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并不大, 用一个八扇大围屏分隔成内外间,地龙烧得很旺, 屋里暖烘烘的。

高煦领了太医张德海进了门,孩子并没有马上抱出来, 三人候在外间,先去了身上寒气。

太医抓紧时间, 先悬丝诊脉, 确定纪婉青身体无碍。

随后,何嬷嬷小心翼翼地抱了个大红襁褓, 绕过屏风,从里头出来了。

高煦一瞬不瞬,紧紧盯住那个小小的襁褓。

刚出生的小婴儿其实并不好看, 他小脸儿红彤彤的, 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眼缝儿还肿着。

高煦目光却移不开, 他觉得世上所有孩子, 都及不上眼前的红脸婴儿好看。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 才小心伸出双臂,要接过何嬷嬷递过来的襁褓。

孩子很小, 襁褓很轻, 一贯镇定自若的皇太子却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在何嬷嬷指导下抱住孩子,他却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高煦低头盯着小小婴儿, 薄唇不禁挑起,微笑渗进眼底,由衷的喜悦。

身为皇太子,要说不重视膝下子嗣,那是不可能,只是大婚前,却是客观条件形成的观念占据了大部分。

否则,他便不会这么晚才大婚了。

皇太子大婚晚,固然有几方博弈,以及昌平帝的意愿在其中。但不得不说,高煦本人也不急迫,不然肯定不会是这个结果。

大婚后,与妻子渐渐心意相通,她已成了他心尖儿上的一块软肉。此时,他开始期待两人共同孕育的骨肉。

后来,纪婉青真怀孕了,这份期待落到实处,一天天陪伴孩子渐渐成长,他日日希冀爱护。

如今,终于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他的骨血,他与妻子的孩子,一贯稳重自持的高煦,此刻眼圈竟有热意,微微发红。

他小心翼翼低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小婴儿的额头。

父亲的亲吻,唤醒了沉睡中孩儿,小宝贝努了努粉嫩的小嘴,“咿呀”轻唤了一声。

高煦首尝惊慌失措的滋味,他连忙问何嬷嬷,“他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坦?”他认为自己没抱好孩子。

话音刚落,也不等何嬷嬷回答,小婴儿“咿呀”两声后,紧接着眼缝儿动了动,睁开了从出生起便紧闭的双眼。

何嬷嬷喜道:“小主子睁眼了,这是父子连心,知道是父亲抱着他了。”

小婴儿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很黑很亮,睁眼后也没哭闹,只定定盯着眼前的父亲。

高煦大喜,他回视孩子,好半响才低声说:“我是你爹爹,你可知晓?”

男声低沉,说不出的柔情满溢。

小婴儿眼睛阖上,复又睁开,还是看着父亲。

这么小的孩子,是听不懂的,但高煦却认为他听懂了,“好,好孩子!”

他很激动,好半响才想起刘太医,忙吩咐对方过来请平安脉。

孩子的手很小,还攒着小拳头,刘太医净了手,用帕子抹了又抹,方轻轻搭在他的脉门上。

“回禀殿下,”老太医凝神听了片刻,松手后笑吟吟抱拳,“小主子身体康健,一切皆安。”

“好,重重有赏!”

对于高煦而言,母子皆安,是他唯一期盼的消息,也是他唯一想听到是消息。

襁褓重新被裹好,父子又互动了许久,直到宝宝打了个小哈欠,努了努小嘴闭上眸子,他这才小心翼翼将襁褓交给何嬷嬷,再三嘱咐要好生照顾。

高煦也不能多留。喜讯已经传出去了,皇太子得嫡子,江山后继有人,普天同庆,皇帝的赏赐马上就会下来,他必须赶到前殿去,很多事情需要打点。

目送何嬷嬷进了内室,他才收回视线,转身匆匆出门。

一行人刚抵达前殿范围,迎面便碰上清宁宫副总管侯志平,他忙见礼,并道:“启禀殿下,陛下圣旨到。”

高煦颔首,快步赶往前头迎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惟道……”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响起,宣旨的正是乾清宫大总管孙进忠。

圣旨上,昌平帝对嫡出皇长孙的诞生表现了万分欣喜,同时对皇长孙之母,太子妃纪氏表示褒奖。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赏赐。

最后,皇帝给自己的皇长孙赐了名,高璟。

璟,为美玉之光彩。

虽皇长孙的降生,填补了皇太子最后一个漏洞,让东宫地位更不可撼动,但对于这个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子,皇帝还是没有任何恶感的。

这个名字,是他亲自想的。

儿子命名权被剥夺,早在高煦意料之中,他早有了心里准备,心平气和谢了恩,并接了圣旨。

接受了孙进忠的恭贺,给了一个大红封,将人送出清宁宫,接下来,还有各种忙碌。

高煦脚不沾地,但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清宁宫,也沉浸在喜悦当中。

外面诸般事宜,纪婉青一概无需多理,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还未睁眼,便察觉嘴里一阵甘苦味儿。

她抬起眼帘,原来是何嬷嬷拿了一把青瓷小壶,正往她嘴里灌着汤汁。

“娘娘醒了。”

何嬷嬷见主子醒来,欢喜道:“您睡了很久,想必饿了吧,老奴立即命人传膳。”

纪婉青瞥一眼窗棂子,外面全无天光,烛火已经燃起,现在夜色深沉,她一觉睡了大半天。

“嗯。”

她点了点头,一天两夜没进食,还拼命使了半天劲儿,腹中空空饿得慌。

习惯性摸了摸腹部,纪婉青这才恍然,她已把孩儿生下,慌忙问:“嬷嬷,孩子呢?”

“小主子好得很,正睡着呢。”

何嬷嬷话罢,忙起身行至数步远的悠车边上,俯身抱起一个大红襁褓。

纪婉青仰脸,这才发现,紧邻床头的另一侧,已安好了一个楠木悠车。

她万分迫切,不顾仍有疼痛的下身,忙以手撑床,挣扎着要坐起。

伺候在床前梨花等人忙上前,搀扶的搀扶,取引枕的取引枕,小心伺候主子斜斜靠坐在床榻上。

何嬷嬷小心将襁褓放在主子怀里,一边纠正纪婉青的动作,一边笑道:“他爹爹在时刻乖巧得紧,待他爹爹出了门,闹别扭哭得可起劲儿了。”

“有力气有劲儿,是个健壮的哥儿。”她笑容满面,“这会儿该是哭闹累了,哼唧几声睡了过去。”

红彤彤的小婴儿,一张小脸鼓鼓的,有些肥却不算夸张。小鼻梁高挺,看着有几分像他爹爹,只是眼睑还肿着,眉毛也淡得看不出来,其余五官不大看不出像谁。

“真丑!”

纪婉青嘴里嫌弃着,语气却柔得沁出水,仿佛三伏天喝下一大碗冰水,清爽舒畅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快慰。

在这一刻她觉得,十月的谨慎,怀胎的辛苦,都是异常值得的。

小婴儿努了努粉嫩的嘴儿,纪婉青骤然想起一事,“嬷嬷,赶紧给我取个热帕子来。”

初乳,在这个没有疫苗,婴幼儿夭折率偏高的的古代,显得尤为重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的。

这个问题,她曾经与何嬷嬷讨论过,乳母心疼自家大小主子,一听说这玩意好得很,也顾不上不合规矩,早就被说服了。

“这屋里的事儿,在外头不能泄露半句,即便是殿下问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乱提。”

时下的大家主母,自己哺乳犹如天方夜谭。何嬷嬷伺候主子松开衣襟,接过热帕子反复热敷,见几个乳母看得有些发愣,她便一边动作,一边严厉嘱咐着。

乳母们唯唯诺诺,现在顶头主子是太子妃,反正不影响小殿下身体健康,她们虽震惊,但也明白在皇宫当差,不该说的绝不能胡言乱语。

良久,纪婉青重新抱过孩子,将他凑近自己怀里。小宝贝软嫩得不可思议,一靠近母亲,便自顾自做出吮吸的动作,小嘴儿一张一合。

她胸前很鼓胀,孩子努力吮吸了一阵子,居然就成功了,他动作兴奋了许多,眼缝儿微微睁开,卖力地吞咽着。

难怪人形容拼命,会说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刚出生的小婴儿要吃奶,真的使出了浑身力气。

纪婉青能感觉得孩子那股劲儿,她微笑,又爱又怜,又满腔感动。

轻轻抚摸了一把孩子稀疏的胎发,她低头亲了亲他,半响才压下眸中热意。

何嬷嬷含笑看着,不时指导一二,好教母子二人都更加舒坦。

刚出生的小婴儿,实际吃不了多少,没多久,小宝贝便饱了。吃饱喝足的他,已完全清醒过来了,也不哭闹,只睁着眼睛,定定看着眼前方母亲。

这小眼神儿,看得纪婉青心都要化了,她柔声说:“怎么了?你吃饱了吗?”

小宝贝没听懂,半响却憋了憋嘴,咿呀一声。

“娘娘,把小主子给老奴抱着吧。”

何嬷嬷担心主子刚生产力气不继,忙上前接过要接过孩子。

纪婉青确实疲惫,坐了一会就乏了,也没反对,将孩子交给乳母,打起精神吃了点东西,便躺下了。

何嬷嬷动作很纯熟,两三下轻轻晃动,刚清醒的孩子便又困了,须臾便阖上眼缝儿,歪头继续呼呼大睡。

“刚出生的孩儿,就是这般爱困。”

何嬷嬷一边笑着说着,一边就着梨花端来的小杌子挨着床前坐下,与纪婉青说了几句小主子。随后,她话锋一转,便低声道:“殿下是个好的,娘娘生产,他一直候在外面,半步不离。”

这天儿冷得很,滴水成冰,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大半夜在廊下一站半天,可不好受。

何嬷嬷对这一点尤为满意,毕竟皇太子尊贵,愿意过来守一会,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更甭提候了全程。

纪婉青笑了,抬手轻触宝宝的小脸,高煦确实很好,她也愿意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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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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