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警察反复盘问了我好几天,但是我的记忆却没有恢复的迹象。倒是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一时间我成了新闻人物,经常有扛着照相机的记者堵在病房门口要对我进行采访。

关于这点不得不说泰国人的一个优点,就是礼貌。也许是多年信奉佛教的缘故,记者提出采访请求,护士总会第一时间征求我的意见,我刚经历了车祸,丧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自然没有心思接受什么采访。

护士对记者们婉言拒绝后,隔着门窗,我看到记者们虽然表情失望,但是依然双手合十的道别,也没有谁说是在外面偷拍几张我的照片当做新闻头条。

住院这几天,我和清迈大学校务部取得了联系,几乎不到十分钟时间,他们就派人过来,寻求我需要什么帮助,并表示校方特许我安心养病,等身体康复再去学校报到。校务部的老师还很遗憾的告诉我,如果我是泰国人,那么医疗费用是完全免费,不过也不要紧,学校已经特批报销我在医院的全部花销。

这种和国内截然相反的浓浓人情味让我心里异常感动,索性安心养病,唯一有些担心的是,我几乎每天都给月饼打几个电话,可是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我和国内所在学校也联系过,那边说很快就回话。可是我足足等了三天也没有回复,这三天我又打了许多电话,但是没有人接了,想想国内公务员的办事效率和上班状态,我也只能摇头苦笑。

还有一点让我始终不明白的是,我的红瞳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个困扰我很多年,从小就被嘲笑,当作异类的红色眼瞳,不知道为什么恢复了正常的黑色。我经常对着镜子看自己,越看越觉得陌生,只能安慰自己:也许这次车祸改变了我身体的某种生理状态。

这几天我在医院养病的时候,努力学习了泰语,不学不知道,一学才发现我的语言天赋竟然如此强大,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简单的泰语,也能够对上几句口语了,这让我欣喜不已。

满哥瑞帮我收拾了行李,办了出院手续,带着我挤上了一辆撒罗(samlor)三轮车,歉意地告诉我,学校的公车比较少,还希望我见谅。

我倒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本来就应该这个样子。公车私用看来在泰国这个国家还没有盛行起来。

一路上,我四处打望风景,满眼新鲜,倒是满哥瑞长吁短叹,不停地说原来清迈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个被称为“北方的玫瑰”的城市,代表历史的传统木质房子已经被钢筋水泥代替,随着商业化旅游业的高度发展,这里早已找不到曾经的宁静安详,人心也都被金钱和欲望腐蚀。

我倒是不以为然,随着人类物质文明的高度进化,原本的旧有建筑被替代这是一个必然过程。何况清迈整座城市以坪河以西半公里老城扩建,绿树成荫,空气特别清凉,连天空都是蔚蓝的海洋颜色,再加上时不时出现的大象、僧侣还有各式各样的佛塔,足够让我这个中国人感觉到了天堂一样。

下了车,我跟着满哥瑞走近了清迈寺。满哥瑞的表情立刻变得庄严而虔诚,遥看着寺庙双手合十,喃喃低语。我看身边许多泰国人都是这个状态,倒是一些带着国内某旅行团黄色小帽的中国人嘻嘻哈哈,四处张望着合影留念,和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想到还要在泰国待很久,入乡随俗是免不了的,我便学着满哥瑞的样子,很虔诚地一路拜了过去。满哥瑞赞赏道:“你和那些中国人不一样。”

看着这个老爷子认真的表情,我心里暗自惭愧,不多时便来到清迈寺规模最大的塔——昌龙塔。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刚才我看到的金色尖顶,就是这座塔的顶端。整座塔是方形的,塔底由灰泥制的一排排大象支撑,虽然处处透着年代久远的朽败气息,但是肃穆庄严的气氛依然扑面而来。

那些大象雕塑栩栩如生,非常传神,我正赞叹着泰国人独具匠心的创造力,忽然看到在昌龙塔旁边的灰瓦白墙屋子前,聚集了一堆人,看装束都是游客,路过的泰国人都一脸厌恶,急匆匆走开。那些游客倒是时而惊呼时而赞叹,乱轰轰得很呱噪。

估计是游客中央应该有什么表演。

我好奇心起,想去看看,满哥瑞却阻拦我不让过去。

我这个人有点命犯太岁,好奇心太强,越是别人不允许的事情,越是想搀和搀和。所以虽然很不情愿地答应了满哥瑞,可是脖子却不由自主地扭向那群人。

满哥瑞摇着头,扶了扶眼镜:“想去看就看吧,只是看了别后悔。”

听到这句话,我如得赫令,三两步走了过去,挤进人群里面。果然和我猜得差不多,在游客围成的圈子正中央,有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人端端正正坐着吹笛子,在他面前摆着七个大小不一的圆缸,有些像国内腌咸菜的大坛子。

我心说这倒挺像印度戏蛇人,吹响笛子,蛇就会从蛇篓里面探出身子,跟着笛声旋律扭动身体,可是这些缸对于蛇来说实在是太大,那里面装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络腮胡子咽了口吐沫,吹响了笛子。笛声非常刺耳,完全没有旋律,仔细听倒很像是人在临死前凄厉地喊叫。

游客们满脸兴奋,可能刚才已经看到缸里面有什么物事,地上还有一堆七零八落的各国钞票,还有些人拿着数码相机、掌中DVD等待着。

笛声实在太过惨烈,到了高音部分简直就是一个人遭受了酷刑之后最痛苦地嚎叫,我听得很不舒服,也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正想挤出来,看到那七个缸里面,慢慢探出了一坨坨腐白色圆圆的东西。

当那些东西从缸里探出时,我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人头!

这缸里,养的竟然是人!

“这是人蛹。”满哥瑞低声说道。

游客们兴奋地大喊大叫,手里的数码器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脸上都带着残忍地狂热。

我的目光被牢牢锁定在从缸里探出的人头上面,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让我竟然忘记了移开视线。

那些人(如果他们还可以被称为人)的脑袋上光秃秃湿漉漉的,暗黄色地液体从脑门顺着脖子流回缸里,眼皮深深陷进眼眶,里面的眼珠看来是被挖掉了,耳朵已经成了两团红色的肉坨,鼻子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空洞,不停向外流着液体,嘴巴上乱七八糟地缝着一条条线,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甚至清晰地看到最小的缸(半米大小)里探出的脑袋比成年人的脑袋小许多,头皮还在微微颤动,医学知识告诉我,那是个不超过一岁的孩子的头!

我心里涌起一股愤怒:“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对你说了,看了不要后悔。”满哥瑞鄙夷地看着那些越来越兴奋的游客,“这些人是用尸水养大的。当然了,前提是咱们还能称呼他们是人。”

在来泰国前,我做了许多方面的功课,这堆人蛹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则不知是真是假的新闻:一对新婚夫妇,在度蜜月的时候选择了泰国。两人在曼谷街头夜市游玩的时候,看到一群人违者个圈表演魔术,魔术师精彩的表演博得了掌声和满地的钞票,到了最后“大变活人”时,魔术师请求观众们有一个人当表演嘉宾。而新婚夫妇中的妻子满怀好奇的当了嘉宾,丈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问题出现了!

当魔术表演结束时,钻进木箱子的妻子却不见了……

观众们在哄笑中(无非是针对表演失败,新婚夫妇是托儿的嘲笑)散场了,丈夫疯了一样寻找妻子,并向身边的人求助。

可是观众们根本听不懂他的中国话,反而认为这是魔术失败的事后补救表演,都竖着大拇指,意思是夸他演技好。丈夫绝望地跪在地上,才发现那个魔术表演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丈夫怎么也想不到新婚燕尔的蜜月之行竟然变成这个样子,立刻向当地警方和中方大使馆报警,可是经过严密的搜索调查,却没有任何结果。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

唯独丈夫没有放弃,他回国把所有的财产变卖,又孤身回到泰国开始了磨难重重的寻妻之旅。

他几乎走遍了泰国所有的大街小巷和各种色情场所,疯了般捏着妻子的照片逢人就问。可是爱情的力量虽然伟大,但是现实的残酷却让时间一天天过去,钱也慢慢的花干净了,他的妻子,依然只是存在与记忆和手里那张已经残破的照片里。

执着的他没有放弃,哪怕沦为了街头乞丐,靠着残羹冷炙,破菜剩饭生存,但是对妻子的爱念,依然支撑着他继续寻找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一个小村庄时,看到马戏团正在表演,同时还展览着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动物:两条腿的蟒蛇,比猫还大的白毛老鼠,三个眼睛的牛,还有……

还有好几个大缸……

缸里面装的都是奇形怪状的人,只留了脑袋在外面。眼睛已经被缝上,张开的嘴里,舌头被割掉,牙齿被拔掉,耳朵里灌了铅水,摆在那里任凭游人指手画脚。

忽然,他发现其中一个缸中人,看上去特别面熟,虽然脸已经被泡得重大腐烂,但是依稀是妻子的模样。他心跳如鼓,靠近了一看,那个人脖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红色胎记,他的妻子也有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我觉得心头有一把火,烧的全身血液滚烫,只想着冲过去暴打那个吹笛子的人。

就在这时,昌龙塔里响起了庄严的佛钟声,还有僧侣们清幽的梵唱,给这个诡异恐怖的气氛注入了一丝清凉的宁静。

佛钟声越来越庄严肃穆,悠扬地回荡在清迈寺的上空,如同饱含沧桑的老人对年轻的人们讲述着一生的经历,聆听者在感动中顿悟着人生的意义;梵唱却似一溪清澈的河水,在乱石嶙峋中闪烁着太阳的光辉,涓涓细流洗涤着世间的邪恶和肮脏。

游客们收起了观看人蛹时残忍而丑陋的笑容,都侧耳倾听着这两种神圣的声音,脸上渐渐浮现出祥和安静地神态。

吹笛人面色一变,加快了笛声的节奏,那笛声越来越聒噪,又透着森森的阴气,像是千万条毒蛇盘踞在一起,随时准备吞噬猎物。

受到笛声影响,人蛹拼了命的向翁外探出脑袋,脖子伸得极长,倒真有点像探着脖颈的毒蛇。

“我……我不知道……”我胸口紧得呼吸困难,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扣着砖缝。

满哥瑞不由分说拽起我,拖着我踉踉跄跄向昌龙塔的方向跑去。

我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像根面条,任由满哥瑞拉扯着来到昌龙塔的门口。不过稍微好点的是,远离了笛声,那种要死的不舒服感觉却消失了。

我大口喘着气,满哥瑞敲了敲门,对塔里大声说了几句泰语。不多时,门被打开,一个僧侣警惕的看着我们俩,又探出头四处望望,才双手合十,侧身让我们进去了。

进到塔里,我清晰地感受到与塔外完全不同的世界。触眼全是金灿灿的大小佛像,晕着夕阳般的光圈,钟声从塔顶传下,每个佛像前都坐着一名僧侣,法相庄严,拿着念珠低声梵唱。

只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很有违出家人清修的意味。

“满哥瑞,在这紧要关头,你可知道擅自闯入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么?”在僧侣正中端坐的白须僧人睁开眼睛,直直看向满哥瑞。

更让我觉得不解的是,白须僧人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中国话。

“阿赞(在泰国,对僧侣都有特定的称谓,阿赞是弟子称呼师父的用语),邪恶的人蛹者为了至尊无上的水晶佛,再次来到宁静的清迈寺。弟子虽然已经还俗很多年,但是依然是阿赞的学生,只想和阿赞、龙披(称呼年轻的僧人,‘披’有兄长之意,龙披就是师兄的意思)们一起共同抵抗人蛹者。”满哥瑞双膝跪地,匍匐在地上,也用汉语回答道。

我楞楞的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清楚地看到满哥瑞说完这席话,除了白须僧人,端坐的好几个年轻僧侣都面带鄙夷地望向满哥瑞,还有人轻轻地“哼”了几声。

他们好像很看不起满哥瑞,只是碍于白须僧人,不便发作就是了。

果然,还未等白须僧人说话,有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僧人“噌”站了起来,半裸露的肌肉高高隆起,指着满哥瑞说了一堆泰国话。

话音刚落,梵唱的僧人们都冷笑起来。

满哥瑞依旧匍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不过老脸通红,一副懊悔的神色,全身轻微地颤抖着。

我看着满哥瑞这么一大把年纪,像是被一群猫围着的老鼠似的瑟瑟发抖,想到刚才他和白须僧人的对话,心里有些气不过:“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想帮忙,你们凭什么嘲笑他!”

“南晓楼!”满哥瑞低声吼道,“不要乱说!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听到满哥瑞这么说,我更是生气:“男儿膝下

有黄金!你一个大老爷们五十好几,除了死亡还有什么是应该承受的。”

僧侣中有一人大声说了几句话,看来是也懂汉语,把我的话翻译出来,其余的僧侣竟然哄堂大笑起来。

“你不懂得。”满哥瑞抬起头,瞬间像是老了十多岁,深深叹了口气,双目中蕴含着泪水,“我犯了佛门最不该犯的戒律!”

“阿赞!弟子知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忏悔磨练,再不是当年的我了。就让我为寺院奉献生命吧!”满哥瑞嘶吼道,“而且……而且我带来的这个人,对人蛊笛声有强烈的感应。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我们用黄钟梵音对抗人蛊笛声的时候,我已经感应到了。”白须僧侣做了个要站起来的姿势,旁边的僧侣连忙扶着他站起,我这才看到白须僧侣左腿是一根木棍,延伸到僧袍里。

“五十年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又是一个中国人。”白须僧侣微微笑着,“可是他没有红瞳啊!”

其余的僧侣已经恢复了我刚进昌龙塔时的模样,每个人额头密密麻麻布排着汗珠,嘴里急促地梵唱。

“我也是中国人。”白须僧侣慈祥地看着我,眼里透着说不出的感慨,“没想到我谨记师训,寻找对人蛊笛声有感应的人,五十年后,竟然又等到了一个中国人。”

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出乎我的知识范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从他的表情里,隐隐看到了“大难临头”的意味。

“来不及多说了,满哥瑞,顶替我的位置。”白须僧侣语速变得极快,“我有事要做!”

满哥瑞全身一震,脸上不知是惊是喜:“阿赞,我……”

“你忘记刚才你说的话了么?”白须老人眉毛一扬,指着他坐的蒲团,“快去!”

在这过程中,他的右手一直握着我的手,那股暖流仍然源源不断地涌进身体。满哥瑞几步跑过去坐下,盘腿合十开始吟诵佛经。

“不要觉得奇怪,这是宿命。”白须僧人松开手,双手大拇指顶着太阳穴,食指相抵,在额前摆了一个三角形。当他再松开手时,一双火红色的眼睛跳跃着霸烈光芒,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佛光舍利,红瞳降临,人蛊笛声,了然如尘。”

红瞳!

白须僧侣这两个字狠狠砸在我的心脏,剧烈的抽搐了一下。

所有僧侣收住笑容,齐刷刷地望向我,十几道目光像毛刷子,在我身上刷来刷去,我很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看着,脑子乱突突地想着“红瞳”,有些局促地站着。

“呲……呲……”那要人命的笛声又响了起来,沉重的佛像竟然在笛声的影响下,微微颤抖着,抖动的频率和笛声的频率完全相符。说的搞笑点,这些佛像倒像是跟着笛声起舞。

我又觉得呼吸困难,心脏猛跳,两条腿不受控制,摔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东西,只能拼命地伸出手在空中虚抓着。

慌乱间,我抓住了一截干硬的东西,紧跟着一股非常舒服的暖流从手掌传遍全身,我渐渐恢复了平静,再睁开眼时,才发现手里握着白须僧侣枯木般的右手。

白须僧侣爆声喝道,整座大殿回荡着“嗡嗡”的回声,僧侣们面色凝重,梵唱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抖动的佛像却恢复了平静。

就在这时,我看到地面像是平静的湖面扔进了一块大石,竟然产生了奇异的波纹状韵律。这种韵动越来越剧烈,地面瞬间变成了咆哮的海水,上下起伏,一尺见方的青石板一片片掀起,又依次落下,发出“扑扑”的碰撞声。

僧侣们如同暴风雨汪洋中的一艘艘小船,跟着地面的起伏上下颠簸,有一尊佛像的座基“啪啪”龟裂,从缝隙中挤出阵阵灰尘,终于失去平衡,砸落下来,不偏不倚把一个僧侣砸个正着。

浓稠的血花随着碎肉和断骨声从佛像空隙中挤压而出,飞溅在僧侣身上,在墙壁上涂抹着惊心动魄的惨烈!

一个僧侣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大喊着站了起来,脸上因极度恐怖而扭曲的异常狰狞,胡乱挥着双手,向塔门方向逃去。

白须僧侣长叹一声:“佛心,什么是佛心?没想到苦修多年,能坚持到最后的,竟然是一名犯了色戒的逐门弟子。这是孽,还是缘?”

“外面有几个人蛹?”

我歪歪扭扭地爬起来,双脚牢牢钉住地面,好让自己不摔倒,结结巴巴说:“七……七个。”

“竟然是七个!”

白须僧侣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双目圆睁,眉头紧紧锁成个疙瘩,那双红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

我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嘭!嘭!”又有两尊佛像座基断裂砸下,不过这次还好没有砸到什么人。佛像在地面滚动的时候,地面又裂开大缝,把佛像拖进地底……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莫名其妙置身其中”的气氛,大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我会告诉你。”白须僧侣抬头看了看塔中央的如来佛,佛像单手竖在胸前,另一只手横放,上面托着个一尺见方的木箱子,“希望你能把它取下来打开。”

我被颠簸的胃里阵阵恶心:“我为什么要取那个木箱子,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宿命。”

“去你妈的宿命,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交流学生,来清迈大学学习,不是为了帮你拿那个破箱子!再说你自己不会拿?为什么要我去拿!”我愤怒地吼着。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顾忌:我就是再愚蠢也明白今天这件事情凶险异常,和我脱不了关系,但是我也发现了,那些僧侣虽然已经方寸大乱,但是没有人敢离开自己的蒲团,联想到那个逃跑的僧侣和佛像被拖进地底,我猜也猜得到只要是乱动,必然是同样的下场。

换言之,外面控制人蛹的吹笛人看不见昌龙塔里的情况,但是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法门,可以感受到移动的物体,利用那几条灰白色的影子,把目标拖进地底。

如果我跑过去取箱子,就是移动状态。而白须僧侣看上去道貌岸然,却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只有对人蛊笛声有感应的红瞳之人,才能躲开他的搜地听音。他怀里应该抱着一根木棍,耳朵贴在上面吧。”白须僧侣看出了我的胆怯,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我这才想起刚才匆匆一瞥,那个吹笛子的人怀里确实抱着根木棍,我当时还有些纳闷,心说难道吹笛人是个盲人?

“你也是红瞳,对笛声也有感应,你为什么不去!”

白须僧侣的红瞳晕出红色光圈,让他光秃秃的脑袋笼上了一层红纱,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环境,我一定会觉得这个场面特别滑稽。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使使劲儿还有活的机会!我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腿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准备用最快速度冲过去,白须僧侣忽然伸出手拽住我:“等等!”

我憋着一股力气,却被他生生拽住,就像是一拳猛地击出,却没有打到任何东西,胸口闷闷的异常难受。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拦住我了!

塔壁的墙根处鼓起了几个滚圆的大包,看上去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了进来,在地面形成这个样子。那几个圆包如同活物,向塔内中央聚集,终于形成了一个很熟悉的形状,不偏不倚挡在我和如来佛中间。

我越看这个形状越觉得眼熟,仔细数了数,一共有七个圆包,大小各不相同,最大的足有半个多高,最小的却只是微微凸出地面一点。里面的东西一鼓一鼓的,随时都有可能破土而出,被顶起的青砖缝里向外渗着淡黄色的粘液,同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是那几个人蛹?”我想起外面七个缸里面装的大大小小的人蛹,和这几个鼓包数量上一样。

“对,一共是七个!而且是北斗星的形状。”白须僧侣眼中终于透出了恐惧,“难道佛祖舍利今天真的会被蛊族夺走?”

我已经来不及问佛祖舍利是什么了,眼看着鼓包顶端的土慢慢向两边倾落,从土里面探出一只只白骨嶙峋的手,覆盖着薄薄一层人皮,然后是胳膊、泡的肿大的脑袋、肩膀,直到七个人蛹全都钻出地面,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我面前,发出“嘶嘶”的嗷叫声。

这是绝对让我作呕又肝胆俱裂的场景!

人蛹身上一丝不挂,滴淌着粘稠的像蜂蜜一样的液体,有的双脚已经被腐烂的肉粘连又重新生长在一起,活似在网上看到的海豚人;有的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芝麻大小的肉粒;有的全身像鱼鳞似的裂开一道道细细的口子,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腐肉……

我实在忍受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可是却只能吐出几口酸水。僧侣们终于顶不住这项列的视觉刺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便开始纷纷向塔门冲去。

“刚才你的犹豫,耽误了最佳时机。”满哥瑞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在我们尽力布下法阵的时候你如果能够打开木盒取出水晶佛,让舍利圣光照耀,我们必胜无疑。”

我看着满地的尸体,心里又酸又苦,难道是我的优柔寡断,让这些人白白死去?

可是换了谁,又能在这种根本不知道情况中保持冷静呢!

我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人蛹们也安静地搜寻着,好像刚才修罗地狱般的杀戮和它们完全无关。满哥瑞看上去已经耗尽了所有精力,萎靡不振地蜷在蒲团上,而白须僧侣却仰着头,双目紧闭,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

“满哥瑞,不能怪他。”白须僧侣缓缓说道,“这是劫数,谁也逃不了。”

“阿赞,我知道。”满哥瑞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没了生气,再也没有动弹。

满哥瑞死了?!

我的血很热,热得近乎要燃烧起来!

只要耐心,一定有办法!

我认真地看着身边每一样东西,直到目光停留在白须僧侣身上,我忽然发现要找的东西了!

“阿赞!”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但是我需要借你几样东西。”

“真的?”白须僧侣眼睛一亮,燃起了最后的火焰,“只要能保住水晶佛和舍利,我的命,你拿去!”

“不,我只要你身上这个东西。”我微微笑着!

命,只有一条;机会,只有一次;搏,只有一击!

一击必胜!

我指着白须僧侣胳膊上套着的一圈圈铜环:“阿赞,我需要你把这些铜环同时扔出去,当铜环落地时,人蛹察觉到声音,追向铜环的时候,就是我冲过去打开木箱的最好时机!”

白须僧侣却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看着手臂上的铜环。

我着急起来:“阿赞!时间不多了!”

“只有六个。”白须僧侣低声说道。

“什么只有六个?”我发现白须僧侣虽然德行深厚,应变能力却不敢恭维。

“我是说手上只有六个铜环。”白须僧侣已经把铜环一一摘下,摞在手心摩挲着,“我身上和你身上,已经没有更沉重的东西落在地面上发出能引起注意的声响了。除非……”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阿赞!你不能这样做!”我看着他那条上次战斗残缺,换成木棍的腿,“我还不知道打开木盒该做什么?”

我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热血上涌,来不及多想向如来佛像冲过去。因为我知道,在人蛹还没有抓到满哥瑞之前打开木盒,一切应该会有好的转机!

这短短十米的距离,也许只需要一两秒钟!可是这一两秒钟却如同一千年那么漫长,我的手笔直的向前伸着,争取在第一时间触到木盒!

我无暇顾及满哥瑞和白须僧侣的状况。这个时候——专注,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还有五米、四米、三米、两米、一米!

我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木箱,古老的木纹质感传到手中,顺着血液传到我“砰砰”狂跳的心脏里!

我终于拿到了那个木箱!

当我把木箱抢到怀里,心里一沉!

这个木箱竟然没有盖子,整个箱子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有缝隙和开箱子的地方!

我刚想把箱子摔在地上跺碎(这样里面的水晶佛和舍利就会漏出来,而人蛹能够寻过来,这样就能一举两得),可是我发现我的手已经和箱子长在一起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箱子本来就是手的一部分,甩也甩不掉。

在白须僧侣站着的地方,分明竖着一副骷髅架子,左腿大腿骨断了半截,下面是一根木棍。在他身后大约四五步的地方,一群大大小小的骷髅摆出各种扑抓的形态,其中有两个骷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冲向中间一副人骨骷髅,无数条绿光像藤蔓把这些

骷髅捆缚着,使这个恐怖绝伦的画面定格。

我看了看自己,衣服、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绿光映照成翠绿色……

“五十年前,我曾经亲历这些。皮囊只是身外之物,唯有骨才是人之根本。”白须僧侣的骷髅上下牙床碰撞着,“谢谢你,又保住了佛祖舍利五十年的安全。不过,马上就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做好准备吧。”

白须僧侣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了他所说的更恐怖的事情!

我指着白须僧侣胳膊上套着的一圈圈铜环:“阿赞,我需要你把这些铜环同时扔出去,当铜环落地时,人蛹察觉到声音,追向铜环的时候,就是我冲过去打开木箱的最好时机!”

白须僧侣却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看着手臂上的铜环。

我着急起来:“阿赞!时间不多了!”

“只有六个。”白须僧侣低声说道。

“什么只有六个?”我发现白须僧侣虽然德行深厚,应变能力却不敢恭维。

“我是说手上只有六个铜环。”白须僧侣已经把铜环一一摘下,摞在手心摩挲着,“我身上和你身上,已经没有更沉重的东西落在地面上发出能引起注意的声响了。除非……”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阿赞!你不能这样做!”我看着他那条上次战斗残缺,换成木棍的腿,“我还不知道打开木盒该做什么?”

“不需要你去做,只需要你去打开!”白须僧侣刚说完,就把手中的六个铜环向各个方向远远扔出,撞在墙上,“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人蛹寻着铜环落地的方向,像饿狼般四肢着地,跳跃着爬了过去,最小的那个人蛹,肚子上还拖着条脐带。

“快去!”白须僧侣喊了一声,没等我再多说什么,就准备向反方向跑去吸引人蛹。

“阿赞!我来!”一个人大吼着,从我们俩中间大踏步冲过去,每一步都故意踏的很沉重,把所有人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

满哥瑞!

他还没有死!

他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刻的力量,为我争取了时间。

这是什么样子的信仰!是何种信念能够让他被驱逐这么多年还能够义无返顾的舍生取义!

我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热血上涌,来不及多想向如来佛像冲过去。因为我知道,在人蛹还没有抓到满哥瑞之前打开木盒,一切应该会有好的转机!

这短短十米的距离,也许只需要一两秒钟!可是这一两秒钟却如同一千年那么漫长,我的手笔直的向前伸着,争取在第一时间触到木盒!

我无暇顾及满哥瑞和白须僧侣的状况。这个时候——专注,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还有五米、四米、三米、两米、一米!

我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木箱,古老的木纹质感传到手中,顺着血液传到我“砰砰”狂跳的心脏里!

我终于拿到了那个木箱!

当我把木箱抢到怀里,心里一沉!

这个木箱竟然没有盖子,整个箱子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有缝隙和开箱子的地方!

我刚想把箱子摔在地上跺碎(这样里面的水晶佛和舍利就会漏出来,而人蛹能够寻过来,这样就能一举两得),可是我发现手已经和箱子长在一起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箱子本来就是手的一部分,甩也甩不掉。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箱子上檐亮起了一圈微弱的彩虹色七彩光芒,“嘣”的一声,箱子自动弹开,一股强烈的白光从箱子中冲出,明亮却不刺目,塔内顿时被这股云润的白光覆盖。

在白光深处,有一尊十厘米大小的水晶佛像周身散发着微绿的柔光,端端正正的摆放在盒子中央,我看到他的小小右手,好像是由一块白色的东西镶嵌上去,和整个水晶佛显得格格不入。

一团碧绿色的光点从水晶佛体内流转,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停在右手那块白色的东西上,凝聚成黄豆大小的亮点,却异常明亮。那颗亮点又向核心紧紧收缩着,颤颤地抖动着,猛地爆开,剔透的绿光从木箱中绽放,我如同坠入汪洋,触眼所及全是绿茫茫的颜色。在这碧绿色中,我清楚地感受到光芒穿透手掌,再仔细看时,发现我的手竟然变成了两只骷髅架子,随即身体被绿光穿过的地方,都变成了没有皮肉的骷髅骨架。

我心里一惊,手一松,木盒掉落在地上,而水晶佛从木盒中升起,漂浮在空中,慢慢向塔中央飞去。

我仰起头,目光紧随着水晶佛,心里很安静。我感觉他好像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对着我微笑,直到他在空中停住,把绿光挥洒在塔内的每一个角落。

我就这样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烦恼,痴痴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悟当前的危局,连忙向白须僧侣和满哥瑞看去。

“啊!”当我看见塔内的情形,忍不住喊了出来!

在白须僧侣站着的地方,分明竖着一副骷髅架子,左腿大腿骨断了半截,下面是一根木棍。在他身后大约四五步的地方,一群大大小小的骷髅摆出各种扑抓的形态,其中有两个骷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冲向中间一副人骨骷髅,无数条绿光像藤蔓把这些骷髅捆缚着,使这个恐怖绝伦的画面定格。

我看了看自己,衣服、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绿光映照成翠绿色……

“五十年前,我曾经亲历这些。皮囊只是身外之物,唯有骨才是人之根本。”白须僧侣的骷髅上下牙床碰撞着,“谢谢你,又保住了佛祖舍利五十年的安全。不过,马上就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做好准备吧。”

白须僧侣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了他所说的更恐怖的事情!

水晶佛散发出来的绿光逐渐减弱了,慢慢地稀薄,变成了乳白色,如同浓雾弥漫在昌龙塔内。

我清晰地看见,所有的骷髅,都产生了奇异地变化!

他们的骨骼上面,缓慢的长出暗红色的须肉,随着光芒暗淡,这些须肉越来越清晰,增长速度也越来越快。筋肉像蚯蚓般纠缠在一起滋生着,缠绕着骨骼,一层一层的覆盖着。原本空荡荡的骷髅架子里,心脏、肺、食道这些内脏生长出来,我甚至清晰地看到了白花花的肠子开始蠕动。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细如蛛丝的神经丛正在快速滋生着……我正在目睹自己由一副骷髅变成有血有肉的人。

这种感觉根本无法形容,虽然我是学医的,也上过人体解剖课,拿着手术刀划开冰冷的尸体,切开淡黄色的脂肪层,取出每一个需要研究的内脏。可那是把一具尸体分离,而现在的情形却是超出了我所能接受的范围!

终于,白光消失了,塔内的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的身体。

我才醒悟过来,水晶佛的绿光,并不是消除了我们的肉体,而是在这种奇异的光芒下,我看不见除了骨骼之外的东西,这种光类似于X射线的作用。

同时我也看到在白须僧侣身后,所有的人蛹正围着满哥瑞,奇怪的是那些人蛹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生命,满哥瑞在人蛹中间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切:“阿赞,这是怎么回事?”

“佛光普照,一切邪魔都无所遁形。”白须僧侣感激地对我笑笑,“谢谢你,帮助寺院渡过了五十年来最危险的劫数。”

水晶佛从半空中晃了晃,急速向地面跌落,我想去捧住,可是来不及了。“完了!”我一闭眼,实在不想看水晶佛摔得粉碎的样子。

“咣当!”一声,我忍不住睁开眼,看见水晶佛已经砸到地面的青石板上,青石板被砸出一个小坑,好几条裂痕向外延伸。

没想到水晶佛的质地竟然这么坚硬,我心里暗自庆幸。要不然忙活半天,水晶佛摔碎了,那真成了“玉石俱焚”。

“阿赞,水晶佛怎么了?”满哥瑞直勾勾地盯着水晶佛,跨过人蛹,其中有两个人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看姿势好像要互相拥抱的样子。

我觉得满哥瑞的表情有些不对,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大义凛然的虔诚,像是换了一个人,贪婪地看着水晶佛。

白须僧侣正对着如来佛像念着什么,背对着满哥瑞,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佛光洗涤了世间邪恶,这些人蛹早已丧失人性,自然全都死了,包括外面的控蛊者,而水晶佛的佛光也消耗殆尽,需要十年才能复常。不知道下次劫数到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在世间。只可惜跟我一心修佛的同门,佛心不坚……”

说到这里,白须僧侣仰头看着塔顶,努力使眼中的泪水不滚落下来。

“那也就是说……”满哥瑞阴测测地笑着,“没有人能阻止我了?!”

他已经走到水晶佛旁边,把佛像捧在手里,伸出舌头在佛身上舔着:“我们蛊族,等这一天等了千年了!”

我有些明白了!满哥瑞,是蛊族!他和外面的控蛊人是一伙的!

“什么!”白须僧侣全身一震,转过身看着满哥瑞,“满哥瑞,你!”

“我?”满哥瑞冷冷一笑,“我还是当年那个犯了色戒的满哥瑞呀!阿赞!怎么,你不认识我了么?”

我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从心里生长着无法形容的恐惧!

世界上,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最信任的人,突然间变成最危险的敌人。

人心,是最恐怖的!

“你在医院昏迷的时候,我就已经来看过你了。医生告诉我,刚送进医院翻开你的眼皮检查眼球感光程度时,你的瞳孔是红色,第二天恢复了正常。医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含糊地说可能是因为瞳孔充血,可是我知道,机会来了,所以提前发动了佛蛊之战!”满哥瑞高举水晶佛,“佛祖舍利,终于是我们蛊族的了!”

“满哥瑞!你怎么能背叛佛门,投身蛊族?!”白须僧侣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是一味地质问着。

我再次明确了自己的判断,白须僧侣的应变能力确实太差了!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想着如何去应对,而是不停地质问。这有个屁用!

可是我这种戏剧化的转折让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暗想人蛹都已经死了,满哥瑞也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我们俩就算是肉搏也不吃亏。

“可惜了我这么多年培养的人蛹。因为提前发动战争,他们还没炼制好,留着生前最强烈的意识。”满哥瑞捧着佛像,厌恶地踹着手握在一起的两具人蛹,“到死还装恩爱!”

“阿赞,当年我经受色诱考验失败后,是你毫不留情地把我逐出佛门,可不是我自己背叛!你知道对我身负皇族血统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耻辱么?我被人们不停地嘲笑着,连下等身份的小孩子,都敢向我丢石头!他们甚至不卖给我任何东西!我就像一条流浪狗,每天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我当时的绝望,你们天天接受供奉的傻瓜们怎么可能感受得到!”

“直到我快要饿死的时候,认识了蛊族的传人!他给我吃的,给我喝的,像父亲一样照顾我,又给我信仰。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你们佛门,压制了我们蛊族近千年,难道你们就是对的么!当年蛊族先祖学习那本蛊书为受苦受难的人看病,虽然用的方法有些偏激,可是总比你们天天只知道诵佛念经让老百姓忍受苦难什么也不做要好!但是被发现后,却被活活烧死!这就是一向慈悲为怀的佛门应该做的事情么?你们……你们其实什么也不会!当看到我们蛊族越来越得到百姓的新人,影响了佛教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才说什么蛊术是邪恶的,生生扼杀掉!”

我想到飞机上的女孩对我说的“人皮风筝”的故事,难道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徒弟学习了谗官女儿留下的那本蛊书上的蛊术,被师父发现,遭到了焚身的命运?

不过我觉得满哥瑞说的似乎又有些道理。世界上任何事情,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意义。哥白尼提出的“日心说”,触动了教廷处于统治地位的“地心说”,也落得被烧死的下场。

这种带有精神教义的事情,本来就很难判断谁对谁错。

能证明一切的,只有时间。

“满哥瑞……”白须僧侣静静地听他说完,才苦笑道,“当年,你并没有犯色戒。而是……而是你们皇族血统的人必须经受的历练。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偏激,误入了蛊族。在我之前的住持,身份是皇族。除了我,历代住持,都是皇族!而我,是因为在上次佛蛊之战时,所有的精英都圆寂了,不得已才担当了住持。本来就算没有这件事情,我也准备在这次佛蛊之战前,把住持的传给你的。”

“你说什么?”满哥瑞不可置信地瞪着白须僧侣,“你骗我!”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啊!”白须僧侣挺直了身子,身上的袈裟无风自鼓,像气球一样膨胀着,直到“嘭”的一声,袈裟片片碎裂

,露出虬须盘结的肌肉。

“今日,我,中国人,陈昌平,现任清迈寺住持,与蛊族一战!”

我这才知道白须僧侣的名字叫陈昌平。

“嘿嘿……”满哥瑞把水晶佛丢到一边,低着头不停冷笑着,黑白相杂的头发根根竖起,瞬间变成了雪白色。

猛地,满格瑞抬起头,脸上浮动着根根青筋,脸色湛蓝,两根獠牙从上唇刺出:“那就……”

“战吧!”

我眼前一花,两团灰影携着淡淡的气团,碰撞在一起。由于速度太快,我根本看不见他们做了什么,只听见闷雷似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红色的血雾从撞击处迸溅而出,击打在脸上,热辣辣的刺痛不已。

我努力捕捉着他们的身形,想分辨出两团灰影分别是谁,可是我发现完全做不到,只能心惊胆战地祈祷陈昌平能把满哥瑞干掉。

这种惊心动魄地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两团灰影向反方向弹开,陈昌平依然傲立,满哥瑞却跪在地上,单手捂胸,“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陈昌平赢了!

满哥瑞头发恢复了正常颜色,抬起头怨毒的看着陈昌平。短短一瞬间,他竟然满脸皱纹,像是老了几十岁,全身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下来。

我心里庆幸,却又觉得满哥瑞蜷缩着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

“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失败了。”满哥瑞手指扣着石缝,指关节因用力过度变成青白色,指甲里流出了殷红的鲜血,顺着石缝注入地下。

“邪不胜正。”陈昌平剧烈的咳嗽着,看样子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你的战力比我高很多,但是你心中全是仇恨,其实你是被自己击败的。”

“哦?”满哥瑞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关节转动声,“谁说我败了?”

陈昌平脚下的青石板忽然寸寸裂开,从里面探出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抓住左脚上的木棍拗断。陈昌平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又有一双手探出,抓住他的右腿猛力一分,我清晰地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陈昌平的右脚以奇异的形状扭曲向一边。

许许多多的手探出,抓住他的脖子、身体、胳膊,稍微一用力,他就会被生生撕裂。

我“啊”的一声,跑到陈昌平身边,想把挂在他身上的手掰开。但是那些手就像是焊在他身上,根本不能移动分毫。

“不用急,等下就到你了。”满哥瑞扶着膝盖跌跌撞撞站起来,“我需要红瞳者从水晶佛上取下舍利。在此之前,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陈昌平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嘶声喊道:“血蛊!你什么时候在塔内布下尸体的!”

满哥瑞指着顺着石缝流到地下的鲜血:“你忘记了?刚才那些嘲笑我的可爱的师兄弟们,他们刚刚被埋葬在塔下么?这可是使用血蛊最新鲜的尸体啊!别挣扎了,告诉我去下舍利的法咒,我或许还会饶你一命!”

陈昌平歉意地对我笑着:“对不起,不能保护你。让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事情。”

我的脑子已经彻底乱了,只会竭力地掰着箍在他身上的手,虽然明知道这样没有用,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我早知道你不会说,”满哥瑞从兜里掏出个小竹筒,扒开塞子,里面爬出一直五彩斑斓的蜘蛛,趴在他的手背上,张口咬下,瘪瘪的肚子不多时就被撑得锃亮,“所以我早准备好了这个!”

我绝望的看着一切,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么?

此刻,我根本没有死亡的恐惧,这短短十几年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飞快地在我眼前闪过。我觉得心里很安静,原来死亡,是这样子的啊!

就在这时,满哥瑞身后,有两个东西,动了!嘶吼着扑向满哥瑞,一个抱住他的腿,一个抱住他的脖子,猛地张开嘴,缝在嘴上的肉线全被挣裂,在血肉模糊中伸出白森森的利齿,张口咬下!

是那两个手紧紧握在一起的人蛹!

随着一块肉从满哥瑞腿上扯下,鲜血喷涌!满哥瑞痛呼着,喉咙就被另一个人蛹咬断,大股的热血从人蛹嘴里冒出。人蛹一抬头,喉间“咕咚”一声,活生生把肉吞进肚子里,紧接着又是第二口!

第三口!

第四口!

人蛹像是非洲草原上捕获猎物的土狼,用牙齿和利爪掠取着满哥瑞的生命。

箍在陈昌平身上的尸手缩回地面,只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坑洞。我大口喘着气,看着满哥瑞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被人蛹一块块撕开吞下,直到哀呼声越来越弱,终于听闻不见,在两只人蛹身下化成一截截嶙峋的碎骨。

一切发生的这样突然,以至于我都忘记扶陈昌平坐起来。

陈昌平挣扎着扶着地坐起,脸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低声诵念着佛号。

人蛹将满哥瑞吞噬殆尽,相互望了一眼,虽然他们的眼睛被缝上了,但是我仍然看到了浓浓的爱意。接着,他们俩裂开嘴,微笑着伸出手,互相抚摸着对方的脸,动作是那样轻柔,生怕稍微多用一丁点力气,损伤了彼此脸上的汗毛。

他们的手,从脸上滑到对方肩膀上,绕到后背用力拉拽着,拖着已经黏在一起根本不能行动的双腿,越来越近,直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听到了其中一个人蛹喉间发出的模糊声音:“我……爱……你……”

“我……也……爱……你……”另一个人蛹低声回应着。

我的脸颊滚热滚热的,流到嘴里咸咸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泪水。

他们拥抱的姿势,终于定格在前一秒钟里,如同一尊用岩石雕琢的雕像,悄悄地久远在那一刻恒古的传说中。

一切,都结束了!

昌龙塔里,只剩下我和陈昌平,还有那些死去的人蛹,闪烁着阳光碎点的满哥瑞的白骨。

水晶佛在角落里,平静的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塔内如此安静,安静到了我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我抽着鼻子,强忍住还在流淌的眼泪:“阿赞!结束了?”

“结束了!”陈昌平坐在地上,“佛说男女之爱也是欲望,会妨碍佛心的修成。谁曾想,这次却是男女之爱救了我们。哎,这是讽刺,还是……”

“阿赞,我想知道一切。”我蹲在他身旁,帮他复位被尸手拗断的右腿。

“你知道泰国的人妖么?”

“知道。”

“这一切,都源自泰国的人妖传说!”

我已经帮陈昌平正了骨,用他左腿扯断的木棍做了固定,把衣服撕成布条捆好。陈昌平示意已经没事了,我于是就盘腿而坐,听他继续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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