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傍晚时分到达九寨沟时,每一位旅客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终于坐到了”的轻松。而导游小姐则带着对这帮旅客的强烈厌弃极其勉强忍耐的神情,为他们安排好宾馆,然后把他们撂在宾馆餐厅,在晚饭还没有踪影的时候,就匆匆离开了,单留下他们围着大圆桌枯坐着等待晚饭。

王刚瞄了导游小姐匆匆离去的背影,笑嘻嘻地小声对郭小峰说:“老郭,我跟你讲个笑话吧!”

然后不等回答,就自顾讲了起来:“某小姐是个出纳,有一天她伤心地对朋友说:‘噢,我现在才知道我不如从前那么漂亮了。’朋友问:‘为什么这么说?’某小姐忧伤地回答:‘因为现在人们都只顾数他们的钞票,不再看我了。’”

同车的那个黑衣男子一下笑了出来。

“嗨!”爱梅好奇地打量着王刚,“你想讽刺谁?”

“我不想讽刺谁。”王刚大大咧咧地回答,“我只是比较同情我们的导游小姐,她一路都在卖力的推销什么藏族风情表演门票和吃烤全羊,我看已经使出了全身解数,威逼利诱加卖弄风情,结果呢?吃烤全羊项目流产,门票也没卖出几张,真是收入和魅力的双重失败,结果,也没兴趣搭理我们了,愤愤而去!嘻嘻——”

“那只能怪她太黑心了,”同桌一个红衣女人细声细气地批评道,“一张表演票要一百五,一只烤全羊要一千二,哼!就是旅游区也不该这么贵,我的一个去年来过的朋友说,九寨沟管理挺好的,而且藏民也挺朴实,这里的东西也不贵得离谱,他们自己出去讲价钱,一只羊三五百块就搞定了,尤其是现在长假来玩儿的人已经基本离开的时候,更不该还要那么高的价钱。所以,她使什么招儿,长成什么样,也难唬住每个人。”

“很多女人就是这样,”黑衣男子保持着玩世不恭的模样接茬儿评论道,“自以为魅力无敌,我也给你们讲个笑话。一个女郎告小偷偷她的钱。法官问她:‘你说被告从你的丝袜里偷走了钱?’‘是的,大人。’女郎愤愤地回答。‘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抵抗?’法官又问。女郎害羞地低下头:‘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要偷我的钱。’”

同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度以为自己服了毒药的那个胖胖的年轻男子也笑嘻嘻地说道:“现在女人翻了天,总以为我们男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傻鸟,讲几个荤笑话,抛个媚眼我们就立马晕菜了!其实我也晕了,不过一感觉要掏我腰包,立马儿就醒了。”

桌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坐在胖男子旁边的那个女人,轻轻掐了他一下,半嗔半笑地瞪着他:“人家都不晕,就你还晕一下,哼!真让人不放心。”

“放心吧,老婆!”胖男子反手搂住太太的肩膀,亲昵地说,“别人顶多能让我晕半下,你让我晕一辈子。”

又一波善意的笑声响了起来,而同桌那些成对儿的年轻夫妇则更是忍不住会心而甜蜜地相视而笑。郭小峰看到汪飞在看了妻子一眼后,立刻又柔情地冲杨莎莎笑了笑,仿佛怕冷落了她。而杨莎莎则有些回避地躲闪了一下眼睛,可满足的笑意还是在脸上不自觉荡漾开来了。

与此同时,韩蔷脸上的肉抖了一下。

“这只能怪她实在是不长眼。”同桌一个看来很爽朗的年轻女人继续笑着说,“这里都是一对一对出来的,我打听了,几乎都是度蜜月的,她卖弄风情能有什么用?”

“可有些女人是这样的。”韩蔷突然开口了,声音严厉,那绷紧的脸让全桌人都愣住了,可她自己似乎并没有察觉,毫不掩饰地盯着杨莎莎,继续说道,“当自己魅力无敌呢!明知道人家有老婆,还是不自重,结果早晚要自讨没趣!”

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同桌的其他人都猜疑地看着他们。

刚才还一脸满足微笑的杨莎莎顿时愣怔了,片刻,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你扯哪儿去了,”汪飞斜睨韩蔷凶暴的表情一眼,有些训斥地说,“大家都在开玩笑,你发什么神经?”

说完,他又柔声冲杨莎莎说:“莎莎,对不起,韩蔷她很神经的,你别理她。”

郭小峰感到,此刻汪飞对杨莎莎的安慰好比一桶油正泼到了韩蔷压抑不住的醋火上。

果然,韩蔷脸上的肉又抖了两抖,然后以一种将要爆发出惊天怒火前的暗哑威胁的声调问:

“怎么,心疼了?我说一句你就受不了了?你老婆都快被人害死了,你不管,维护贱货你倒怪有劲儿!”

“你胡扯什么!”汪飞也提高了嗓门,“谁害你了!你神经呀!”

韩蔷突然从包里掏出那一大瓶药往桌上狠狠一顿,大声吼道:“为什么这几天我一吃这个药,过后总是很难受?”

接着,她转而怒视着杨莎莎,直截了当地说:

“我吃的药都是你给我配的!为什么?是不是这里面也含有那些有害的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将杨莎莎吓愣了,好半天才说:

“应该没有吧,反正都是我们医院最有经验的老中医配的,医院卖过好多的,几十年了,从来都没有什么问题,你不是一直吃的挺好吗?”

然后,她近乎乞求地看着黑衣男子:“你们说的副作用,其实未必确定是吗?”

路上一直旗帜特别鲜明的黑衣男子此刻显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吞吞吐吐的,好半天还是他的新婚太太迟疑地开口了:

“这些——哦——当然,都正在研究,而且,开药方的主要是医生,要是觉着不好,可以停一下,主要,主要——还是医生的问题,她——”她看看杨莎莎:“恐怕也不了解。”

“哼!”韩蔷恶狠狠地耸了下鼻子,“说的也是,一个小护士,能知道什么!”

杨莎莎再也坐不住了,她勉强嘟囔一句:“我不太饿,先回房间了。”就站了起来匆匆离开了。

汪飞立刻也站了起来。

“不许去!”韩蔷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大吼道,“你敢去我们立刻就离婚!谁稀罕你?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没用的男人!”

汪飞的脸色立刻铁青了,他一言不发,只是狠命地想摔开韩蔷的双手,但这显然更激怒了韩蔷,她不仅没有放手,反而也站了起来,还摆出了要厮打的姿势。

一直目瞪口呆的王刚赶快慌张地过去使劲儿把他们分开了,并把气呼呼的汪飞拉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郭小峰给女儿朝楼上的房间使了个眼色,爱梅很灵巧地站起来离开了。

“你太过分了!”王刚生气地看着脸色铁青的韩蔷,“不是你求着人家帮你配药的时候了。”

韩蔷吼过去:

“咱俩是亲戚,你还不帮我?”

“是亲戚也要讲理!”王刚也低声吼了回去。

“对呀!”汪飞冷笑着说,“这几个月难道不是全靠人家照顾你,给你配药,我们什么都不用管,你不仅不感激,现在反而这样骂,真是没良心!”

韩蔷的眉毛顿时竖起来,声音尖利地骂了回去:

“帮我配药就可以和你勾勾搭搭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是傻瓜对不对?”

“你胡说什么!”汪飞怒吼回去,“我们根本没什么!”

“没什么?”韩蔷像疯了一样,尽管整个餐厅的人都看向了她,但她似乎已经失控了,不管不顾的直着脖子大喊,“她一直勾引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一直你们都眉来眼去的,在一路上你们还这样?当我傻瓜?!——我忍了好久了!我告诉你,姓汪的,你装傻,我不想装了,哼!是不是被人追着很过瘾呢?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不是?没用的男人,她稀罕你,我可不稀罕你,当你了不起呀?你会干什么呀?笨蛋!告诉你,我不稀罕你,追我的人也多得是!”

汪飞白净的脸变得铁青:“既然这样,就离婚好了!”他大吼着喊了回去。

一直痛骂的起劲儿的韩蔷稍微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吼回去,仿佛冷静了点儿。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也可以感觉是更疯狂偏执了——

“哼,就等我这句话的吧?”韩蔷斜着眼冷笑着,“嘿嘿,汪飞,你以为你是谁呀?还自以为挺抢手的是不是?”

接着,她的声音陡然又尖利起来:“呸!别自以为了不起,你有什么呀?你以为外面有大把的女人等着你呀?呸,都什么样的东西喜欢你?一个是瘫子!瘫子!另一个呢?是什么都没有,嫁不出去的愚蠢老姑娘,呸!当年你一个乡巴佬留在城里一天苦没受,舒舒服服地过到今天,靠的是谁?不是我——”

“够了!”王刚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韩蔷你是不是疯了,你要丢人到什么时候?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我看都不要吃了,回房吧!”

说着,他二话不说拉起汪飞:“汪飞,走,别理这个疯婆子!她疯了!”

那些本来一脸幸福的新婚夫妇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不明白,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样吵架的夫妻?

短暂地沉默之后,郭小峰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对剩在那里孤零零呆站的韩蔷小声说:“我一贯不喜欢旅行社安排的饭,我们出去吃些其他的东西吧。”

韩蔷呆看了郭小峰一眼,然后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他走了出去,与成都不同,九寨沟的空气干爽清冽,异常舒服,无声地缓缓地步行一会儿之后,刚才亢奋异常的韩蔷似乎从刚才的疯狂中恢复过来,又跌入了特别萎靡的状态:

“真不该来这里玩儿。”她小声嘟囔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为什么?”郭小峰静静地反问。

“因为,因为——”韩蔷四下看了看,答非所问,“这里的风景也不怎么样嘛,要受这么多罪过来玩儿,真傻!”

“这里当然不会够好,要不就圈起来卖门票了。”郭小峰说,然后又温和地笑了笑,“你不要太多想,这些年你身体不好,一定会很影响你的情绪。”

“是的,是的,是的!”韩蔷立刻一迭声地应道,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救命稻草,“确实这样,身体不好,你知道,太不好了,总是不舒服,所以我情绪老控制不住,真的,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可以理解,长期有病的人确实容易抑郁或者暴躁的,而且,除此之外,多少你也有生气的理由。”

韩蔷的眼圈儿顿时红了。

顿了一下,郭小峰接着说:“很抱歉,本来不关我的事,但人上年纪会变罗嗦的,请你原谅我外人多说话。我想说,如果你不习惯对所有女人都温柔的丈夫,恐怕生气的事不会停止的,毕竟,人的本性难移。”

韩蔷的脸又凶狠起来,恶毒地骂道:“总有贱女人!找死!”然后,她又一仰头很傲慢地回答,“我根本不稀罕汪飞,哼!是他离不开我。”

看着对面女人那强硬的面容,郭小峰不置可否地一笑,对于自以为是的人,他一向以为,除了附和与为之找台阶外,谈论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他静静地换了个话题。

“还有件事,路上关于中药副作用的问题我想你曲解了,一般药物的毒副作用都是渐渐积累的,也就是说,是渐渐不舒服,直至总爆发。不太可能是本来一直吃都挺好的,而现在一吃就难受,一停就好了,你是不是心理作用?”

“不是!”韩蔷一口否定,“真的是这样,这个药以前吃的挺好的,但这次新拿回来的,不仅没效果,吃过反而好像更不舒服了。”

“你确定吗?”

韩蔷眨眨眼睛,迟疑片刻,又很确定地点点头。

“那把你的药给我。”

韩蔷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从包里拿出了那一大瓶药。

郭小峰接了过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袋,从中倒出了五六颗胶囊放了进去。接着,他又拿出了一个新的密封袋。

“还有其他药吗?”

韩蔷摇摇头。

“不对,我记得你至少还吃维C。”

“噢,是的。”韩蔷回答,然后从包里又拿出一小瓶药,“可这是我老公早从药店买回来的,买了好多瓶,没什么问题呀。”她解释道。

郭小峰笑了笑,依然倒出了几颗放进了密封袋。

放完又继续追问问:“除此之外还有吗?任何同时服用的药都算。”

韩蔷摇摇头,略有茫然地看着郭小峰那深沉的目光,渐渐的,她诧异的表情变得惊慌了,突然,她猛地抓住郭小峰的胳膊:

“不对,不是副作用对不对?我知道了,你是警察,你其实在怀疑她在下药害我,那个贱货!她想抢我老公——”

一霎时,韩蔷的脸上浮现出了真正的恐惧。

无声的又注视了韩蔷一会儿,郭小峰微微一笑:“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案例怎么样?”

韩蔷惊恐而机械地点点头。

“有这么个人,嗯——姑且叫小江吧,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家里人正着急的时候,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原来让他们去太平间认尸。家人赶紧过去一看,死者果然是小江。警察告诉他们,小江是醉酒而死,因为他的血液里,酒精含量每一百毫升高达两千一百多毫克。但对警察的结论,死者的姐姐并不太相信,然后,她找到医生了解情况,当她得知医院来抢救弟弟时,在场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就立刻联想到弟弟的做护士的女朋友小燕。接着,医生又告诉了她当时发生的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在医生抢救无效,发现小江已经死亡时,转身去找那女子,那个女子却神秘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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