随赵道友等同去,你不是八魔对手,师父岂能坐视?”陶钧也是少年喜事,刚把飞剑学好,没处使用,心源又是他良师好友,极愿同去相助。只因震于八魔凶名,估量自己能力有限,又未奉有师父之命,不敢贸然说去。听纪登一说,知道师父面前他肯担待,便活了心,答道:“我实在是想跟去,一则无有师父之命,二则我虽会飞剑,不能身剑合一,道路又远,恐怕反误了赵老师的大事,所以为难。”纪登道:“我既叫你去,当然会替你担待,不但你能跟上他们三位,连这位魏道友,我也一样能送他前往。好在为期还早,有意屈留诸位在此盘桓几天,到时我虽不能离此相助,自会送我师弟前去观光。诸位以为如何?”心源与陶钧久别重逢,又看他师从朱梅学了剑术,好生代他欣幸。自己因为当初不听师言,仅学会一点皮毛,贸然下山,惹得师父见怪,自己到处吃亏,倒并不怎么想陶钧同去。经纪登一说,他是朱梅大弟子,剑术高妙,本来为期尚早,乐得在此同旧雨相聚些时,多拉拢两个帮手。黄、魏二人原是心源请来,更无问题。铁蓑道人与二老、侠僧轶凡及心源、纪登师生两辈,俱是后先所交朋友。他的剑术先传自终南乐众,乐众成道后,又离了终南派自成一家。纪登、心源因为他认识师父,俱执晚辈之礼。他却不以此自居。此次随着心源经川入藏,本想在半路上顺途看望两个好友,见心源等暂住青城,便同众人说,准端阳前赶到青螺山,现时因有事他去,同众人暂别。纪登挽留不住,只得恭送他去。铁蓑道人别了心源去后,心源等三人便留居青城,专候端阳赶到。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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