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皇武则天：心灵深处的黑暗阴狱 7、坏蛋是怎样炼成的

可以确信，缺心眼的李孝逸，提供了武则天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既然可以利用李氏皇族的力量，剪除反叛者的势力，那么同样的，她也可以利用另一种反对力量，扫平李氏皇族的残余。

利用朝官之间的矛盾，让他们陷入到彼此的博弈之中，以此剪除对手，这在武则天协助李治打掉文官系统的掣肘时，就已经运用得极是娴熟了。

现在，武则天需要的是酷吏！

武则天时代的酷吏，乃中国历史上一道怪异的风景。

大周皇朝取李唐天下而代之的时候，酷吏堪称风起云涌，其代表人物有索元礼、周兴、来俊臣等人。这其中最猛的是索元礼，此人主掌大理寺的时候，于门外张榜，曰：被造之人，皆称冤枉，处斩之后，咸息无言——意思是说，被掳入牢狱中的李氏皇族，都说自己冤枉啊，可喀嚓一刀切下去，把他的脑壳切掉，就再也听不到他有什么不同意见了……

索元礼为李氏皇族及其拥护者制订了超好玩的游戏规则，倘若你不幸落入他的手中，如果敢不招，铁定是遭受酷刑而死。如果恐惧用刑而招认了，那就在招认之后再遭受酷刑而死。

如果有人被拷打死了，可还是不招，怎么办？

这个不关索元礼的事，你爱招不招，你招，你自己写供状；你不招，他也早就替你写好了自白书，甚至都不需要你的签字——有些案子比较重大，武则天对审讯过程表示极为关注，于是索元礼就先以酷刑招待，等被告签字之后，忽然之间朝廷来了使者询问案情，于是被告就大声喊冤，使者就详细过问刑讯经过，等问明白之后，使者突然哈哈大笑，原来是索元礼的手下假冒的。于是翻供之人，就当场遭到了更加惨烈的暴打。

打着打着，朝廷的使者又来了，被告这时候又翻供，却不料这个使者还是假的，于是被告再次遭到刑讯报复。此后被告就形成了对使者的恐惧心理，一听说朝廷来了使者，只管拼了命地招认。即使是朝廷派来了真的使者，听到的也是被告的认罪。

所以索元礼这边的破案率，始终是居高不下。基本上来说，没人能够逃得过酷吏们的罗网。

但梁国公狄仁杰是个例外，他被人匿名举报，进了大牢，进去之后立即招供。按索元礼的老规矩，招供之后，照样也是个拷打，不打你个半死，双方是没有共同对话的基础的。

于是狄仁杰被打了个半死不活，正在哎哟哟拼命叫娘亲，忽报武则天派了使者来了，所有人都认为狄仁杰铁定会翻供。不曾想，狄仁杰见到使者，就大哭大闹，拼命承认自己反朝廷反人民的累累罪行。原来狄仁杰早就知道这个使者是假的，所以坚决认罪。让他这么一恶搞，反倒让索元礼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当索元礼为是否应该再次用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武则天派使者来了，接罪犯狄仁杰入宫，见到他后问：老狄呀，你明明没有造反，为什么要瞎招认呢？

狄仁杰回答：没法子啊，因为我想活着见到陛下，只好闭着眼睛瞎招了。

总之，这就是狄仁杰的招数，既然落到酷吏手中，那就闭着眼睛瞎招一气，招认得后果越是严重越好，后果越严重，武则天就越重视。这一重视，大抵是要亲自过问一下的，这一过问，于是你的生机就来了。

狄仁杰是古往今来难得的智者，他以瞎招认对酷刑，侥幸逃得了性命，可是李氏皇族却没那么运气了。李氏皇族的命运，是招了也是个死，不招也是个死，甭管你招不招，死是无法避免的。所以让武则天大肆恶搞一番，基本上把李氏皇族杀光光，杀到了只剩下她自己生下的两个儿子，李哲和李旦。

两个儿子吓坏了，大半夜不敢睡觉，生怕老妈派人来摘自己的脑壳——史家认为，武则天剪除李氏皇族，是为了自己登基做皇帝扫清障碍，事实上，李氏皇族被赶尽杀绝之后，武则天是真的登基称帝了，而且，她还不动声色举重若轻地灭亡了唐帝国，建立起了属于她个人的大周帝国。

但是话又说回来，武则天剪除李氏皇族，真的是为了让自己登基吗？

要知道，皇权体制的社会游戏法则，是完全否定人的能力的，这种社会体制取决于概率极低的或然性，完全是以人的社会位置决定成败——一个再无能、再平庸的人，只要他登上皇位，就可以利用朝臣与民众的相互牵扯力量，从此牢牢地把握住权力。这种社会体制的平衡，完全系于民众的自觉性，一旦皇权所属的社会各个行政与经济单元都认可现行制度，那么，饶是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能力改朝换代——所以中国人说，时势造英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旦现行皇权分崩离析，届时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跳出来，一个个粉墨登场忽悠老百姓承认他。谁得到的百姓认可最多，或者说谁最凶，杀人杀得最是麻利，那么他就会借暴力获得政权的合法性。

正因为专制权力是由民众的默认建立起来的，所以古往今来，推翻现行暴力政权最省心、成本最低的法子，就是宫廷政变。

武则天之所以重用酷吏，清除李氏皇族，并非是为了登基称帝。她最后的登基只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而我们这样说，也是有着充足的史实依据的：

头一桩，是中宗李显（也就是三儿子李哲）的儿子——也就是女皇武则天的孙子李重润与孙女儿永泰郡主，还有永泰郡主的老公，三个人坐在一块嘀咕，讨论武则天的两个男宠张宗昌与张易之，哪个帅哥更帅啊，哪个靓仔更好玩啊……结果这件事被张易之知道了，就去哭告武则天，启奏陛下，你孙子孙女们要玩我……武则天毫不客气，立即命令孙子孙女并孙女婿统统自杀，替小情人讨回公道——永泰公主被迫灌下毒药之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从这件事情上来看，武则天杀人是不挑挑拣拣的，并非是李氏皇族要杀，自己的孙子孙女，该杀也决不手软。

第二桩事，是睿宗李旦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唐明皇李隆基，当他7岁的时候，在朝堂之上，当着武则天的面，冲着武三思大吼：这是我们老李家的天下，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开！武则天却没有因此而怪罪李隆基，更没有杀他。

由此可见，武则天杀人，并非是界定于李氏皇族，更非是凡坚持李氏天下的就一定要杀。武则天杀人的理由只有一个：

她只杀坏人。

那么什么叫坏人呢？

前面已经说过了，就是不让她开心的人。不管你姓不姓李，也甭管你是打谁的娘胎里钻出来的，只要你不碍她的事儿，武则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玩谁就玩谁，那么她就不跟你计较。

反之，如果你妨碍了她老人家开心，那么别管你做过多少件好事，也别管多少人都认为你是个好人，反正她就认准了你是坏人，非杀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