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姨那边回来的时候,天不知怎么的突然阴了下来,沉灰色的云厚厚的压在天边,一层堆一层,很快朝这边漫过来。不到片刻,整片天空都暗了。有闷生生的雷从最浓的乌云之处滚滚而来。低低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再头顶处猛地一个炸响,惊得一车的人都有些担心地看着窗外。

“这天越下雨越热啊,往后那太阳大的,怎么办哦……”苏困听到自己身后有个轻飘的声音突然这么抱怨了一句。

这音调……似乎……有点儿耳熟?

还没等他回头看一眼,车子便又靠了站,刹车的惯性还没过去,他就看见身后一个小老太踩着小碎步颠颠地朝后车门走,她穿了条布料很垂坠的大筒裤,有些长,裤脚直直盖过了鞋面。走起路来的时候,那裤脚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苏困看着她的后脑勺,在想自己究竟在哪儿听过这么个声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那个小老太婆速度挺快地下了车,抬头看了眼天,然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快要下雨似的,晃悠悠地朝旁边的街区走。在她旁边都是些忘了带伞,生怕过会儿雨滴落下来而匆匆疾行的人。显得她瘦瘦小小的身影在里面格外的违和,但是又似乎没有那么显眼。

眨了眨眼,只觉得那小老太越走远身影越模糊,苏困终于收回了视线,就在他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阴沉沉的天时,他猛然想起来,这个小老太不就是那天晚上他在巷子里碰到的那个么?!

那件事显然给他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苏困一度觉得那老太太不是鬼就是精神有问题,不然哪个正常人会在大晚上地拉着个路人问他渴不渴,之后又留了句“看错了”这种没头没脑的解释就自个儿跑了。不过现在看来,她既然能在大白天出来正常坐公交,那应该是人吧……不过行为还是挺怪的,估计确实是精神状况不大好。

这件事就像个插曲,车子启动继续前行后没多久,苏困就把这下过他的老太太抛到了脑后,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天气上。

他出门没有带伞的习惯,这种季节一旦下雨又都是暴雨。他在心里暗暗祈祷:要么现在就赶紧下,在他下车前,那雨估计能停。要么就等他到家之后在下。

笼着的云层就在他的祈祷之下越积越厚,颜色越来越阴黑,明明才下午四点多,看起来却和平时七八点钟似的,暗沉沉的。雷鸣一声赶着一声,闪电时不时晃过去一道,弄得人心惊肉跳的,但偏偏就是憋着没落下雨滴。一直到车子终于停在了观阳新城那站,苏困刚下了车打算往家跑,瓢泼似的雨便跟不要钱似的,瞬间倾倒了下来。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碰见这种情况的苏倒霉困欲哭无泪:“……”尼玛回回都这样敢不敢换个玩儿法!

即便他撒丫子狂奔,使出了当年在学校跑五十米冲刺的速度一路冲回了家,进屋的时候,也已经是水淋淋的了,浑身上下连内裤都没能幸免于难。

“哪儿爬出来的水鬼?”先他一步回家的耿子墨抱着小半个西瓜拎着个勺子站在客厅,看见苏困“啧啧”了两声,“你怎么每回都能搞得这么惨烈?”

苏困一看他一反往常的瘟鸡样儿,一边脱鞋一边问:“你爸终于想不开放你进门了?”

耿子墨心情不错地勺了一口西瓜,点了点头,又用勺子指了指厨房:“另一半给你切开成瓣儿了,在厨房,收拾干净自己去吃。”

“噢”了一声,苏困也顾不上和他贫了,去阳台收内裤和毛巾便匆匆进了卫生间。

终于把水鬼似的自己收拾干净,苏困穿着条裤衩去厨房抱了盆切好了的西瓜瓣儿窝进自己房间。

他本着在自己家穿不穿衣服无所谓的态度,就这么蹲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一边开电脑,一边从盆里拿西瓜啃。浑身上下除了那片小三角,赤条条的什么都没有。这货吃西瓜的姿态十分豪迈,基本上是埋头呼噜呼噜啃一气,往往是沾了一脸的西瓜汁。

耿子墨总嫌弃他吃相太牲口,他就反驳耿子墨穷讲究太娘。

就在牲口啃着西瓜等电脑启动的时候,他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碍观瞻,便抬手把面前大开的窗帘给拉上了。外面的乌云因为下了雨,已经渐渐有了要散的趋势。原本稍微开始有些敞亮的天被窗帘这么一遮,光线瞬间便被挡在了外面,卧室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安静了一整个白天的棺材轻轻响了一下,棺盖便在一片昏暗中开了下来,顾琰面瘫着一张脸飘了出来,他似乎长年都习惯性地微微蹙着眉,一双深色的眸子幽幽地盯着苏困。

苏困呼噜西瓜的动作猛地一顿,然后僵硬地转过头,在外面奔了一天,又被雨浇了个当头,他简直快要忘记这卧室里现在不止他一个人呆着了……哦对,另一个不算人。他和小鬼状态的顾琰对视数秒,抽搐着张了张血盆大口,挥了挥爪子,生硬地打了个招呼:“嗨、嗨——”

他手上流淌着的西瓜汁水随着他的动作甩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小小的弧度,穿过顾琰虚化的脸和身体,落在了地板上。

苏困讪讪地缩回爪子。

顾琰看着他满脸的西瓜汁,以及右脸上沾着的一粒黑色西瓜子,脸更瘫了:“……”

如果说,遮住眼睛的苏困和昏君的相像程度可以达到百分之百,正常情况下的相像度有七成,那么此时,糊了一脸西瓜汁之后的苏困,跟那个昏君简直千差万别。

所以,气质真是个十分重要的东西。苏困应该庆幸,他没有。

看着他的脸,顾琰脑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那昏君的脸,而是:这人如何能吃成这副模样?

这让他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府里的那只小猫。那时候他第一次打了个大胜仗,在位的老皇帝对他大加褒奖一番,批了个不短的假,让他在自家府邸住了一段日子,那只小野猫就是那段时间溜进他的院里的。他见到那小猫的时候觉得它黑色的斑纹很漂亮,肚皮那一片白色绒毛细软而暖和。小小的一只,团成一团窝在他手掌心的时候刚刚好,憨态可掬的样子很讨喜,便让人给它弄了点吃的。

那小东西吃起东西来也是呼噜呼噜的,头埋进碗里,吃完前都不会抬一下。

他也不算是养着它,那小东西总是吃完扑腾着跟他闹一会儿,便跃上院墙蹦跶着离开,第二天又溜溜达达地过来。一天一天,从未间断过。直到他披上战铠离了家,一走好几年,等他再回来,便没再见过了。

苏困傻不愣登地蹲在那里,只觉得被面前这小鬼盯得脊背发毛,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漆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起来幽深得让人慎得慌。他发现这小鬼似乎总是微微皱着眉,从来没有舒展过,不知道是活着的时候就这毛病呢,还是惨死之后冤仇太深太会这样……

但是你特么这么皱着眉瘫着脸盯着我,我真的承受不住啊亲,你能不能有一点你是鬼,这个存在的本身就很瘆人的自觉啊啊啊?!

苏困在内心默默咆哮,就在他沉不住气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那小鬼的一个动作把他彻底弄懵了、

只见那小鬼幽幽地看了苏困半晌之后,突然把手伸了过来,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虽然它穿墙穿门毫无阻碍,但是穿过苏困的时候却并不是如若无物的,至少在苏困来说,虽然不明显,但是还是有一点触感的。就像此时,他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地看着那小鬼的手靠近自己的脸,眼珠子都快跟着转出去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右侧脸颊被什么凉凉的东西轻微碰了一下。

“吧嗒”一声,一粒黑色的西瓜子落了下来,掉在了他脚下的地板上。

苏困:=口=

他几乎是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从椅子上“咕咚”一下掉了下去,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用目睹彗星撞地球似的表情,指着自己的脑袋对耿子墨嚎:“快!找根棒子给我一下!我觉得我受到了惊吓!!绝壁是吃错药出现幻觉了求打醒!”

耿子墨用一种欣赏神经病的眼光把那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起身去翻工具箱:“你更喜欢榔头还是更习惯铁棒?”

苏困:“……”QAQ

被撇在房间里的顾大将军:“……”他面瘫着一张脸,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在心里默默地道:嗯,方才必定是被脏东西附体了。

已经忘了他压根不是人不会被附体的顾将军,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幽幽地飘回棺材旁,然后爬进去,再次掩上了棺盖: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哦不,一个鬼静一静=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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