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纳德勒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天空下着毛毛雨;雨势不大,不至于让我懊恼为什么把雨伞留在了家里。那天傍晚,我们要听一场音乐会,但我不想白白浪费下午的时间,还想找个地方遛遛。我在雨滴中走到百老汇,然后搭乘地铁前往格林尼治村。在派瑞街那边,有间店面被匿名戒酒协会租来用作聚会场所。这地方有些年头了,大约是我戒酒时间的两倍,在我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戒酒协会每天只有两三场聚会;但是,现在的聚会排得密密麻麻的,从清早到深夜都有。我进去的时候,一场聚会刚进行到一半,结束之后我和他们一起喝咖啡;然后又坐回去,参加下一场聚会,撑了大半场的时间。我听了一大堆神经兮兮、自怨自艾的自我检讨,感觉比西摩·纳德勒一天的工作量还要繁重,虽然我得不到一毛钱,但我走出去的时候,至少还是清醒的。

TJ打电话来,说他假冒纽约市布鲁克林建设部副督察员的表现无懈可击,演技震惊全场。他在麦瑟罗街轻轻松松地找到了那幢房子,不过他说,在那种地方还是穿迷彩短裤更加自在。到处都是推土机,很多地方在动工修整,整个区域看起来比以前好一点,但是,想要脱胎换骨——根据TJ的说法——恐怕还得忙一阵子。

他见到了彼得·梅雷狄思和其他三个室友。他们面对面谈了很久,但他只简单交代一句:梅雷狄思和克里斯廷分手之后,体重没有增加,但是好像也没有减肥成功,所以,他绝对穿不下杰森·比尔曼的衬衫和牛仔裤。他的室友里面,两个是女的,一个是黑人。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他觉得这个神秘的第三个人是高加索白人。

还有一个人,TJ没见着。我跟埃莱娜说,但一个督察员接连两次造访同一幢建筑,难免令人生疑。反正这个人的名字也在手上,真的要查也不会没有着落。

“我想这不算是空手而回,”她说,“但是,跑了这么远的路,只弄到这么点信息,未免有点浪费。”

“我是这么说的,TJ可不觉得。纽约的这个地方他以前没有去过,这次算是开了眼界,而且他也不算是空手而回。”

“因为这几个人涉案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这只是一部分而已。他得到一笔钱,他们真以为他是督察员,以前也显然是应付过这种人,或是得到过高人指点,所以看到TJ这样无所事事,晃来晃去,东看看西看看,又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名堂,彼得·梅雷狄思就把TJ拉到一边,塞给他一张百元钞票。”

“TJ当然当仁不让。”

“如果他拒绝了,”我说,“我就真弄不明白他这个人了。没错,他顺手就拿了。其实,如果他不拿,整场戏都白演了,彼得说不定还会怀疑他,因为这太不符合官僚的基本行事原则。”

“人家给你钱,就一定要放进口袋。”

“就是这一条。”

我们在家吃了晚餐,然后沿着第九大道前往林肯中心。出门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我们应该叫出租车的,但雨天实在很难找到车。于是我们干脆撑着伞,就这么安步当车地走了六条街,身上居然没有被打湿。

音乐会是一位比利时的音乐家弹奏莫扎特时代的钢琴。那时候的钢琴还在演变之中,是大键琴和现代钢琴中间的产物。节目单上告诉我很多这种发展中的钢琴和现代钢琴之间的异同,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非常莫扎特”乐团在一旁伴奏,他们弹奏音乐,轻松地送入听众耳际,相当动听。

我对他们的音乐却听而不闻,心思飞到了别的地方。在我脑子里盘旋重现的是一段段的对话——我和纳德勒医生、克里斯廷,霍兰德、布鲁克林以及曼哈顿警方的对话。我把脑子里的场景调回到访谈克里斯廷的那一段——配乐则是斯卡德《第三个人主题变奏曲》——慢慢地,那场面变成了我无法挣脱的梦境,旋律萦绕在脑际,挥之不去。

中场休息的时候,埃莱娜问我要不要提前离开。“你在座位上,看起来是——动不动,”她说,“但你的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是不是?”

我说,我想留下来。音乐节只剩下一个星期了,我们还有两场音乐会的票。其中一场她会带朋友去,另一场是闭幕演出,结束之后,我们要等上十一个月,才有机会再参加这个年度盛会。时间还早,丹尼男孩的一天才刚刚开始。我回到音乐厅,让一流的音乐家在我面前演奏,对我一点伤害都没有,我是否在听,是另外一回事。

我们出场的时候,第九大道的公共汽车恰巧停在路边。雨势转小了,她说,她可以走回去。我说,要么她坐公共汽车,要么我和她一起走。

她说:“然后,你再掉头走回七十二街吗?”

“那就坐公共汽车吧。”我说,她照做了。

普根在百老汇东边的七十二街附近,除了丹尼男孩经常在那里出没之外,这个酒吧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地方。我认识他很多年了——我第一次见到埃莱娜,也是在他那张桌子旁边。他好像一点也没变,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但是,我想这不可能是真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大约二十八岁,模样当然比现在看起来年轻些。几年以后,依旧是老样子,但毕竟有了岁月的痕迹。

从一开始,他的样子就与众不同,这个特点至今没变,他是非裔美国人,这个词我不常用,但是,却比“黑人”这个词好,因为这个词根本不适合他。丹尼男孩是白化病人,他的皮肤比白人还要白,头发接近无色,眼睛是粉红色的,极度畏光。夏天的强光他得小心应付,看起来很像是个谨慎的吸血鬼。

入夜之后,他通常只会待在两个音响和灯光都很弱的酒吧。一个是在上城、地点比较偏僻的蓝调母亲,那里有现场演奏,专门接待收入不错的黑人常客;另外一个就是普根,拗不过大家的恳求,这里放了一部点唱机,里面的歌还算有格调,但是总体看来,普根毕竟是比较粗俗的。不管在哪个酒吧,他都有固定的桌子,等人坐在他的身边。有的人会告诉他一些消息,有的人会跟他打探一些消息。这就是资讯时代,丹尼男孩与时俱进——资讯,就是他囤积买卖的商品。

我在吧台点了一杯可乐,跟他聊天的那个女孩有点臃肿,看来不像是干那行的;但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又不太像是干其他行业的。她把庞大的身躯硬挤进一身洋娃娃套装里,活像是斯蒂芬·金笔下的人物,但是,她爽朗的笑声和愉悦神情让任何有关她的负面评价都烟消云散。从她的声音听来,这个女孩的性格着实不坏,很幽默。谈话结束,她站起来,弯下腰亲了亲丹尼男孩的嘴唇,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她又笑了,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闻到一股香水味儿,清雅缥缈,跟她暗藏锋芒、故作矜持的风格很配。

我走近丹尼男孩的桌子,他正用白手帕沾着伏特加在拭嘴唇。“贝基的嘴很甜,”他说,“但是,谁知道她的嘴唇先前贴过谁?真高兴见到你,马修,好一阵子没来了。”

“时光飞逝。”我说。

“快乐的时光、悲伤的时光,”他说,“都留不住。”他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我。“你的气色不坏。”他说,“不碰酒真的对你身体很好,我可不行。”

他放下手帕,啜了一口伏特加,在嘴巴里搅弄了半天,好像是在用李斯德林漱口水,然后咽了下去。“细菌,”他解释说,“虽然我知道她在每一次小小的冒险之后,都会好好把自己清理一下,但宁可事前小心,免得事后后悔。”在蓝调母亲和普根,丹尼男孩都有自用的酒。他从冰桶里拿出酒瓶,倒满酒杯。“你戒酒之后,唯一的坏处就是你很少到酒吧来了。”

“我变成顾家的男人了。”我说。

“埃莱娜还好吧?”

“很好,她让我问候你。”

“也请你代我问声好。”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他喝酒的气势,像是比他年轻一半、体重多一倍的男子。匿名戒酒协会课堂上的人说,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没有人能逃开酒精的控制,但我不确定他们说的对不对。我有些朋友,情况看起来就很不坏。

他咽下那一大口酒,闭目沉思了好一会儿,我能感觉到那酒逐渐滑下他的食道。他睁开眼睛说:“我很想念。”这句话是对他自己说的,但好像也是在对我说。他又冥想了很久,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说:“好了,马修,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我到家的时候,埃莱娜在客厅里,手上拿着一本苏珊·伊萨克的小说,还端了一杯茶。她赤着脚,身上披了一件丝质睡袍,许多地方都盖不住。我盯着她看,并发出赞叹声,她说男人都是色鬼。“里面的这个也是这副德行。”她说着拍了拍书,“丹尼男孩好吗?”

“老样子。他请我问候你。”

“他真好。迈克尔打电话来了。”

“迈克尔?”

“你儿子。”

“他从不打电话来的。”我说,同时努力回忆上次他打电话来是什么时候。“他有什么事?”

“他是在我们听音乐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的。回来后我在应答机里听到他的留言。他要你回电话给他,还留了电话号码。我想他留的是手机。留言还在应答机里。”

我到应答机旁边重听了一次。他没有客套,“爸,我是迈克尔,你能不能回个电话给我?不管多晚都行。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所以请你打我的手机好吗……”

我匆匆记下电话号码,又回到客厅。“还真不知道什么事情。”我说,“他的声音什么都没有透露,是吧?听不出什么来。”

“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确定。”

“都三更半夜了。”

“他在哪里?加州才九点。”

“你怎么知道他在加州?”

“如果他在巴黎,”她说,“是清晨六点。”

“不管人在哪里,”我说,“总有个时间。反正我他妈的拿起电话打就行了,可我偏偏不想。”

“我知道,亲爱的。但是可能是好消息啊。也许琼又要生了。”

“不是这回事儿。”我说,“我想不是好消息。不管是什么,我还是得弄明白了才安心。”

“爸,”他说,“谢谢你回电。你在家吗?是不是我刚才打的那个电话号码?”

“当然,可是——”

“我打过去吧。这手机不好,总是有回声。”他挂掉电话,我也放下话筒,等电话再次响起。我也曾经考虑买部手机,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我很高兴我当初没那么冲动。

埃莱娜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还没开口,电话又响了。

“抱歉,”他说,“安德鲁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没有,”我说,“怎么啦?”

“我想他也不会打。他跟我说,他不会打电话给你,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改变主意。但我想他是不会打的。”

“迈克尔……”

“抱歉,爸。他惹上麻烦了,就这样。他不敢打电话给你,也不让我打电话告诉你,但我觉得一定要跟你说一声。”

“什么麻烦?”

“找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词帮他掩饰。他拿了一些钱。”

“你的意思是,偷钱?”

“在技术上,是的。我猜他不是这样想的,但如果你从老板那儿拿了钱,又不还回去,应该算是偷吧。”

我的脑子里涌进一大堆问题。我理了理,先问了一个:“多少钱?”

“一万。”

“偷他老板的?”

“盗用公司款项,没错。”

“我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呢,”我说,“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在一家自营的汽车零件批发公司,担任图森地区的经理,负责处理一些账户往来的事情,多半是坐办公桌。”

“听起来接触不到什么现金啊。”

“没错,多半是支票。我不知道详细情况,只知道他虚设了几个假户头,然后把公司的支票存进去;再开几个户头,把支票转过去,然后再用这些户头的名义开立支票,存进自己的账户,就可以兑现了。”

这种虛立账户的手法多得很,没被拆穿前怎么看都无懈可击。

“老板发现了,所以——”

“老板是绝对瞒不住的。”

“我知道,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笨。总之他的老板开出一个条件:只要他在月底前把钱存回去,就不追究了。否则的话,他就要打官司,一定要让安德鲁在牢里蹲上一阵。”

“他真的只挪用了一万块?”

“目前清理出来的金额是这样,安德鲁也说一万块就够了。”

“所以,他打电话跟你要钱?”

“他只肯打电话给我,”他说。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

“不全是。”

不全是?什么意思?以前他不做汽车零件、不在图森?”

“以前没这么严重,他每隔一阵子就会打电话给我,隔多久就说不准了,一年总会有两次吧,我想。但他一打电话给我,我就知道他惹麻烦了。”

“什么样的麻烦?”

“通常就是没钱了,或者遇到难关了。他的车子坏了,需要修理。有的时候,他还会跟那种不还钱就把你腿打断的人借钱应急,反正总是没好事。”

“我怎么都不知道?迈克尔。”

“你当然不知道,他只打电话给我。”

“你总是帮他解围?”

“我是他哥哥。”

“也是。”

“以前没那么严重,通常就是一两千块的事情。有的时候还更少些,先前最多的一次是两千五百块。”

“他一打电话,你就送钱过去。他还过没有?”

“偶尔我会收到一张支票,或是汇票,多多少少他会还一点。一过圣诞节,他就会变得特别大方。梅勒妮出生之后,他在圣诞节或是她生日的时候都会送很贵的礼物。只要我们的日子过得下去,谁会跟亲兄弟明算账呢?”

“但你总得确定日子过得下去吧。”

“我有记账的习惯,你知道吗?”

“他到底欠你多少?”

“大概一万两千块。”

“一万两千块。”我说。

“说起来滑稽。琼不知道我到底借了他多少钱。她知道我不时借钱给安德鲁,可是她不知道总数有多少。”

“我还真是有点糊涂了。我知道他东飘西荡的,花好多时间去寻找自我,在哪里都待不久。但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生活这么糟糕。”

“他是安德鲁啊,爸。他很有魅力,又爱笑,大家都喜欢他。我真的不想说,但是,他的生活真是一团糟。”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迈克尔。赌博?吸毒?”

“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一阵子他在赌棒球,虽然赌运很差,但应该只是玩玩而已。他好像也跟我说过,他有一次试过可卡因,因为他如果不跟着玩两口,舞会里的人就会把他赶出去,合群嘛,也说不得什么。这种事情很多人都碰到过。”

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人靠卖这玩意儿赚大钱了。

“他偷拿这一万块,是因为他看上了一个投资机会。我忘了是什么,反正是什么新兴产业。他说,只要有一万块,就可以买下股份,利息减半,他还打电话给我,要我也参加一份。我懒得听计划内容,因为我绝对不可能跟他一起去搞。我们家是有点闲钱投资,但都是股票基金之类的,没有什么大赚头,但总比哪天起来发现自己一毛钱都不剩了要强。”

“他从你这里借不到,所以跟他老板借了。”

“他是这么想的。”

“投资成功了吗?”

“没有,计划一败涂地。”

“钱呢?”

“全没了。”

“真行。”

“他很失望,都快活不下去了。他真的抱了很大的期望,你知道吗?不过,他每次开头的时候,总是信心十足的。一旦从云端里摔下来,他就受不了了,他开始喝酒,整天醉醺醺的,还决定把剩下的钱用来让自己开心一下。他带着个女人去坎昆,还换了一部新车。”

“欠债不还,就得坐牢。”

“没错。”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迈克尔,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这次真的得到教训了。’听到这种话,我还能说什么?你满嘴屁话,你是个蠢货,我能这么跟他说吗?‘迈克尔,你得帮我这次忙。’是啊,我工作累得要命,琼也没闲过,我们有孩子,有贷款要付……”

“我知道。”

“我能给他一万块吗?其实我可以。但我得卖掉保险,增加贷款,我办得到。问题是我该做吗?”他停了一下,好像在等新的问题冒出来。“我说,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只能借他一半。”

“他怎么说?”

“他说这点钱没有用。他的老板警告说,一旦闹上法庭,所有的损失保险公司都会全部理赔,他一定要他坐牢。只还一半,他老板还损失五千块,才不会干这种蠢事呢。安德鲁说,如果我只能弄到一半,干脆就别还了,把钱直接汇给他,他拿了钱就跑。我跟他说,这样的话,他一辈子都会陷下去的。”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蠢的主意了。”我说,“虽然我觉得这笔钱够他藏一阵子了。但是,他这么一闹,以后就会变成通缉犯,四处逃亡。”

“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说,你愿意借给他一半。”

“五千块。我跟他说,就这个数目,没了,我这口井快干了。下一次再惹麻烦,就去找别人帮忙。”

我说:“这是你妈葬礼前后发生的事情?两个星期前?”

“差不多。”

“他那时看起来还跟平常一样。挺客气的,在某些时候感觉有些压抑,但不像是宿醉未醒的样子。”

“那时他老板还没搞清楚情况。安德鲁也没有发现他已经玩完了,所以感觉还好。等他回到图森,才东窗事发。”

“然后他就打电话给你。”

“不是。他昨天才打给我。我花了一整天时间琢磨,该怎么回话给他。”

“你有没有跟琼商量?”

“没有。我打电话给他,说了半天,就是我刚刚告诉你的那番话。我叫他打电话给你,请你帮忙筹另外一半,他说他不要。”

“所以你就替他打电话过来。”

“不是,他根本不肯让我打电话给你。但我还是打了。”

“你想要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要我帮你筹另外一半。”

“我不敢评判你的话。”他说,“也许这是我想要的。也许我是希望你拒绝他,让你也分担一部分的罪孽,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看着我弟弟进监狱。”

“我也是。”

“要不——你刚刚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变成通缉犯,四处逃亡?我也不希望他这样。”

“没错。迈克尔,他自己不能变卖什么吗?你刚刚不是说,他换了一辆新车吗?”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原来那辆旧车说不定还比较值钱呢。他是拿盗用来的公款,去付了首期而已;旧车还把贷款都付完了。新车的样子好看,到期不付款,车商就收回去了。你要他变卖东西,什么东西都卖光了,大概也只能凑一千块左右。说不定连这个数都没有。”

“标准的美国成功经验。我想,他把肯借给他钱的朋友都得罪光了吧。”

“你知道安德鲁这个人。他交朋友很容易,过没多久就把旧朋友往脑后一扔,又交起新朋友来了。你有没有办法?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的经济状况。你可不可能马上凑五千块帮帮忙?”

“应该可以。”我说,“我今天晚上在床上想一想,迈克尔。我明天打电话给你行不行?”

“明天没问题。”他说,“期限是这个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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