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怂实在是没办法不怂。

他当天晚上觉也没睡好,唉声叹气的。将军以为他身子不舒服,拍着他背哄了许久,杜云停只好闭着眼装睡着,实则半夜无眠。

7777很不能理解,说:【你怕什么?】

你平常不是浪的很起劲?

杜云停幽幽道:【可那是现实中的顾先生。】

7777:【有区别?】

……区别大发了!

杜云停:【就像你买了一个明星手办在家里,你可以亲他抱他,这意味着你能对那明星做同样的事吗?】

7777语气古怪,【你当任务世界里的顾先生是手办?】

【当然不是!】怂怂叫冤,【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他们当然都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顾先生……现实中的顾先生……要更特别一些。

杜云停仰面躺着,心却砰砰地急躁地跳起来。他不是没被催过,那些朋友知道他看上的是那位顾家的公子哥儿,时常怂恿着他去和人搭句话。

杜云停不是不想。但遇着顾先生,他那一张嘴,就跟谁用502粘起来了一样——愣是半句讨乖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寻常并不是那样的人。杜家二少,向来是出了名的放得开、胆子大。

也就碰见这个人时,那大胆子都缩成针尖儿了。

7777:【你之前没和顾先生说过话?】

杜云停倒真想了想,【说过。】

【就是啊,】7777安慰他,【既然说过,那可以继续之前的话题啊!你们之前都说了什么?】

杜怂怂说:【我问他买不买保险。】

7777:【……?】

杜怂怂:【还问他投资不投资商铺。】

7777:【……???】

它沉默半晌,问:【你家是搞推销的?】

杜云停:【不是啊,我那个便宜爹搞房地产的。】

7777也无语了。那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推销套路!

杜云停心慌的很,吭吭哧哧半天,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黎是个商界精英,他瞧见这人时,对方大多数都是坐在车中,只在他面前留下一个一掠而过的影子。杜云停刚开始还抱着点希望,想在宴会上多看他两眼,但顾黎是几乎从不去那些场合的。不管是喜事丧事,他到的大多都是礼,不是人。

来的往往是顾家其他小辈,被众星拱月一样围着。杜云停瞧不见想见的人,也不愿意去了。

对方与他的世界不同。杜怂怂的世界是烂成泥的,连他本人都是从泥坑里头爬出来的,脏的很。整日里头灯红酒绿,结交的也是一帮子狐朋狗友。

他喝的醉醺醺从兰博基尼上下来时,顾黎在干嘛呢?

兴许仍旧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些价值上千万的文件吧。

杜云停越想越气馁,那一点胆气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越来越瘪,小声和7777商量:【要不还是再过一个世界再说吧。你让我想想,该说些什么。】

7777说:【你和这个顾先生说什么,和那个顾先生就也说什么。】

撒娇,种地,要亲亲要抱抱,你不是做的顺手的很?

杜云停:【……】

他打了个哆嗦,惊恐的很。

【卧槽二十八你胡说什么?我要是在真的顾先生面前说种地,他指不定会把我送精神病院的!】

更别说要亲要抱,他光是想想都腿肚子打颤。那么高冷的顾先生,往他面前一站,眉眼淡淡的,他居然还伸手想求对方抱——

这肯定不成。

【万一顾先生把我当变-态了怎么办?】

7777:【也差不离。】

【什么叫差不离?】怂怂怒道,【我这叫为爱疯癫!】

得,感情他自己也知道疯癫。

7777不跟他啰嗦,只道:【你试试。】

你男人才不会把你送精神病院呢,他只会把你干的喵喵叫。

杜云停有贼心没贼胆,摇头如拨浪鼓,并且一个劲儿地咽唾沫。瞧那模样,就跟被黄鼠狼堵在了角落里头的鸡崽子一样张皇失措。

7777:【……】

它这会儿终于明白,怂怂这俩字到底从何而来了。

这简直太配杜云停了,真的。

府中的太医一日比一日来的频繁。

杜云停的身体每况愈下,多出了许多毛病。头疼脑热都是常事,这样的大冬天,他却热的一身都是汗,涔涔地挂在额头。擅长解毒的太医来看过几次,分明看出了这是燃魂香冲了蛊虫的缘故,却并不敢说出来,只袖手道:“这位公子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他察觉到了来自男人眼中的锋芒,几乎要将他捅个对穿。太医微微打了个哆嗦,不敢抬眼去看男人。

“恐怕我无能为力!”

出乎意料,这一句出来,将军并不曾动怒。他只是眼中黯沉一片,像是蓄积着云,随时能下起雨。

他道:“无碍。你只需要写药方子,病的缘故,我已经知晓了。”

太医手又是一颤,心砰砰狂跳起来。

他祖上三辈都是杏林,且都是太医,自然对这等宫中秘药更为了解。那燃魂香,乃是先帝寻了个云游道人所制,闻之只有淡淡香气,倒像是香饼子、香袋子,并不引人注目。

只是若不事先服了解药,将其嗅闻进去,却会使得血气相逆,缩短寿命。早年间几个有反心的臣子,皆被这一支燃魂香所迷,死的无声无息。

他本以为,这香早已用完,却不知如今居然还能再见。看其模样,远不止眼前这小公子一人中招,倒更像是——

他偷眼瞧了瞧顾黎,心里头发憷。

倒更像是冲着将军去的。

这已然是宫廷秘闻,他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燃魂香潜伏时间长,如今这位小公子反应如此剧烈,也不过是因为这香搅动了蛊虫而已。

怕是将军那儿,还未曾有反应呢。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道:“既是这样,我便斗胆给这位小公子开几服药——只是是否起作用,这便不能说得准了。”

将军的牙关仿佛咬紧了,半晌方道:“好。”

开完药方,将军立时命人去抓药,煎好了送来。他将床上人抱起来,温柔地哄:“张张嘴,喝一点下去……”

床上人没多少意识,那药顺着嘴角向下流,半点没有灌进去。顾黎便自己喝了,温存地给他口对口向下喂。

他手打着颤,神色却是坚定的。他低声道:“宫七?”

小暗卫没什么反应,软倒在他怀里。

“宫七……”

将军又唤了声,指尖擦去他嘴角棕红的药渍。

“我不会,”他沉沉道,“不会让你走的。”

他们终究是找到了渣攻身上。

宫七的过往都被扒出来了,宫一几个震惊不已,忙来禀报将军宫七其实是个奸细。然而将军听了,连半点反应也没,眼皮子也不曾掀动一下,只问:“陈大人如何?”

宫一艰涩道:“陈大人已然无法再救。大夫说,他怕是只剩下两三天的时间……”

他知晓子母蛊的事,看着将军如今神色,愈发不忍。他小声道:“将军?”

男人没什么反应,只轻轻晃着怀中抱着的人。层层帷帐垂下来,他摸了摸对方的脸,低缓地道:“真是不乖。等你醒了,定要将你绑起来。”

宫一骤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没从男人这句话里头听出悲痛,相反,将军活像是被谁所控,说话声音古怪而平直,充斥着莫名的意味。

他紧张地又唤了一声,想将主子的魂唤回来,“将军!”

顾黎仍旧无反应。他抱着怀里人,就像在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7777轻声说:【还剩两天。】

杜云停仍然在睡,渣攻受的伤过重,失血太多,已然撑不下去。

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得了。

【还剩一天。】

将军没再去上朝。他整日整日待在屋里,三餐也不用,只守在床榻上。外头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李管家泪早已淌了满脸,站在门前独自老泪纵横。

杜云停知晓,自己是时候该走了。

他曾经试着想留在这处,然而没有成功——他注定得回去。走之前,他认真地摸了摸将军的脸,与他道:“将军,莫要伤心……我们定然还会再见。”

就在下一个世界,我们仍然会再见面。

将军喉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像是啜泣。他摸着爱人的脸,埋头在青年的脖颈处。

他埋了许久,直到握着他的那只手缓缓松了,方才抬起头。

他的眼里,半分泪意都没有。他只抱着这人,说:“宫七……”

男人的眼里有暗色的火苗燃起来,扑簌簌烧得热烈。他慢慢把已经准备好的朱砂拿出来,解开爱人的衣襟,在他的背上画下了什么。

“不会让你走的。”

“绝不。”

七日后,宫七的棺椁下葬,老皇帝被弑。朝堂间重整了一番,新的小皇帝登基,成为天下之主。

四十九日后,将军从府外带入了一个新人。那人被蒙在宽大的斗篷里,只垂出一双穿着靴子的脚,辨不出男女。

自那之后,将军府里多出了一个主子。府中上下都被换掉,他被藏在将军的内间里,他是不为人知的、从不在人前唱歌的金丝雀。

他是被圈-养的金屋人。

直至今日,说起这一段,7777仍旧很气。

很气,非常气,气到爆炸!

它本来已经准备结算任务积分了,欢天喜地准备把杜怂怂往现实世界里拉——哪知道一个转身,宿主的魂没了,它手里就剩下一个空壳。

7777茫然了很久,还以为它把杜怂怂的魂给搞丢了,为此甚至哭过好几场。

结果最终好不容易找到,居然是又被顾先生给拽回去了,又给塞回了宫七的壳子黎,活不活死不死地养着。

……是把它们这些任务系统当摆设吗?

7777愤愤指责:【你男人真是太过分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系统的感受?】

怂怂:【……他肯定不考虑啊。】

他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系统。

7777:【……】

它更气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向着他的!】

怂怂挺冤枉,委屈巴巴,【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掌控的。】

谁知道这世界的顾先生还会这种术法?竟然当真把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了。

他又是甜蜜,又是心酸,知晓自己离去于将军而言怕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藏起冰冷的、没有半点吐息的他,仍旧将他当活人一般对待。

他轻声叹了口气,终究道:“将军,您演的真好。”

将军的下颌收紧了,姿态显出了几分防御性。他不动声色道:“什么?”

杜云停轻轻说:“我。”

他伸出手臂,打量自己如今苍白纤细的这条手。除却体温比常人略低,他根本无法察觉到这上头其他的不妥——他就像一个正常人。

将军瞒的相当好,许久以来,他连半分疑心也没有升起过。

他真当自己是病了。病的如此重,以至于连过往也记不清了。

“不需要再瞒了,”他低声说,“我已经记起来了。”

将军的眉头终于蹙起,上头一颗小痣浅浅淡淡。他说:“无碍。你会像常人一样,无人会知晓。”

杜云停说:“那宫一呢?”

将军望着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若是你想,他不会再存着这条命。”

杜云停摇摇头。他与宫一共事许久,深知对方只是愚忠,算不得错;他道:“府里总得有人是活着的。”

将军握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道:“你便是活着的。”

杜云停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是说与他的?……还是说与将军自己的?

系统道:【bug已经开始修复,你不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了。】

杜怂怂心中满是不忍。他瞧着将军此时的模样,问:【我不能陪他白头偕老?】

系统古怪地笑了声,回答:【他自己都没法活到老。】

杜云停心里一顿。

【燃魂香,】7777提示,【再加上他这些日子放的血,他当年施展术法所耗费的精力——他撑不了多久了。】

杜云停这才知道,他每日喝的那些有着奇怪腥味儿的药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药引子。……竟然是顾先生自己的血。

他伸手便去捋将军的袖子。将军向后一撤,并不曾叫他看,只问:“做什么?”

杜云停没理他,硬是把人拉了过来,将袖子往上卷。他慢慢看见了狰狞的刀口,一道接着一道,男人的小臂上满满都是。

伤痕还没完全结疤,有的仍旧渗着血。他闻到熟悉的血腥气,终于骤得眼睛一酸。自醒来之后憋着的那些情绪,都全部咕嘟咕嘟涌上来,将他彻底淹没了。

他哽咽着说:“将军……”

就喊了这么一声,他伸展开手臂,猛地勾住男人的脖子。顾黎感觉到了凉意,一滴接着一滴,就洒在他的脖颈处。

他心被这哭声纠成了一团,拍了拍对方的肩,终究是道:“不哭。”

杜云停满脸是泪,反反复复问他:“痛不痛?痛不痛?”

将军摇头,倒被他这一句逗得微微笑起来。

“如何会痛?”他道,“上阵杀敌,受的伤远比这些重。”

更何况那时他心中想着人,刀子划开时也不像是痛的,更像是甜的。

杜云停在他怀里哭了许久,终于道:“将军?”

“嗯。”

“不再撑了,好不好?”小暗卫声音轻轻的,发着抖,“我不求和将军做活夫妻,我们就做一对鬼夫妻,也是好的。我们黄泉路上再见,好不好?”

他们都知这样的日子撑不了多久。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他经不起每日这样大量地流失。

天道又能容下多少违背伦理纲常的日子?

利剑就在头顶悬着,不知何时便会掉下来。顾黎心知肚明,却总要试一试。

哪怕从阎王爷手中挣来一日,那也是好的。他有小暗卫在一日,心中便安稳一日。

杜云停睁着眼,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很。他又问了一遍,道:“好不好?”

“……”

将军沉沉看着那一双眼。他从里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死人的眼珠本该是浑浊的,小暗卫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透亮,蒙着薄薄一层水雾。

他看不得这双眼睛哭,终究还是沉沉叹道:“好。”

既然生不能厮守,死了,便做一对快活的鬼夫妻。

红灯结彩,十里迎亲。

他定然会与小暗卫一个最宏大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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