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出现在电视画面。“就算照到脸,我也不在乎。因为我不是凶手。”他淡淡说着。

我无法看清男人的神情,太过强烈的恨意妨碍视神经的运作。只见他朝麦克风继续道:“清白获得证实,我松了口气。希望对方不要上诉。”

“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山野边夫妇说?”一名记者提问,声音有点耳熟。以前参加电视节目时,或许见过面。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盯着电视,却无法思考。

我忍不住移开视线。

客厅的柱子有一道痕迹,女儿替玩偶量身高画下记号的身影浮现眼前。

空洞的脑袋里,仿佛注入滚烫的岩浆。

“没特别想说的。”那男人故意目不转睛地凝视镜头。“法院证明我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画面逐渐褪色,愈来愈白。视野像罩着一层薄膜,我愈来愈看不清男人的模样,辨识不出高挺的鼻子,及透着冷漠的双眼皮。可是,不知为何,我清楚瞧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恐怕是心中的种种思绪令我产生幻觉。

外头传来笑声。门前某个嗓音粗犷的记者或播报员喊着“真是杰作”。大概只是闲聊中冒出的一句话,不是针对我们夫妇,也不是因为听到那男人在电视上的发言。然而,他的笑声还是激起我心中的波浪。

“下雨了。”美树看着窗外。

我有些晕眩,摇摇晃晃走到她身旁。透过窗帘缝隙窥望,外头下起毛毛细雨,干燥的路面逐渐改变颜色。

一名记者注意到我们,犹如玩捉迷藏的孩童般,无礼地指着窗户嚷嚷“在那里”,随即起身,将巨大摄影机对准我们。周围的人跟着喧闹起来,摄影镜头恍若瞄准我们心脏的枪口。

“拉上窗帘吧。”我说,但美树仍盯着窗外。

“怎么?”我问。

“有个怪人。”美树回答。

我凑近美树,往狭窄的窗帘缝隙望去,一辆脚踏车通过门前。那是俗称“淑女车”的脚踏车,平凡无奇,可是跨坐在车上的,是年约三十五的西装男子,显得相当冲突。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宛如教养良好的小孩。骑脚踏车的方式一板一眼,简直像示范教学,令人不禁怀疑他刚学不久。他在雨中缓缓骑来,停在门口附近,然后蹲下身,慎重为脚踏车上锁。

“认识的人?”美树看着穿黑西装、打细领带的高瘦男子,但我毫无印象。“他也是记者?”美树接着问。“大概吧。”我只能这么回应。可是,对方怎么瞧都不像记者。季节刚入秋,他却戴着黑手套。

一身黑的男子走向守在门口的记者及摄影师,登时遭到包围。记者以为男子是我认识的人,立刻举起麦克风。

美树的反应非常快。她步向对讲机,按下监视荧幕旁的按钮。如此一来,我们便能掌握外头的动静。

不晓得美树为何采取这样的行动,或许是很在意男子的来意。事后想想,那真是重要的瞬间。若不是她按下监视荧幕旁的按钮,我们就不会听见外头的交谈,当然也不会对男子产生兴趣,甚至允许他进入家中。那么,往后的发展将截然不同。

“能不能请你们让条路?”男子开口,打算走近装设门铃的柱子。

“您是山野边先生的朋友吗?”某记者问。

“你们呢?你们是山野边先生的朋友吗?”

“我们只是来采访。”

男子数数在场的记者及摄影师,“总共十人?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此时,记者群似乎察觉男子行迹可疑,并非寻常人物。约莫是判断机不可失,期待男子带来一些意外插曲,口吻颇为兴奋。“这不算什么,一年前这里挤满记者,简直像大名出巡。”一个记者大剌剌地说。

“大名出巡?”男子极为不快地咕哝:“啊,是指‘参勤交代’吗?还真是怀念。”

“怀念?”

“我参加过三次,那档事实在麻烦透顶。”

不仅是我,外头的记者也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参勤交代’很麻烦,你在讲哪个时代的事情?少开无聊的玩笑。”一个记者气冲冲地问。

“我参加过路程最长的一次,是从盛冈出发,连续走五百五十六公里,大概要花十二天十一夜。不过,我半途就离开了。比起来,在奥入濑散步两小时还有意义得多。知道吗?大名坐的轿子其实相当不舒服。”

我从荧幕上移开视线,觑向身旁的美树。听着男子的话,我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此时,头顶上传来劈里啪啦的剧烈声响。雨突然变大,以惊人的气势击打屋顶。我望向荧幕,外头的记者全慌了手脚,各自逃散,连早穿妥雨衣的人也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门铃响起。我与美树错愕地面面相觑。我按下回应钮,说一声“喂”。若是平常,我根本不会理睬,但雨声牵动了我的情绪。

滂沱大雨中,响起男子沉稳的话声。“我带来重要的消息,能不能进屋详谈?”

“您是哪位?”美树试探地问。

“敝姓千叶。”对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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