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国的通讯网络迟迟未能恢复, 众人只能从官方新闻中,零星地获取救援小队的消息。

“据新闻社报道,国产云图3号可变形救灾机器人(注1), 在本次F国的搜救过程中大显身手 ……”

“三条独立驱动的履带, 可以随环境随时变化形态, 配备各类传感器等任务载荷……”

“该小学的搜救情况牵动着世人的关注, 两天前,云图3号采集到幸存者生命体征,从直径仅五公分的间隙,送入了氧气管和流体食物管, 并启动心理安抚模块……”

这场牵动全球目光的救灾行动, 使云图之名,再次大噪于世。

“这个秀场去得值!”Mike每天喜滋滋地跟踪公司的媒体热度。

“秀场”一词令沈瞳倍感不适,那是无数生命消亡的炼狱。但Mike是她老板,再不适她也只能忍着。

临时派给她一堆无厘头的活,她也必须接着。葛芸蕾不在,很多青翎的工作都移交到了沈瞳手里。

“夏令营的事, 知道个framework(框架)就行了,没必要真花那么功夫。Be s.mart(学聪明点),时间宝贵, 要用在刀刃上。我知道你是董事长塞过来的人,但我的intern(实习生),留谁不留谁, 还是我说了算。”

Mike像所有投行出身的老板, 训新人格外严厉。

沈瞳不敢多言,只好把自己一分为二,时间掰成两半用。

写算法代码有多快乐, 搞投资分析就有多痛苦,她每天过得极其分裂,体能也有些支撑不住,终于成功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病了也得继续,轻伤不下火线是青翎的光荣传统。

沈瞳咳咳喘喘在那里写分析报告,忽然面前多了一份川贝雪梨汤,顾希闻袖手看着她:“你还真想当个工程师不成?”

沈瞳看一眼梨汤,再看一眼顾希闻,不知他汤里卖得到底是个什么药。

顾希闻近来和Mike走得有些近,经常向他建言献策,沈瞳也想问一声,你还真想跳槽去青翎不成?

倒不是她对顾希闻有多关切,只是这人成天散布歪谈怪论。有天她在无意中,听到顾希闻和他们小组的林子涵说,将来选专业不要挑工科,毕竟有几个工程师能成为喻之远和Marsh?还是站在资本链条的上游,才足够有power。

听听,这种讲话时在牙缝里塞英文的毛病都学会了。

沈瞳没打算和顾希闻谈心,也没理会他递来的那碗汤,却被他握住转椅的把手,转到与他四目相对。

“是,你是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当助教也当得像模像样的。但是夏令营快结束了,你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抓好眼前的机会,Mike认可你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无所谓,”他略停顿,“包括我。”

沈瞳本来就病得脑袋发懵,听完他这一套“我都是为了你好”就更懵了。

“我没有在争取你的认可,也没有想引起你的注意,能不能别自恋了?”沈瞳不想再客气了,跟这种人,不直说根本不行。

结果他反倒笑了!

他蹲下来,身段放得低,声音也放得软:“输给你了,行吗。你又一次做到了。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招架不住。瞳瞳,我们和好吧。”

他目光绵长,神情惆怅,轻轻覆住她的手。

沈瞳吓了一跳,猛地将手抽回。

“瞳瞳,过去的事我一直没忘,也忘不了,只是,这么久过去,我已经不怨你了。”

“……你?怨我?”沈瞳啼笑皆非,“你有病吧?”

“你难道真的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

沈瞳简直没了脾气。对于此人,她水也泼过,气也气过,非要说当初做错了,可能就错在早恋影响学习吧,还挑了这么个奇葩的对象……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顾希闻能随时随地摆出一副受害者姿态,可能脸皮厚也是一种特异功能。

“说真的,顾希闻,”她忍不住道,“你和葛芸蕾,真的特别般配。您二位能不能互相祸害,别再折磨我了。”

俯身与她相对的男生愣住。

“我懂了,”半晌,他点了点头,露出愤然之色,“你是因为Marsh,对不对?”

沈瞳不懂了,虽然“Marsh”一词让她莫名心虚,但她不理解这和上下文有什么关系。

“小蕾从来都没有变过,她永远只能看到站得最高的那个人,再想方设法走到他的身边。你得承认,这样野心勃勃的女生,确实很有吸引力,不然邓文迪为什么能够成功?”顾希闻又将她转向自己,“但这种方式,和那个人,根本不适合你。”

“你永远只会埋头干一件事,要么学习,要么写代码,傻得像只土拨鼠,成天就知道埋着头刨坑。你觉得Marsh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你没看直播吗?人家有喜欢的人,连小蕾都没有戏,你掂量一下自己。”

“哦?我哪里不行?”沈瞳终于正眼看他。

“你还真……”顾希闻无语至极,狠狠瞪着沈瞳,“我宿舍有一哥们,S省的理科状元,女朋友是他高中同桌,只考了个野鸡大学。每个周末,她都风雨无阻跑来找他,往返六个小时的火车,过了整整三年,你猜后来怎么着?这哥们和他导师的女儿在一起了。”

“两个人如果处在不同圈层,连对话都无法进行下去。你知不知道,Marsh是云图的核心成员,按照公司的估值,他可能已经身家上亿美元,你几十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这是阶级的差距,你连想,都想象不出,他过得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沈瞳反驳:“不用想象,他就住我楼下,和我一样成天对着电脑,用同一个键盘,早上起来也要刷牙洗脸,吃饭遛狗。”

“那是他性格古怪,非要住公司宿舍。圈内早就爆料,云图高层人手好几套海岸豪宅,私人游艇都买最新款。有无数女人想把自己的名字写上他家的户口本,甚至不写都行,你这么一个普通女孩,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另眼相看?”

沈瞳努力平复呼吸:“……我这么一个普通女孩,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另眼相看?”

顾希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耽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谢谢提醒,”她微微一笑,伸手推开顾希闻,“你也一样。”

……

通讯中断长达一周后,Chole的粉丝终于盼来了他们的神仙姐姐。

葛芸蕾猫在野战帐篷的角落,一手举着手机,一手举着照明荧光棒,对着话筒低声说话。

“嘘,舟哥刚睡下,两天没合眼了。”

“给你们看看,大神的睡颜绝美,躺在哪里,哪里就是漫画场景。”

【等等,所以你们睡一个帐篷!?】

【不知该羡慕Marsh还是C姐。】

【啊啊啊啊我鹅子的睡颜我没了……】

评论区又一次炸裂。

沈瞳开着电脑,其实她很不想看这个直播,但她已经一周没有收到叶延舟的消息,还听到好几次F国发生的余震新闻,如今好容易能看上两眼真人,虽然只是一团黑乎乎的睡影,旁边还有个连听声音都让她厌烦的人,她也还是不舍得退出直播间。

葛芸蕾让粉丝饱了一会儿眼福,便认认真真介绍这些天的救灾情况。

她工作做得细,故事点找得准,一段机器人变形的视频一播放,所有观众大赞惊艳。

人人都觉得,Chole这样的战地记者,与救灾英雄实在绝配,好多人刷【把机甲CP打在公屏上】。

沈瞳看了一会,五心烦躁,移动鼠标点了“退出”。

退出没多久,手机忽然收到来电呼入,“弟弟”二字触目惊心。

沈瞳慌忙接通,想着哪天得改掉这个昵称,如今她实在无法再自欺欺人。

话筒中远远传来葛芸蕾的声音,在喊叶延舟和直播观众打个招呼,他的声音近距离沉沉响起:

“稍等,有个重要电话。”

沈瞳握着手机跑去走廊,感觉他每一个字都落进了她的心里。

“目目,我这边刚有信号。”

“嗯。”

“胖达这些天在家乖吗?”

“乖。”

“你呢,乖吗?”

“……”

“你在咳嗽?感冒了么?”

“没事,已经快好了。”

“是笨蛋么?一眼不看着你都不行。”

沈瞳紧紧握着手机,总觉得叶延舟态度变了,哪里变了又说不出来,就是不管说什么,都让她脸红心跳得厉害。

“你才笨蛋呢……”

越聊她的声音越小,最后窘迫得都想挂电话了,想想这是好容易接通的来自震区的国际长途,又实在不舍得,便想法设法往公事上兜——

他的机器人怎么样,她的机器人又怎么样。

这回,她变成了话多的那一方,对面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回她一句带着笑意的“嗯”。低沉的胸腔共鸣,总让她忍不住想起他宽厚的怀抱。

渐渐,她连这简单的“嗯”都听不得了,声音再度渐小。

叶延舟忽然笑:“目目,我想看看你。”

说完通话就断了,一个视频直接呼过来,比一个巴掌呼过来还让沈瞳想要抱头鼠窜。

她没有勇气接听,想干脆鸵鸟算了,对面发来一句——

【M:我明天要进最危险的区域。】

这次沈瞳毫不犹豫点了接通,却被自己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惨白脸吓了一跳。

手机面朝下一扣,她对镜子快速整理了下头发,又使劲抿了抿嘴唇,头一回觉得自己应该在手边备一根口红。

“还以为又断线了。”叶延舟对着重新出现的沈瞳,轻笑。

屏幕里是张陌生脸,鬓角和下巴的胡子长成了一片,看着不像工程师,倒像个落拓的英俊艺术家,估计他实在忙到没时间修理边幅。

目光也有点陌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沈瞳:“看不清,换个亮点的地方。”

干嘛要看清!沈瞳红着脸到处对光,终于让那位大爷对画质满意,满意的同时,又很不满意:“怎么又瘦回去了?之前白喂你那么多顿夜宵。”

什么喂不喂的……她又不是胖达……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

他靠在帐篷外面,不知何处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于是目光也忽明忽暗,背景隐隐有远地里传来的吉他声。

沈瞳被那深沉目光晃了眼,连屏幕也不大敢直视,于是他笑意越来越明显:“脸红什么?我有这么帅吗?”

“邋遢死了……”沈瞳嘟囔了句。

这话里藏了什么隐蔽笑点,沈瞳是不知道,反正叶延舟笑出了声。

笑完认认真真看着她:“目目,我妈是不是去找你了?她那个人永远长不大,要是有什么胡言乱语……等我回来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沈瞳小声追问。

“等我回去,”他用手背轻轻擦过鼻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有些话,我想当面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原型来自中国科学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已应用于中国地震应急搜救中心。

这两个人好腻歪。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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