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市以西两百多公里有座大型煤矿。一年前,矿井发生透水事故,有12名矿工遇难。事发后,煤矿的矿长兼党委书记翁云刚被关了起来,成为小雪爸爸的狱友。对这个矿长的处理最近有了结果,鉴于他仅仅负有领导责任,因而免于刑事起诉,给予他撤除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处理。对这事,当地的报纸和电视都作了报道。现在,小雪正坐在他对面,听他讲爸爸在狱里的一些事。

小雪接到矿长电话的时候,出于稳妥考虑,便让他到家里来谈。可他不愿意,他说虽然她爸已死,他和她见面已没有串通案情的嫌疑,但来她家,或许还是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小雪对此表示理解,便同意在外面见面。他和小雪约在一家小茶馆,在城郊,小雪好不容易才找到。

翁矿长五十多岁,有点憔悴,但说话时仍有些当过领导的语气。他对小雪说:“约你出来,这个、这个事嘛,当然很重要。”

接着,他讲起了和小雪爸爸的一些事。他说,在邹副市长被单独关押前,有一周左右时间他和邹副市长在一起。但邹副市长除了看狱方提供的报纸,几乎不怎么说话。有时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心事重重的样子。在被单独关押的前一晚上,他突然对翁矿长说,老翁啊,你的问题不大,关一段时间很可能就被放出去了。我呢,这辈子大概完蛋了,只是对不起老婆和女儿……

小雪听到这里,忍不住抽泣起来。翁矿长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爸还说对不起他的司机李祥,为了他,李祥也进了监狱。他让我出来后一定要转告你一件事,将一件东西交给李祥的弟弟李柱,这东西还值点钱,算是他对李祥的补偿。”

小雪止住了抽泣,疑惑地问:“什么东西?”

翁矿长说:“你爸爸没讲,我当时也不便深问,我以为你知道。”

小雪说:“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翁矿长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你爸爸的司机李祥一定知道是件什么东西,你见见李祥的弟弟吧,看他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李祥的弟弟,他在哪儿?”

翁矿长站起身说:“他就在这里,你跟我来。”

小雪跟在翁矿长后面,从茶馆后门出去,眼前是一个农家小院,有不少树木,靠墙还有一个井台,周围铺着青石板。在城郊还保留着这样地道的农家小院,这让小雪惊奇。

翁矿长叫了一声“李柱”,从一间房子的双扇门里立即滚出一部轮椅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轮椅里,他双手滚动车轮,那轮椅瞬间就冲进院里,并快速打了个旋,正对着翁矿长和小雪。

翁矿长给小雪和李柱相互作了介绍,然后说:“你们谈吧,我有事先走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额头宽大,这使他的两颊更显瘦削。他凹陷的眼眶里射出的光让人有些害怕。小雪多年前曾见过他一次,那是在一次春节的私人宴席上,他刚从车祸中捡回一条命,便坐着轮椅来赴宴。这之前,他搞城市拆迁工程挣了不少钱,刚换了一辆豪华车,便出了车祸。

此刻,他看着小雪说:“哦,长这么大了,请进屋坐。”

一排平房的中间一间是客厅,从院里上阶都修有斜坡,李柱的轮椅比小雪走得更快。进屋坐下后,他将轮椅一转,在茶几对面正对着小雪。然后,他用大嗓门叫了一声:“鄢脂,来客人了!”

一个女人很快进屋来泡茶,她三十岁出头,面容清秀,身材却高大丰腴,尽管穿着宽松的深色衣衫,但仍掩不住她那像山丘一样凸起的胸部和臀部。她刚为小雪沏上茶,李柱探身看了一眼,伸手端起茶杯便向她身上泼去,同时骂道:“傻婆娘,给你说过多少次了,给女士要泡冰糖菊花茶,你长的是猪脑呀!”

这个叫鄢脂的女人是李柱的老婆,她惊叫一声,也顾不得身上被烫着没有,便立即去外面拿来拖把,将地上的茶水打扫干净。她抬头对李柱说:“你别这么凶嘛,我重新泡一杯不就是了。”

小雪面前很快摆上了冰糖菊花茶,鄢脂退出后,李柱说:“我哥哥惨啊,为你爸爸开了很多年的车,鞍前马后地伺候你爸爸,可如今落得个蹲监狱的下场。不过,你爸爸还算有良心,死前带信出来说,要送件东西给我哥哥。当然,在我哥哥刑满之前,这东西要由我代收了。”

“什么东西?”小雪的声音有些发颤。自从进入这里后,她一直坐立不安,莫名地惶恐。

李柱问道:“你爸爸死前,你去监狱和他见过一次面吧?”

“见过,”小雪说,“可我爸爸没提到过你说的事。”

“也许是吧,你们见面有狱警在场嘛。”李柱说话的声音总是给人一种压力,“不过你爸既然托人带出口信让你办这事,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也许,你爸爸的死对你刺激很大,让你失忆了。没关系,平静下来后,你慢慢会想起这事来的。”

小雪肯定地说:“我没失忆,真不知道这事。如果你知道是件什么东西,你就说吧。”

李柱说:“我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最近要去探监,我哥哥也许知道是件什么东西。当然,你也想想,别急,别急……”

小雪站起身说:“那我走了。”她急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一边说,一边就向门口走去。

李柱的轮椅“哗”地一下便堵在了门口,脸上浮现出笑容。“吃了晚饭再走,”他和气地说,“都下午六点了,我已备好了晚餐,我还要和你一起给你爸祭杯酒呢。”

在这里,小雪很奇怪自己怎么就丧失了自主的能力。她重新在屋里坐下,鄢脂开始上菜,李柱指着盘中的一条鱼对小雪说:“你尝尝,这是我自己的鱼塘里养的。你应该参观参观我这地方,外面的茶馆是开着玩的,这院子是我和老婆住,后面有树林,还有一个很大的鱼塘。这个地方,是我以前搞拆迁时搞到手的,我不喜欢住城里,就喜欢当农民,嘿嘿……”

小雪木然地点着头,只想快速吃点东西就走。鄢脂来到桌旁,斟了三杯酒后,便站在桌边,李柱瞪了她一眼,说了声“滚”,她便出去了。小雪问:“她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李柱说:“这是规矩,来了客人,老婆是不能上桌的。”

李柱将轮椅滚到桌边,端起一杯酒,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道:“邹副市长,你一辈子累了,也值了,今天你女儿在我这里吃饭,我们祭你一杯酒吧。”说完,他便将酒徐徐洒到地上。

小雪心里五味俱全。

李柱祭完酒后,对着门外叫了一声“黑虎”,又将手指含在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突然不知从哪里蹿进一条大狼狗来。李柱对小雪说:“别怕,黑虎是我们的家庭成员,超懂事的。它每顿都和我一起用餐。”

果然,这条黑色的大狼狗进屋后便照例在饭桌的一方蹲下,脖子一伸,头已高出桌沿。李柱拍了拍它的头说:“别急,今天有客人,先给客人敬个礼。”

狼狗便将头转向小雪,还点了点。李柱又说:“给客人握握手。”这狗便伸出了一只前爪。小雪害怕地说:“不,不。”李柱说:“握一下吧,它不会伤着你的。”小雪仍然不敢伸手去握那毛茸茸的爪子。李柱只好说:“黑虎,行了,再给客人敬个礼完事。”

两个人和一条狗共进晚餐,这让提心吊胆的小雪没吃出任何菜的滋味。饭后,李柱说:“我这地方偏僻,不好打的,让鄢脂开车送你回去。”

鄢脂已将车停在外面等她了。小雪上车后,她那很肥的身体才挤进驾驶座。小雪侧脸看去,她那很高的胸脯都快碰到方向盘了。

车上路后,鄢脂一直没说话,也许是当着客人的面受到丈夫的粗暴对待让她有些尴尬。小雪便打破沉默说:“李柱的性子很烈?”她说:“哦,我老公就是这个脾气。你也许知道,他早年坐过监狱,犯抢劫罪,被判了12年刑,还是他哥在他服刑5年后将他弄出来的。后来办了拆迁工程公司,才走上正路。”

其实,这之前小雪并不知道李柱的底细,只是对他哥哥李祥熟悉一些。作为她爸爸的司机,李祥周末会到学校来接她。在她的印象中,李祥是个笑眯眯的叔叔,他的兄弟怎么会这么粗暴。

这天夜里,小雪有些头痛。在李柱那里受到的刺激让她失眠了。手机里有好几条新短信,她半躺在床上打开短信来读。都是胡刚发来的,他说昨晚在日式餐馆分手时,见她神情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说,亲爱的,我能为你分担点什么吗?

看完短信,小雪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便简单回复道,我今天一直在外办事,现在才看到你的短信,抱歉。我一切都好,放心。

其实,小雪这时很想向人倾诉,她爸爸死前要她交一件东西给司机,可她对此却一无所知。同时,有人出资雇私人侦探保护她,这帮助她的人是谁,要害她的人又是谁,她同样一无所知。这一切,除了老同学皮贵,对谁讲她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可此刻已是深夜,给皮贵打电话有些不妥,她尤其害怕皮贵接她电话时正在加班工作。这样,她和他一边通电话,一边眼前浮现出他通电话的地点,旁边有一具尸体。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小雪和皮贵在电话里说着说着突然就害怕起来,便赶紧对他说拜拜。

这天半夜,刚刚迷糊不久的小雪被电话铃声惊醒,她睁开眼在黑暗中判断了一下,确实是客厅里的电话在响。这电话自从胡柳装了来电显示软件后,就一直没有响过。可是此刻,夜半电话又响了。

小雪出了房间,看见客厅里已开了灯,魏阿姨正站在离电话两步远的地方,眼睛看着电话不知所措。小雪也走近电话,刚要下决心去接听,电话铃声却停了。

“不用怕,”小雪对有些惊恐的魏阿姨说,“这电话来了正好,明天胡柳就可以查出底细了。”

魏阿姨说:“不只是电话,门外还有人,我刚才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靠在门后听,那人在我们房门外停下,不停地喘粗气,像是被追赶的贼一样。”

小雪走到门后去听,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那种很重的呼吸声,她以前听见过,胡柳曾告诫她,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开门。

小雪稳了稳神,对魏阿姨说:“没事,睡觉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小雪便给胡柳打电话,告诉她昨夜的事。胡柳说:“我就担心那电话不再打来,现在终于可以查到电话号码了。我现在有点事,下午就到你家来。”

小雪舒了口气,但心里仍隐隐有点紧张。刚吃过早饭,突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胡柳提前到了,打开房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皮肤白净的小伙子,是安柏。

小雪意外地说:“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小雪的意外有道理,因为来她家找人,就算不提前约定,进大院时也会被门卫拦住,由门卫先给她家打电话,经同意后才能放人进来。

安柏站在门口说:“你好。我们以前不是通过电话了吗?我今天虽然以记者身份到这里,但没有公事,只是作为老同学来看看你。”

小雪只得让他进屋,魏阿姨给他端来了茶水。他坐在客厅里,眼睛却好奇地往各处看。小雪郑重地对他说:“安柏,你们要拍我爸的事,我无权过问。我爸的有关事情,媒体都反复报道过了,你们拍片子有的是资料。可我绝不接受采访,这不犯法吧?”

安柏有些尴尬地说:“当然,当然,被采访者应该是自愿的。唉,我们今天不说公事好不好?哦,我给你寄的那套书收到了吧,我想你现在经济上一定有些紧,在国外买书又贵,所以送你点书,老同学嘛。”

这番话让小雪听得很不是滋味,她说:“哦,那套书我几年前就有了,多了也没用,等会儿你还是带走吧。”

“那怎么行?”安柏有些措手不及地说,“我、我的一点心意嘛。好,咱们不说这事了。小雪,好几年没见面,你有男友了吗?”

小雪盯了一眼这个在中学时给她写疯狂情书的人,冷冷地说:“无可奉告。”

“我已有了女友,想看看吗?”安柏并不理会小雪的情绪,将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凑到了小雪面前,照片上是一个正在进行芭蕾舞训练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是舞蹈学院的,安柏补充道。

小雪说:“你别骗人家呀。”

“哪会呢,”安柏得意地说,“是她追我。”

说完这话,安柏站起身,在屋内走动起来。小雪跟在后面说:“我还有事,你该走了。”

安柏突然语气很硬地说:“这家里的场景,我们是一定要拍摄的,我不能先看看吗?”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小雪父母的房间门。他站在门口审视着里面,突然,他有些紧张地问:“那、那是你爸爸的鞋子吗?”

小雪从门边看进去,在床边的地上,放着一只黑色皮鞋,另一只离床边远一些,好像一个困极了的人,在上床前胡乱将鞋子蹭掉在床边一

样……

这个周末,燕娜原准备接儿子回家,可是小雪突然要来她这里谈事,只好将接儿子的事放弃了。她给幼儿园的谢老师打电话说,这个周末又接不了孩子了,谢老师有些埋怨地说:“唉,你们搞电视的,怎么这样忙呀,豆豆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你了,昨天夜里睡着了都叫「妈妈」,怪可怜的。”燕娜听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忙说明天我一定来接他。

小雪要来,是皮贵打电话告诉她的。她开始想推托,可经不住皮贵的恳求,只好答应了。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姑妈在她家出现后,皮贵对她更显得重要。她在电话中对皮贵说:“让小雪来吧,不过电视片究竟怎样拍,我也做不了主。”

皮贵说:“小雪只是想讲讲她的看法,给你们作参考嘛。”皮贵接着还对她讲了安柏去小雪家,还向小雪炫耀他女友照片的事。

这时,皮贵听见燕娜在电话里狠狠地说:“我杀了他!”

皮贵大惊,他从没听见过燕娜用这种语气说话。燕娜接着问他安柏的女友是不是一个跳芭蕾舞的女孩,显然,燕娜此前已有所察觉。通话结束时,燕娜又恳求皮贵,不要将她和安柏的事告诉小雪。她说,你们都是同学,我不想让这事传开。皮贵同意保密,因为这事与小雪实在无关,传播女人的私事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下午四点多钟,皮贵带着小雪到了燕娜家。小雪之所以急于见燕娜,是因为安柏到她家后,大院里又起了变化。估计安柏进大门时出示了记者证之类的东西,大院里的人对她爸的事又有了余波未了的感觉。最明显的现象是,小雪走在大院里时,一些已经开始和她打招呼的人又开始回避她了。昨天傍晚在大院门口遇见楼上的丁阿姨,她看见小雪也立即转身去和门卫说话,以避免和小雪面对面的尴尬。走进院来,在小道上唯一招呼她的人仍是那个笑嘻嘻的孙伯伯,他每次都说同一句话:“哦,小雪,长这样高了。你爸爸最近很忙吧……”

这种情景让小雪担心,如果安柏他们的摄像机哪一天进入这个大院,她接下来该怎么做人呢?爸爸已走了,案子也结了,要拍片子可以,但有必要非到家里来吗?燕娜是摄制组的人,她想找她咨询咨询,拍摄计划里是不是真有她家的镜头。因为安柏说得很肯定,家里的场景一定要拍。

小雪和燕娜短暂寒暄后,很快谈到了正题。燕娜说:“其实,拍摄计划到现在都还没定,有几个脚本,上级部门正在审。”

皮贵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那安柏为什么说一定会拍小雪家里。我觉得他是在公报私仇,他在中学时追过小雪没成,这小子便怀恨在心。”

燕娜说:“你们同学间的事,我不了解。不过安柏在摄制组里只是个实习生,他说的话不算数。”

小雪松了一口气,便说:“燕娜姐,我爸的事,报道、拍电视我都没意见。只是我与我爸的事没有任何牵连,我想清静清静,你们能理解我吗?”

小雪说完这话,低下头,无声地流下了眼泪。燕娜的眼眶也红了,她将手伸过去,搭在小雪的手背上说:“我理解你。”

这一声安慰,让小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感到燕娜的手是那样温暖,她的手指头正抚着她的手背,这让她哭得像一个孩子。这是一种半是伤心半是慰藉的哭,这之前,在看见舅舅从殡仪馆带回的菊花,以及挽联上的“小雪节哀”四个字时,她也这样哭过,尽管当时并不知道给她送花的人是谁。

眼泪是情绪的出口,哭过后的小雪变得很安静。她开始参观起这座房子来,并提议上楼去看看,燕娜略为犹豫了一下,便陪着小雪上楼去了。皮贵坐在客厅里,心里也很舒服,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小雪和燕娜从楼上下来后,燕娜留小雪在这里吃晚饭,小雪欣然答应,并对燕娜说我陪你做饭吧,我还会做两个菜呢。

小雪和燕娜进了厨房,小雪一边做事,一边问道:“你孩子多大了?”

燕娜说:“三岁多了。”

“他叫什么?”

“叫豆豆,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说话有点口吃,幼儿园老师正在有意地让他做一些训练。”

小雪关住了正在洗菜的水龙头,转脸对燕娜说道:“你说孩子口吃呀,这可能是由他成长过程中的一些心理因素造成的,我知道有一本矫正孩子口吃的书,过几天我买来送给你。这问题不大,你知道吗?国外有一个著名的演讲家,以前也曾经是一个口吃的人。”

燕娜感激地望了小雪一眼说:“谢谢你。”

这次交往,燕娜这个绯闻女主播留给小雪的印象是,善良并很有人情味。她几次想问问燕娜,那个国外富商对这个儿子怎么看待,但话到嘴边终于没问出口,毕竟,初次见面便提到个人隐私并不合适。

小雪和皮贵走出燕娜家时天已黑了,月下花园高尚住宅区内异常安静,草丛中亮着幽幽的地灯。皮贵觉得,在这些影影绰绰的别墅里,必定藏着一段段复杂的故事。

他们出了大门,跨过街去,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不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车窗摇下后,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叫了声“小雪”。小雪转身看去,叫她的人是鄢脂。这时,鄢脂已下车走了过来,她说:“遇见你真巧。怎么,去哪里呀?”小雪有些莫名的慌乱:“哦,我和朋友办点事,你,也出来办事?”鄢脂用手指了指对面月下花园的大门说:“我来接老公呀。没办法,他去哪里我都得接送。”

正说着,一辆轮椅已从对面大门口飞奔而出,转眼之间就滚过街来了。鄢脂立即迎上去说道:“怎么不叫你朋友送你出来呀?”轮椅上的李柱呵呵一笑说:“我才不让人送呢,我对他们说,你们送我,没我跑得快。”

李柱说完这话,转头看见了小雪和皮贵。他和小雪打了一声招呼后,眼睛却盯着皮贵,略带惊讶地说:“这不是殡仪馆的皮师傅吗?你好!”李柱一边说,一边向皮贵伸出手去。皮贵有些迷糊地和他握了握手说:“你……”李柱说:“你不记得我,该记得这轮椅吧。去年我老母亲去世,临终前没见到我哥,所以死不瞑目。我经人介绍找到你,是你替我老母亲做的整容呀。”

“哦哦,是的是的。”皮贵应和道。他依稀记起,去年是有个死者家属坐着轮椅来找他,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

李柱这才将目光从皮贵转向小雪:“你们认识?”

小雪坦然地说:“我们是中学同学。”

“同学?”李柱的思维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因为小雪的同学中居然有做这种行业的人,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他很快接受了事实,并说:“你们去哪儿呀?我送你们一程吧。”

小雪说:“不用了,我们就在这附近办点事。”

“那好吧。”李柱一边说,一边让鄢脂将他扶进了汽车后座。鄢脂熟练地将轮椅收起来放进汽车后备厢。

临走,李柱探出头来对小雪问道:“要交给我哥的东西,你想起来了没有?”

小雪的心里紧了一下,她无奈地摇摇头,正要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车已开走了。

皮贵望了一眼那汽车红亮的尾灯,转头问小雪道:“这是什么人?向你要什么东西?”

小雪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皮贵略带埋怨地说:“你爸也是,有什么事也不向你交代清楚,让你现在这么为难。”

小雪的心里也很矛盾。想起爸爸,有埋怨也有难受。尤其是昨天,当安柏推开她父母的房门,她看见爸爸的皮鞋出现在床前,心里一阵猛跳。安柏走后,她还跑进自己的房间哭了一场。那双鞋子是魏阿姨打扫房间时从床下找出来的,当时还来不及收拾,听见有客人来了,便出来倒茶,将那双鞋子赫然留在了床前。

现在小雪可以感到宽慰的是,电视摄制组不一定会到她家来拍摄,至少,她不接受采访是可能的了。这晚回到家后,小雪因心情放松顿感困意,尽管才晚上十点不到,她已躺在了床上。她想起皮贵送她到大院门口时说的话:“你这段时间太紧张了,先好好睡一觉吧。”是的,她感到身心都疲惫不堪。

她刚睡去,突然听见有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她猛地坐起来,揉一揉眼,以为是在做梦。不对,她明显嗅到了烟火味,跳下床推开窗,看见二楼的窗口已被火光映红了,有黑烟不断地冒出来。

整个大院都沸腾了。小雪跑到楼外时,保安们正拿着灭火器往楼里冲。很快,刺耳的警报声由远而近,消防车一辆接一辆地呼啸而来。在小雪的记忆里,这大院里出现火灾还是第一次。

然而,塞满大院和街道的消防车并没派上用场,保安人员的灭火器就将火扑灭了。火是从丁阿姨家的厨房里燃起的,幸好发现得早,保安行动也迅速,火并没蔓延开来。大院里的人群很快散去,只剩下极少人还在楼外议论着这场有惊无险的火灾。

小雪回到屋里,下意识地走进厨房,检查了一遍灶具和天然气阀门。魏阿姨跟进来说道:“我都检查过了,没问题。楼上起火呀,不会是天然气,要是那样可就惨了。”小雪还是不放心,再次对魏阿姨叮嘱了一遍用火安全,然后才回房睡觉。

外面的人声已完全散尽,小雪因这一番折腾后却没有睡意了。不一会儿,她听见有隐隐的哭声传来,这才想到应上楼去看一看丁阿姨。

丁阿姨给小雪开门时,脸上仍留有惊恐的痕迹。她带小雪去看了厨房,里面一片狼藉。小雪安慰她说:“还好,没酿成大祸。”丁阿姨哽咽着说:“我这人,怎么这样倒霉呀。”小雪问起起火的原因,她却闭口不谈。待小雪在客厅坐下后,她才突然问道:“你爸爸葬在老家了?”小雪点点头。她又说:“你去他坟上烧过纸没有?”小雪说:“还没有。舅舅让我等一段时间再去,不然上坟时被记者看到,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的提问。”

丁阿姨叹了口气说:“唉,你知道张叔叔工作忙,平时很少回家……”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张叔叔”是她丈夫,近来升任市政府副秘书长了。

小雪问道:“张叔叔怎么样?”

丁阿姨说:“我实话对你讲吧,老张昨晚回家住了一宿,半夜时却被一个梦吓醒了。他说他梦见你爸爸在敲门,要找他谈工作。他去开了门,门外却没有人。他便对着暗黑的楼道叫道,邹副市长,你在哪里?突然,你爸爸的声音在屋里回答他,老张,我在这儿呢。老张回过头来,你爸爸正坐在沙发上,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唉,这个梦真是奇怪极了。”

丁阿姨说到这里,将身子凑近小雪,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所以啊,我今晚就在厨房给你爸烧了点纸。没想到,有纸钱飞起来,一下子就将抽油烟机引燃了,我急得用拖把去扑,拖把又燃了,厨房里一下子到处都是火……”

丁阿姨的讲述让小雪听得心里发慌,好像这场小小的火灾自己也负有一份责任。她站起身说:“我帮你收拾收拾厨房吧。”丁阿姨连连摆手说:“你没看见,都废了,没法收拾,明天得找清洁公司来做才行。”

小雪便又安慰了她几句,临走时丁阿姨郑重地对她说:“这起火的原因,我只对你讲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小雪让她放心后,她这才让小雪出门,并在门口说:“下楼要小心,楼梯上全是水。”

回屋后再次上床,小雪感到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听见手机提示音后,她便打开来看,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都是胡柳的。短信说:“半夜给你家打电话的人,我们已找到了,现正跟踪他,必要时将抓住他强制询问。请稍等待,害你的人很快就要落网了。”

小雪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看来,调查公司的私人侦探们还真有两下子。只是,想到即将看见的真相,她又感到非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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