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丘土生没喝酒时像个人样,喝醉之后就不是人了。丘土生喝醉之后就成了畜生。丘土生是黑子的邻居,黑子知道丘土生的很多事情。

丘土生一喝酒就两眼发绿光。

酒刺激着他,有股火焰在他的心中燃烧。他心中的某种欲望被酒精激活了,就会摇摇晃晃地回家,抱老婆上床。老婆被他折磨得瘦弱不堪。瘦弱不堪的女人远远就能闻到丘土生散发出来的酒臭味,没等丘土生回到家门口就把门紧紧地插上了。她在门里咒骂着:“丘土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家里两个钱都被你拿去换马尿喝了,你还有脸回家!你死在外面好了!”男人在外面踢着门,“臭婆娘,快开门,我要和你睡觉!”她对酒醉后的丈夫有深重的恐惧,丈夫每次酒醉后都像疯狗一样撕扯着她,让她好几天都下身疼痛难忍,那是来自她身体最深处的疼痛。她是不会开门的,反而会对在屋子里的儿子说:“搬一条长凳来。”儿子乖乖地搬了一条长凳过来。女人把长凳顶在门上,坐在长凳上任凭男人在外面怎么叫唤,怎么踢门,她都不开门。她还指着儿子的鼻子说:“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喝酒,你要变成酒鬼了,老婆会不要你的。”儿子无言地看着她。男人还在外面骂:“臭婆娘,我……我就不相信你一辈子不开门,我会……会打死你的。”女人没答话,她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她十分清楚,等他酒醒之后,就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一个曲柳村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进不了家门,丘土生癫狂了。他在乡村里摇摇晃晃,像漫无目的的野狗一般乱窜。黑子经常看到酒鬼丘土生进不了家门之后就在村里调戏妇女。丘土生只要一见到女的就走过去,对人家动手动脚,嘴巴里还不干不净。女人们都讨厌他,回避着他。等他酒醒之后,人们就对他说:“昨天又进不了门吧?”他会显出很惊讶的神色,“你说什么?什么进不了门?”人家就会说:“你这个烂酒鬼呀,每次都要借酒发疯,迟早要被人家的丈夫打死的!”丘土生一脸木然的样子,“我又没有嫖人家老婆,怎么会被别人的丈夫打死?”

黑子记得,在一个晚上,丘土生喝醉了酒被老婆关在了门外。他欲火中烧,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寡妇丘玲娣的家门口,犹豫了一下就推门进去了。他很疯狂地摸到了丘玲娣的卧房。丘玲娣正在油灯下缝补什么,一看到丘土生进来了,赶忙说:“土生,你怎么啦,又没进家门呀。”她站起来,扶住了丘土生。她这样对待丘土生,是因为丘土生是她的堂弟。

丘土生闻到了女人的气味。

他一把抱住了丘玲娣,满嘴胡言乱语:“我……我要和你睡觉,睡觉。”丘玲娣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样,她对他的德性很了解,但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堂姐如此不敬呀。丘玲娣刚开始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把他推开了,“土生,我是你堂姐呀,你今天怎么啦!”丘土生根本就没把什么堂姐当回事,丘玲娣此时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已经被酒和欲火烧得昏糊了的他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疯狂地扑过去,把丘玲娣推倒在床上,开始撕她的衣服,口里说:“睡觉,睡觉,我要和你睡觉!”

丘玲娣怒了,“你疯了!”

她使劲地掀翻了连畜生都不如的堂弟,冲出了家门,大声喊道:“来人哪,来人哪,丘土生要强奸人哪!”

黑子听到了丘玲娣的尖叫。

大队支书丘火木也听到了丘玲娣的尖叫。

其实很多人都听到了她的尖叫,包括那个被丘土生折磨得枯瘦如柴的老婆。

丘火木马上找来几个民兵赶到了丘玲娣家。丘火木很生气,说实话,丘土生也是他的远房堂弟,丘土生喝醉酒在村里多次调戏妇女的劣迹,他十分清楚。也有人在他面前告过状,但他没有对丘土生怎样,只是偶尔对他旁敲侧击一番。丘火木万万没想到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搞到自家姐妹的头上来了。

他马上让几个民兵把他扭了出来。

很多人看热闹,黑子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丘玲娣说:“这个畜生,没脸没皮,他喝得乱性了!”

丘玲娣的表情很复杂,按理说,她把他赶出家门就行了,没想到自己头脑一愣就在门外喊开了。她觉得这事有些张扬,他醉了嘛,怎么说也是自家兄弟。丘玲娣有些后悔自己的做法。

丘火木在丘土生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畜生,你睁开狗眼看看,你面前的是谁!”

丘土生喝得太醉了,他说:“什么,谁,女人,我,我要和女人睡觉!”

丘火木气坏了,他对丘玲娣说:“你说,是送他去法办还是怎样,今天全听你一句话!”

丘玲娣说:“唉,我看算了,把他弄回家吧。”

丘火木也顺水推舟,“那好吧。”

几个民兵把丘土生架到了他家门口。丘玲娣敲了敲门,“大妹子,快开门,让土生回家。”

丘土生老婆说:“让他死在外面吧,我们不要他了。”

丘玲娣说:“你就开门吧,别让土生在外面吹了凉风。”

丘土生老婆说:“他不会死的,他的命大,他是一条七条命的狗,他死不了,你们就把他扔到野地里去吧!”

丘玲娣没有办法,她对丘火木说:“你说说吧,我先回去了。”大伙都在笑,丘玲娣很没面子地回家了。

丘火木放低了声音:“开门吧,他是你老公呀。”

女人说:“他是猪,是狗!他不是我老公,你们随便把他扔到哪里都行,反正我不会开门。你是支书,你有权处置他,你们也不要在外面叫唤了,我累了一天,明天还要出工干活呢,这个家都被猪狗不如的东西喝干了,我要不出工,我们娘俩就要喝西北风了。都走吧,走吧,我要睡觉了。”

丘火木无奈,他是不敢强行把门撞开的,没道理的是丘土生,不是他老婆。人总该讲点道理吧。他叹了口气,“把这家伙架到沙滩上去吧,你们几个看着他,用湿沙埋他一会儿,他会醒过来的。唉,我也困了,这算哪门子事嘛。”丘火木一回去,大伙也散了,没热闹好看了,不回去睡觉干什么?

几个民兵把丘土生架到了沙滩上,挖了个浅坑,把丘土生放了进去,然后在他身上铺上一层薄薄的湿沙。曲柳村人经常把醉酒的人埋在沙子里,这样可以让酒醉的人尽快清醒过来。

丘土生还在说:“女人,女人好哇,睡觉,我要和女人睡觉。”

几个民兵把他扔在那里,就不管那么多了,明天都还得出工,没那么多闲工夫陪这个醉鬼。他们也回家睡觉去了。夜风微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黑子还记得,有一天清晨他去河堤上晨读的时候,一出村口,就看到了丘土生。黑子一阵恶心。他看到丘土生躺在稻田里,看来他是在稻田里睡了一夜。他醒来后,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头上全是泥巴和稻田里的小浮萍。他打了个嗝,看到了黑子,他问黑子:“黑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黑子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他身上的酒气很浓。

他突然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要不是黑子机灵地跳开了,他吐出的秽物肯定都吐到黑子身上了。一股恶臭钻入黑子的鼻孔,他赶紧捂住了鼻子,这个清新的早晨无疑是被丘土生污染了。

黑子看到丘土生吐出的秽物里有许多小蝌蚪和浮萍,这酒鬼昨天晚上倒在稻田里肯定喝进去了许多稻田里的水。丘土生轻飘飘地往村里走去。

这时,一只小狗颠颠地跑过来,咂巴咂巴地吃着丘土生吐出的东西。小狗吃完之后,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的,走了不远,就倒在路旁,睡着了。

小狗看来是醉了。

丘土生在家里喝不上酒,老婆死活也不让他喝。老婆不让他喝,他就忍住了,老婆却管不住他在外面喝。在曲柳村,丘土生有几个酒友,别人喝醉了就睡,他一喝酒就疯癫。

丘土生的老婆为了制止他喝酒,采取了不少措施,但都无济于事。她会跑到丘土生的几个酒友家里,挨个挨个地诉苦,请求他们不要再拉丘土生去喝酒。酒友就劝他:“丘土生呀,我看你还是别喝了,不要老婆都喝没了。”丘土生说:“说什么话,老婆是我的,怎么会喝没了,我就是喝死,老婆也还是我的!”酒友们就让他喝,喝酒之前交代他:“丘土生,你少喝点,不要喝多了。”他就委曲求全,“行,行,喝少点就喝少点。”结果,他的嘴巴只要一沾上酒,就把持不住了,你一杯他一杯地没完没了,不醉不罢休。

丘火木问丘土生:“你怎么回事,每次喝酒都要喝醉?”丘土生笑笑,“喝酒要是不喝醉多没意思。喝酒如果不尽兴,那还叫喝酒吗?你不懂,醉有醉的快活。”丘火木说:“快活个鸟!”丘土生听了支书这句话,乐不可支,“就是,就是快活个鸟。”把丘火木气得发抖,这家伙无可救药。

丘土生喝酒还会喝到镇上去。

他到镇上去卖东西,卖完之后就把钱拿去饮食店里喝酒。他老婆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不敢让他去卖,要让他去自己也要跟着他。他老婆记得很清楚,那一次她实在走不开,让丘土生把两只鸡拿到镇上去卖。本来,她是准备把卖鸡的钱用来过端午节的。没想到,丘土生卖完鸡,把酒喝了,还拖着一条断腿回来。

丘土生在通向镇上的路上,心里还一直在想,马上就要过节,家里穷得丁当响,这卖鸡的钱是千万不能拿去喝酒了,否则这个节就没法过了。想着想着,他心里就充满了信心,这回不喝酒了。

等鸡卖完已是中午。

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进了公社的饮食店,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跑堂的跑过来问他:“喂,你要点什么?”

丘土生说:“来两碗饭,炒一盘豆干。”

跑堂的说:“要不要在豆干里加点肉?”

丘土生咽了一口口水,摆了摆手,“不,不要了吧。”

跑堂的说:“不要就不要嘛,一盘豆干两碗饭,三毛钱。”

丘土生就递给了他三毛钱。跑堂的不一会儿就把饭菜端上来了。跑堂的把碗重重地放在他面前,他想,跑堂的今天吃了枪药,火气那么大。其实,那年代饮食店的服务人员全是这种做派,你爱吃不吃,没人求你吃。

丘土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他端起第二碗饭刚扒了一口,就看见几个人走进来,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旁。跑堂的走了过去,问:“你们吃点什么?”

一个壮汉说道:“我来点吧,炒一盘猪腰子,再来一盘猪耳朵、一盘花生米,对了,再来一个干蒸猪肉。”

跑堂的说:“今天碰到一个大方的主了,好的,你们等着,很快就上来。”跑堂的用怪异的目光瞟了丘土生一眼,好像在说:“小气鬼。”

“弟兄们辛苦了,我看中午喝点酒吧。”壮汉说。

“好的好的。”看来他们也是一伙酒友。

丘土生一听到“酒”字,脑袋瓜嗡了一声,他停下了筷子,眼睛亮了亮,他使劲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神思有些恍惚。他在心里说:“丘土生,你要坚持住,你口袋里的几块钱,是一家人过节用的,你千万不要把它拿去喝酒哇。”他狠狠地往嘴里扒进一口饭,嚼了几下,怎么也吞不下去。

不一会儿,他就闻到了酒味。

那酒气忽忽悠悠地飘进了他的鼻孔,他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哇,这酒好香,一闻就知道是地道的地瓜烧。说实话,他很少喝这样的酒。这酒贵,比米酒要贵一毛钱呢。他记得自己只喝过两次,一次是丘火木的儿子结婚时喝的,还是一次是干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就喝过两次。

酒香勾得他肚子里的酒虫发作起来。

他看着碗中的饭,无法下咽了。这可如何是好?酒的味道不断地飘进他的鼻孔里,他在心里骂道:“娘的,为什么偏偏要和我作对,在我吃饭的时候你们来喝酒,这不是故意勾起我的酒瘾嘛!”他听到了他们碰杯的声音,喝酒时的滋溜声让他满嘴都是口水。跑堂的在一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吃个白米饭还拖泥带水,两口扒完走人得了。”丘土生在心里骂道:“狗眼看人低!”

丘土生摸了摸口袋。

他算了一下,总共有六块三毛钱,买饭已经花了三毛钱,还剩六块钱。过节顶多也就花个四块钱左右,那么还有两块钱。这么一算,把他的心给算活了,他拿出一快钱可以买三斤地瓜烧。

他的眼睛迸发出一种光芒,他突然大声说道:“给我拿酒!”

跑堂的走过来,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这个穿着补丁衣裳的汉子,“你要喝酒?”

丘土生说:“对,我要喝酒。”

跑堂的问:“你真的要喝酒?”

丘土生有点生气,他掏出三块钱,放在桌子上,“叫你拿酒就拿酒来,啰唆

个屁!”跑堂的也有气,“喝酒就了不起了?要多少?”丘土生说:“来三斤。”

跑堂的睁大了双眼,邻桌的壮汉也偏过头望了望丘土生。跑堂的根本就不相信这个汉子能喝下三斤地瓜烧。邻桌那几个人才要了两斤。

“去呀,老子的酒瘾上来了!”丘土生不知哪里来的豪气。

别人喝酒都是用杯子,丘土生不用杯子,他用一个碗喝,那一碗酒足足有半斤。只见他眼睛里放着绿光,端起一碗地瓜烧,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咕咕咕一气喝见了底。他抹了一下嘴巴,咂了咂嘴,“好酒,好酒!”

他又倒了一碗酒,端起来,一仰脖子又咕咕咕咕一气喝见了底。他又抹了一下嘴巴,“真他娘的是好酒,好酒哇!”

接着,他又倒了一碗酒,笑了笑,端起来咕咕咕咕地一气喝完。他再次抹了一下嘴巴,“好酒就是好酒,这真是没说的!”

他正要倒酒,酒壶被那壮汉拿过去了。这时他才发现,邻桌的人全站起来了,睁着眼珠子看着他。那跑堂的也没话说了,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壮汉说:“好酒量,好酒量!佩服,佩服!”他给丘土生倒满了一碗酒,“你喝酒怎么不用菜?俗话说,杯酒筷肉嘛。”

丘土生乜斜了一下壮汉,摆了摆手,“要什么菜,有酒喝就是过神仙的日子了,杯酒筷肉,那是富人家的喝法。”

壮汉端过来半盘子猪耳朵放在他面前。丘土生看都没看那猪耳朵,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不一会儿他就喝完了酒,脸红脖子粗,眼睛发出莹绿的光芒,他和别人不一样,喝完酒之后眼睛不会发红。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饮食店。

走出饮食店,他的下腹部就燃烧起来了。那种由来已久的欲望使他难以忍受,这是一种快感,也是一种煎熬。他闻到了女人的味道,他内心兴奋极了,这不是一种女人的味道,是好几种女人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朝女人味浓郁的地方嗅寻过去。

他踏进了公社的供销社里。

他看到柜台里几个女人正在闲聊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他只看到她们白白的脸、细腻的皮肤。他伸出手,在空气中摸了一下,说:“女人,女人,我要和你睡觉。”

女人们惊叫起来。

丘土生跳上了柜台,朝柜台里的一个女人扑了过去。那女人尖叫了一声,被他死死地抱住了。女人们开始呼喊,镇上的男人们一听到女人们的呼叫,便纷纷涌进了供销社。

他像死狗一样被男人们拖到了街上。

男人们可捡着便宜了,拼命地揍他,有一个男人拿了一根棍子,狠狠地打在他的小腿上,把他的腿骨给敲断了……

丘土生经历了这件事,不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越喝越凶。没有酒,他就会死掉。有酒的日子,才是他真正的节日,他的狂欢节。寂寞的狂欢节。想女人又没女人的狂欢节。

黑子在一个晚上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哭声。那哭声从村口传过来,慢慢地近了。然后经过他家门口,又渐渐地远了。他出门一看,什么也没有。他听出来了,哭泣的那个女孩儿是个傻子。傻姑娘很少哭的,今天怎么哭了呢?他产生了好奇。他走了过去,站在傻姑娘家门口往里面看。

傻姑娘从小就是个痴呆儿,她说话含糊,没有一句话黑子能听懂。傻姑娘平时在村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似乎不知道寒冷也感觉不到酷热。她是曲柳村的野草,自由自在地在乡野的阳光下生长。她家里人对她视而不见,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她。傻姑娘的哭声没有引起家里人的注意。黑子只听她母亲说:“出点血就哭,哭什么哟,谁让你生下来就是女儿身,流血是正常的嘛,还不快去换裤子。那么多血,也不知找块布垫垫。”

黑子一听,脸红了。

他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了丘土生的声音。他从村口走进来,在一个墙角歪倒下去,呼呼地睡了。

黑子走到他面前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臭和一股奇怪的腥臭。他听见丘土生梦呓道:“好哇,女人好哇,痛快,真痛快!”

黑子很快就把傻姑娘的哭和丘土生的话联系在一起。显然,丘土生是干了那种见不得光的事,傻姑娘是不是被他弄哭的呢?黑子一阵恶心,他朝丘土生的脸上吐了一口痰,才步伐沉重地走回家。

傻姑娘的哭声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口。

他要弄个明白。

第二天傍晚,夕阳血红。他来到傻姑娘平常喜欢去玩的那片河滩上找她。傻姑娘果然坐在那长着许多野花的草地上。她孤独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在玩着一朵花。她今天脸色苍白,也许是昨天晚上流血太多了吧。黑子没有看到傻姑娘脸上往常挂着的傻笑。那种傻笑几乎成了傻姑娘的象征,在曲柳村里,那些坏孩子往她头上撒泥土,在她衣服上画乌龟,她也那样傻笑。可今天,傻姑娘没有了傻笑。

他坐在傻姑娘面前,问她:“傻姑,昨天晚上是不是丘土生欺负你了?”

傻姑娘一听丘土生的名字,眼中现出了惊恐的色泽,她叽里呱啦叫着站起来,往村里狂奔而去。

赤足狂奔的傻姑娘在如血的残阳中显得那么凄凉。

黑子心里涌起一阵狂风巨浪。

他一切都明白了,“丘土生,你是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从那以后,黑子再也没有看到傻姑娘的傻笑。

丘土生又喝醉了。

他在黄昏的夕阳中朝河滩上走去。

黑子跟在他后面。

傻姑娘在那片芳草丛中如同一个花仙子,远远望去,她在夕阳下的剪影也是那么美丽。黑子看到丘土生像只饥饿的老鹰朝傻姑娘扑了过去,那时的傻姑娘是一只无助的野兔。

黑子大喊着:“丘土生,你不是人——”

他狂奔过去。

他推开了丘土生。丘土生气坏了,和黑子扭在了一起。傻姑娘哇哇怪叫着往村里跑去。黑子把丘土生按在了地上。他一拳一拳地打着丘土生,边打边骂:“你是个混蛋,你是天底下最王八的坏蛋!”丘土生被他打得晕头转向,嗷嗷直叫。

黑子打完他之后,站起来,扬长而去。

黑子从没有这样揍过人。他为无知但有灵性的傻姑娘出了一口恶气。

大年三十晚上,丘土生终于在家里喝了一顿酒。酒是自家酿的,曲柳村每年过年每家每户都要酿酒,不用花钱去买。因为过年,丘土生的老婆没有阻止他,她想,大过年的,就忍受下他的兽性吧,不要让他在外面丢人现眼了。丘土生一碗一碗地喝着酒,边喝边说:“米酒还是没有烧酒好喝。”老婆用筷子头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死鬼,你就知道喝酒,你总有一天要死在酒里面的。”丘土生因为是在家里喝酒,又是过年,有大块的肉下酒,感觉自己过上了富人的生活,以前的皇上也莫过于此吧,杯酒筷肉,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呀。他不光自己喝,还要老婆和儿子喝。老婆儿子都不买他的账。老婆警告儿子:“你要是敢喝一口酒,你明天就走,我不认你这个儿子。”老婆不让儿子喝酒是有理由的,她不想从自己的家里再走出去一个酒鬼。

丘土生说:“你不让儿子喝酒,那你酿酒干什么?”老婆说:“酒肉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以为是酿给你喝的呀,正月里客人喝的!”

丘土生不再说话,他在大年夜里把自己灌醉了。

喝完酒,他的眼中又发出了绿光。他把老婆扯住了,要做那种事。老婆把他拖进了卧房。她说:“死鬼,当着儿子的面你也这样下做。”说完,她脱了衣服,躺在床上闭上了眼。丘土生扑了上去。丘土生干完那事从她身上滚了下去,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痛,肚子里像是有股水要往外冒一样。他穿了衣服,出了门,往茅坑里钻了进去。过了很长时间,老婆没见他回来。老婆忍住疼痛,起了床,对儿子说:“你去看看你爹是不是掉茅坑里去了。”儿子点了个火把,到屋外的茅房里一看,顿时惊叫一声,丢下火把,哭喊着跑回家,“妈,不好啦,爹掉茅坑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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