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贴在杰布的身旁,稍微在他前面一点儿,我想离跟着我们的这两个人尽可能地远一些。杰米差不多走在中间,不确定他该走哪里。

在接下来杰布领着我们参观的过程中,我不能那么专心。我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在他带领我穿过的第二个菜园上——光辉灿烂的镜子使那里酷热无比,玉米已经长到齐腰高——也没有注意那个宽敞、洞顶却很低的山洞,他称之为“娱乐室”。那里面一片漆黑,在地底下很深,不过他告诉我他们想娱乐的时候会有照明。我不明白“娱乐”这个词的意义,也不明白在这群愤怒的幸存者中究竟是何意思,不过我没有要他解释。这里的水更多,一个有毒含硫的小型喷泉,杰布说他们有时候把它当成另一个公共厕所,因为这里的水不宜饮用。

我的注意力分散在走在我们身后的两个人和走在我身旁的男孩之间了。

伊恩和医生的确非常注意自己的行为,这令人惊讶。没有人从后面袭击我——尽管我幻想我的眼睛长在了后脑勺上,以便去看他们是不是打算这么干。他们只是安静地跟着,有时候会小声地彼此交谈。他们的谈论围绕着我不知道的名字以及地方的绰号和事情展开,它们可能在这些洞穴里,也可能不在这里,我不能理解他们的意思。

杰米什么也没说,不过他经常看看我。我不注视其他人的时候,也会常常偷看他。这使得我没多少时间来欣赏杰布带我看的风景,不过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在走神呢。

有些隧道非常长——隐藏在这里地底下的距离令人难以置信。它们常常黑漆漆的,不过杰布和其他人从来都没怎么停留下来,显然他们对自己身处何处非常熟悉,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穿行。这对我而言比我与杰布单独走的时候更难。在黑暗中,任何声音昕起来都像是攻击,即便是医生和伊恩漫不经心的闲聊也似乎只是某种恶行的幌子。

太多疑了。梅兰妮评论道。

如果那样可以保证我们活下来,就算是吧。

我希望你能多注意杰布叔叔,这太令人兴奋了。

用你自己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只能听见和看见你所听见和看见的,漫游者。她告诉我,接着她改变了话题,杰米看起来不错。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没有太不开心。

他看起来很警觉。

在潮湿的黑暗中长途跋涉了那么远的一段路程,我们终于来到有光亮的地方。

“这里是管道系统中最南端的岔路,”我们走路的时候,杰布解释道,“不是十分便捷的岔路,不过这里一整天光源都很好,那就是我们把它造成医院的一侧的原因,医生在这里从事他的工作。”

杰布一宣布我们在哪里,我的身体就僵直了,我的关节一动不动,像上了锁似的。我猛地停下来,双脚钉在地面上。我恐惧地瞪大双眼,它们在杰布和医生的脸上扫来扫去。

那么这都是一出诡计喽?等待着固执的杰莱德消失在眼前,然后把我诱惑到这里?我无法相信我竟然自愿地走到这个地方,我多么愚蠢啊!

梅兰妮也惊呆了。我们不妨遂他们所愿,漂漂亮亮地赶赴刑场得了!

他们也凝视着我,杰布面无表情,医生看起来和我一样惊讶——不过不是那么恐惧。

我心里有些畏缩,随时准备使自己挣脱碰到我胳膊的手,如果这只手不是那么熟悉的话。

“不,”杰米说道,他的手只是迟疑地放在我的胳膊肘下方,“不,没关系,真的。对吗,杰布叔叔?”杰米信任地看着这个老人,“没事儿,对吗?”

“当然没事儿了,”杰布混浊的蓝眼睛平静而清澈,“只是让你看看我的地盘,孩子,仅此而已。”

“你在讨论什么?”伊恩从我们身后嘟囔道,他有些不明白,这使他的声音昕起来很懊恼。

“你以为我们故意把你带到医生这里来的?”杰米对我说,没有回答伊恩,“因为我们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们向杰莱德保证过的。”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诚挚的脸,想要相信。

“哦!”伊恩明白之后说道,接着他大笑道,“那可不是个坏计划,我很惊讶自己没想到。”

杰米愠怒地看着这个大个子,在把手拿开之前拍了拍我的胳膊,“别害怕。”他说道。

杰布从停顿下来的地方往前走:“因此这间大房间配有几张帆布床,以防有人生病或受伤。在这方面我们非常幸运,医生在急诊室里没有太多事情要做。”杰布对我咧嘴笑道,“你们的种族接管这里的事务时扔掉了我们所有的药品,我们很难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我稍稍点点头,这个动作是心不在焉的。我仍然不知所措,试图弄清楚我的处境。这个房间看起来足够单纯,仿佛只是用来治疗的,不过这使我的胃扭动起来一紧。

“你对外星人的药物有所了解吗?”医生突然问道,他的头偏向一边。他满心期待,好奇地注视着我的脸。

我无语地看着他。

“哦,你可以跟医生说话,”杰布鼓励我,“总的来说,他是个很正派的人。”

我摇了一下头,我想要回答医生的问题,告诉他们我一无所知,不过他们误会了。

“她不会泄露专业秘密的,”伊恩酸溜溜地说道,“是不是,甜心?”

“规矩点儿,伊恩。”杰布吼道。

“是秘密吗?”杰米问道,有所保留却明显很好奇。

我又摇了摇头,他们全都迷惑地盯着我。医生也摇了摇头,缓慢而困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我不是治疗师,我不知道它们——药物——的药理原理,只知道经过反复试验它们的确有效——它们治本,而不仅仅是治标,人类的药物理所当然被抛弃了。”

四个人都目不转睛,神色空洞。首先我没回答的时候他们很惊讶,现在我回答了他们还是很惊讶,这些不可能取悦的人类。

“你的族类并没有对我们留下的东西作多少改变啊,”过了一会儿杰布若有所思地说道,“只不过是药物之类的东西,宇宙飞船取代星球。除此之外,表面上生命似乎一如既往地继续。”

“我们是来体验,而不是来改变的,”我轻声说道,“不过,健康优先于这一理念。”

我突然砰的一声闭上嘴巴,我不得不更加小心。人类几乎不想听灵魂的哲学,谁知道什么会触怒他们呢?或者什么会刺激他们脆弱的耐心呢?

杰布点点头,还是若有所思,接着他催促我们往前走。在继续领着参观这里的医院一侧时,他不像之前那么热情了,没有十分投入地作介绍。我们转了个弯,朝黑漆漆的走道走去,他突然陷入了沉默。这是一段漫长而安静的路程,我仔细想了想我说过的话,寻找任何可能冒犯的内容。如果真是那种情况,杰布对我而言就太古怪,太难于揣测了。其他人来意不善而且充满猜忌,至少还有道理可循,可是对于杰布我怎么才能搞清楚他在想什么呢?

参观在我们重新进入那个巨大的山洞时突然停了下来,菜园里刚刚长出的胡萝卜嫩芽在黑暗的地面上编织出一片碧绿色的地毯。

“参观结束了,”杰布看着伊恩和医生态度粗暴地说道,“去干一点儿有用的事儿。”

伊恩冲医生转了转眼珠,不过他俩都变得足够和善,走向最大的出口——通向厨房的那个,我记起来了。杰米犹豫了,目光追随着他们,却没有动。

“你跟我来,”杰布告诉他,这一次稍微没那么生硬,“我为你找了个活儿。”

“哦。”杰米说道,我看得出他很高兴被选中了。

我们朝山洞里的睡觉区域走过去时,杰米又走在我身旁了。我们选择的是左边第三个过道,我很惊讶杰米似乎确切地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杰布稍稍地落在我们后面,不过当我们到达遮蔽第七个房间的绿色屏风时,杰米停了下来。他为我推开屏风,自己却站在过道里。

“你能藏匿一会儿吗?”杰布问我。

我点点头,很感激又能躲一会儿了。我猫着腰走进人口,然后站在里面几英尺的地方,不确定该让自己干什么。梅兰妮想起来这里有书,但我提醒她我是不会碰任何东西的。

“我有事情要做,孩子,”杰布对杰米说道,“食物不会自己长出来的,你知道,你负责保护好吗?”

“当然。”杰米灿烂地笑道,他瘦弱的胸脯深呼吸时鼓了起来。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杰布把来复枪放在杰米迫不及待地伸出来的手中。

“你疯了吗?”我大吼道。我那么大声,起初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就像我会永远轻声细语下去似的。

杰布和杰米抬头看着我,惊呆了,不一会儿我就跟他们一起走到通道里。

我几乎摸到金属做的硬枪管,几乎把它从男孩的手中夺走。阻止我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我意识到任何一种类似这样的举动都肯定会置我于死地,我在这方面我比人类更脆弱。哪怕是要救这个男孩,我也不能让自己摸这个武器。

相反我转向杰布。

“你在想什么?把武器给一个孩子?他会杀死自己的。”

“杰米经历过的事情足以使他被称做男人,我想,他自己知道如何使用枪支。”

听见杰布的赞扬,杰米挺直了肩膀,他把枪抱得更紧了。

杰布的愚蠢想法令我瞠目结舌:“要是他们来这里找我,发现他和我在一起昵?你想过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吗?这可不是玩笑!为了得手,他们会不惜伤害他的。”

杰布保持平静,脸色温和,“我不认为今天会有什么麻烦,我敢就此打赌。”

“好吧,我不会!”我又大叫起来,我的声音在隧道的墙壁上弹回来——有人一定会听见,不过我不在乎,杰布还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来更好,“如果你那么确定,那么让我自己待在这里,让该发生的发生吧,不过别让杰米有危险!”

“你担心的是这个孩子,还是只是害怕他会把枪对着你?”杰布问道,几乎是疲倦的语气。

我眨眨眼,火冒三丈,我从来都没那样想过。我茫然地瞟了一眼杰米,看见他惊讶的眼神,明白那个想法也让他很惊讶。

过了一会儿我才重新理清为自己争辩的思绪,在我做到这一点的那一刻,杰布的表情已经改变了。他的眼睛很专注,嘴巴撅了起来——仿佛他正准备把最后一块碎片放进拼图里。

“把枪给伊恩或者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我不在乎,”我说道,我的声音缓慢而平稳,“只是别让这个孩子掺和进来。”

杰布突然笑容可掬起来,奇怪的是,他的表情让我想起一只猛然冲过来的猫。

“这是我的房子,孩子,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一直是这么做的。”

杰布转过身,从容地朝过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我张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他消失的时候,我转向杰米,他正恼火地看着我。

“我不是小孩子,”他用比平时更低沉的声音小声说道,他的小嘴巴气鼓鼓地突出来,“现在,你应该你应该进你的房间了。”

这个命令没那么严厉,不过我没其他的事情可做,我以极大的悬殊输掉了这场争论。

我坐下来,背靠着形成洞口的一侧的那面墙——在这一侧,我能躲在半掩着的屏风后面,但仍然能看着杰米。我用胳膊抱住我的腿,开始做我知道只要这种疯狂的情况一直继续我就怎么也不可能停下来的事情:小心提防。

我也警觉地眯起眼睛,支着耳朵,注意走近的任何声音,防止任何不测。不管杰布说了什么,我都会防备挑战杰米的警卫的任何人。在他们盘问之前,我就会主动自首。

是的。梅兰妮简洁地同意道。

杰米在过道里站了几分钟,枪紧紧地握在手里,不确定该如何履行职责。在那之后他开始在屏风前面踱来踱去,不过,走了几趟之后他似乎觉得这样很傻,接着他在屏风敞开那头的地面上坐了下来,枪夹在他弓起来的两腿之间,下巴捧在双手里。过了很久,他叹了一口气,警卫的任务可没他料想的那么令人兴奋。

看着他我没觉得无聊。

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后,他又开始看着我,眼神时不时地掠过。他的嘴巴张开了几次,接着他开始斟酌要说的话,不管他想说什么。

我把下巴靠在膝盖上,静候他心理斗争的结果,我的耐心得到回报。

“在你植入梅兰妮体内之前,你来自的那个星球,”他终于说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像这里吗?”

他的思维方式让我很惊讶。“不,”我说道。只有杰米在这里,与其轻声细语,不如用正常的语气说话更为恰当,“不,那里非常不一样。”

“你能告诉我它是什么样的吗?”他问道,把头偏向一侧——以前他对梅兰妮在睡觉之前讲的故事真感兴趣的时候,往往就会这样。

所以我告诉他了。

我给他讲述了眼睛草这个浸泡在水中的星球上的一切。我告诉他有两个太阳,椭圆形轨道,灰色的水域,永远不会移动的根部,上千只眼睛合成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图像,大家都能听见的数百万个无声的声音之间无尽的谈话。

他睁大眼睛聆听着,露出兴致勃勃的笑容。

“那个只是唯一的一个外星球吗?”我没说话,试图想一想我漏掉的内容时,他问道,“眼睛草”——他对这个双关语笑了笑——“是唯一的外星人吗?”

我也大笑起来:“几乎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外星人不仅仅只有我一个。”

“告诉我。”

我告诉他歌唱世界上的蝙蝠——住在充满音乐的漆黑世界中是什么样的,飞翔是什么样的。我告诉他雾霭星球——一身浓密的白色皮毛是什么样的感觉,四个心脏保暖又是什么样,怎样与四足野兽保持安全距离。

我开始给他讲述花朵星球,告诉他那里的颜色和光线,不过他打断我问了个新问题。

“长着三角形的头和黑黑的大眼睛的那些绿色小东西是什么?在罗斯韦尔坠毁的那些,那些是你们的人吗?”

“不,不是我们。”

“都是假的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宇宙很大,而且那里还有许多生物。”

“那么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如果你不是绿色的小东西,你是谁?你得有身体呵以移动之类的,对吗?”

“对,”我同意道,惊讶于他对手头掌握的事实的领悟力,我本不该惊讶的——我知道他有多么聪明,他的头脑就像饥渴的海绵一样,“最初我们利用我们的蜘蛛身体,来使事情起步。”

“蜘蛛?”

我告诉他蜘蛛——一个令人着迷的物种。非常聪明,是我们曾经遇到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头脑,每个蜘蛛都有三个大脑,三个大脑分布在三个节肢部位。我们还没发现它们不能为我们解决的问题,而且它们如此冷静地善于分析,几乎没有遇到过它们好奇而不能解决的问题。在我们所有的宿主中,蜘蛛最欢迎我们占领,它们几乎没注意到我们的到来有何区别,而且当它们注意到之后,它们似乎对我们的植入很感激。在植人之前曾在蜘蛛星球表面上行走过的几个灵魂告诉我们,那里很冷,是灰色的——难怪蜘蛛只能看见黑色和白色,对温度的感知很有限。蜘蛛的生命很短暂,不过幼虫一出生就知道它们的星球的一切,所以没有知识会遗失。

我在这个物种身上度过了短暂的生命周期,然后没有返回的愿望。我清晰的思维令人惊叹,对任何问题几乎不费力就能轻松回答,数字的游行和舞蹈无法取代感情和色彩,在那个身体里的时候,我几乎只能模糊地理解这一点。我不知道任何灵魂怎么能在那里感到心满意足,不过,按照地球的纪年计算,那个星球已经自给自足数千年了,而且那里仍然有定居的空间,只是因为蜘蛛繁殖得如此迅速——它们有许许多多的卵。

我开始告诉杰米对于这里的进攻是如何开始的,蜘蛛是我们最好的发动机——它们为我们制造的飞船能敏捷地穿越星球而不被觉察。蜘蛛的身体几乎和它们的大脑一样有用:每个节肢有四只腿——它们在这个星球上的绰号便得名于此——每条腿上有十二根指头的手。这些六个关节的手指和钢丝一样细长有力,能够进行最精密的程序演算。蜘蛛的体积大约有一头牛那么大,不过很矮,而且很瘦,第一次植入时它们没遇到麻烦。它们比人类更强大,比人类更聪明,而且有备而来,而人类没有我看见杰米的脸颊上水晶般的泪花时,话只说了一半就突然打住。

他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大颗大颗的咸咸的泪水慢慢地从离我最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笨蛋,梅兰妮责备我,难道你没想到你的故事对他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你没想过早点儿提醒我吗?

她没有回答,毫无疑问她和我一样沉浸在讲故事里。

“杰米,”我轻声喊道,我的声音很沙哑,看见他的眼泪使我的喉咙里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杰米,我很抱歉,我没想到。”

杰米摇摇头:“没关系,我问的,我想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他的声音很沙哑,想要掩饰痛苦。

那种想要俯身向前擦拭掉那些泪水的愿望,几乎是一种本能。我起初还试图忽视它,我不是梅兰妮,但是挂在那里的泪水一动不动,仿佛它永远都不会滴下来似的。杰米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墙壁,他的嘴唇在颤抖。

他离我不远,我伸出胳膊,用手指抚摸他的脸颊,眼泪在他的皮肤上变淡,然后消失了。又是出于本能,我把手放在他温暖的脸颊上,捧起他的脸。

有一会儿,他假装没理我。

接着他朝我滚过来,闭上眼睛,伸出胳膊。他蜷缩在我身旁,脸颊靠在我的肩窝上,在那里他一旦感觉好一些了,就开始啜泣了。

这些不是小孩子的眼泪,因此使得它们变得更加意义深刻——使得他在我面前的哭泣变得更加神圣,更加痛苦,这是一个男人在全家人的葬礼上的悲痛。

我用胳膊抱住他,感觉不像以前那样轻松自如,而且我也哭了。

“我很抱歉。”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用这几个字表达我对所有的一切的歉意。为我们曾发现这个地方,为我们选择了它,为我是夺走他姐姐的那个,为我把她带到这里,再次伤害他,为今天我不经意的故事使他哭泣。

他的痛苦舒缓下来时我没有松开手臂,我不急于放开他,仿佛我的身体从一开始就渴望这样似的,不过在知道什么可以满足这种渴望之前,我并不理解。母亲和孩子之间神秘的纽带——在这个星球上如此强烈——对我而言不再神秘。没有哪种纽带比需要你为之付出生命的更加强烈。我以前了解这个事实,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母亲愿意为孩子付出生命,而这层认知会永远影响我看待宇宙的方式。

“我想我教过你别这样的,孩子。”

我们吓得立即分开了,杰米晃动着站了起来,而我则向地面靠得更近,几乎缩进墙角里了。

杰布俯身拾起我们遗忘在地面上的枪。

“你可不能这样对枪掉以轻心,杰米。”他的语气非常温和——这缓和了批评的严厉程度,他伸出手摸了摸杰米凌乱的头发。

杰米在杰布的手臂下面低下头,脸窘迫得绯红。

“对不起,”他小声说道,转身似乎要逃走。不过,刚走了一步他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说。

“他们叫我漫游者。”我轻声说道。

“漫游者?”

我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接着急匆匆地逃走了,他的后颈项仍然是红的。

他走了之后,杰布靠着岩石,慢慢地滑落到地面上,坐在杰米原来坐的地方。像杰米一样,他把枪放在腿中间。

“你在那里的名字很有意思,”他告诉我。他似乎又恢复了闲聊的心情,“或许以后你会告诉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的,我打赌这个故事会很有趣。不过那有点儿拗口,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漫游者?”

我凝视着他。

“介意我简单地称呼你小漫吗?这样顺口一些。”

这一次他等待着回答,最后,我耸了耸肩。他叫我“孩子”或者某种陌生的人类昵称我都不介意,我相信那是善意的。

“那么,好吧,小漫。”他微笑道,对他的发明感到很高兴,“知道怎么称呼你感觉很好,使我感觉就像我们是老朋友。”

他又咧嘴笑了起来,就是那种整个脸都会被拉长的灿烂的笑容。我情不自禁地也冲他露齿一笑,不过我的笑是苦笑,而不是高兴的笑。他本应该是我的敌人,他可能发疯了,因而他成了我的朋友。并不是他不会杀死我——如果事情往那个方向发展的话——而是他不愿意那么做。和人类在一起,你对朋友还能有别的要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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