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佳子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了。本来打算顺便去医院看看,可是星期天医院休息,不门诊。

回家以后什么都不想干,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一直坐到傍晚。

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岩石裸露的大山,山上到处是红色的牌楼,很多穿着白色衣服的娃娃排成长长一列,从一个牌楼到另一个牌楼,蹒跚地走着。山上到处冒着也许是白烟也许是热气的东西。

其中一股热气下边突然喷出滚烫的热水来,娃娃们吓得哭叫着四散奔逃。

红色的牌楼变成了红色的电话。

佳子觉得浑身发冷。难道真像丈夫所说的那样,自己的脑子出了毛病,有些精神错乱?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看见丈夫驾驶那辆白色两厢轿车就是幻觉了。

天黑以后丈夫回来了。跟那天一样,还是丈夫开的灯。佳子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丈夫默默地走进里屋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喝了起来。听着丈夫的动静,佳子什么都没说。忽然觉得恶心,赶紧跑到卫生间呕吐。

丈夫没有任何反应。他是以为佳子在哭呢,还是在心里对佳子冷嘲热讽呢?

佳子吐了一会儿,冲洗完毕回到厨房,看见丈夫还坐在那里喝啤酒,就叫了他一声:

“喂!”

“喂什么喂?”留广好像在故意怄气。

“你喜欢孩子,是不是啊?”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留广喝了一口啤酒之后,似乎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他猛然扭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佳子。

“是的,我有了。”佳子说话的声音很小,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啊?”留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要在夜空中寻找什么。

“你说怎么办?”佳子问。

“什么怎么办?”

“问题是你。你现在这种状态,我怎么能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啊?”真是绝妙的讽刺。他们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丈夫也这样说过,可是一直没怀上。要是早怀上孩子就好了,那样的话,丈夫也许就不会把工作辞掉了。

“把孩子打掉?”留广一字一顿地说。

听了这话,佳子感到一丝安慰。她觉得丈夫还是想要这个孩子的,这种感觉在某种程度上稳定了佳子暴躁的情绪。到底是夫妻啊——佳子想。

“这就看你的了。”佳子说。

没想到丈夫沉默起来,再也不说什么了。

佳子的情绪开始向不安的深渊倾斜。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加上妊娠反应,身体状况也不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以救了她,也可以毁了她。

“有必要急着要孩子吗?”丈夫还是一字一顿地说。

佳子精神上受到强烈刺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想要啊?你就是想要,也不用现在就急着要嘛!”丈夫又说。

佳子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不单单是因为丈夫说不想要孩子,还因为由此联想到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随随便便地辞了工作,还去干那些不明不白的事,简直就是给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设置障碍。佳子感到,丈夫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不值得自己尊敬和信赖。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孩子打掉,对吧?”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嘛!家里现在是这种状态,你觉得把孩子生下来好吗?你自己看着办,自己决定吧!”

佳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多么不负责任的丈夫啊!

怎么办呢?现在看来,生下来也好,打掉也好,都得佳子自己下决心了。

但是,这不是佳子自己下决心就能解决的问题。生活费全靠丈夫提供,可是,以后丈夫能保证提供足够的生活费吗?生与不生,取决于这一点。丈夫不明确表示能否提供足够的生活费,佳子的决心怎么下?

其实,关于能否提供足够的生活费,丈夫是无法明确表示的。以后还能不能挣钱,能挣多少,丈夫心里也没底。

真是祸不单行。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倒霉的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丈夫靠不住,也找不到别人商量,这个难关只能靠佳子一个人闯过去。

丈夫默默地喝着啤酒,看上去满脸的不高兴。装腔作势是他的拿手好戏,实际上他也非常苦恼。

今天,他查了那么多的红色公用电话,那是在干什么?佳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出来的话,就等于向他坦白了自己跟踪他的事,以后丈夫也不相信自己了。夫妻互不信任,问题就更严重了。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啊?佳子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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