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真正的强盗找到了一箱金子

  第二天大约在中午,这两个孩子到那棵枯树前来拿工具。汤姆急不可耐地要到那个闹鬼的屋子去;显然哈克也想去,可却突然说:“喂,我说汤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汤姆脑子转了转,合计着日子,接着迅速地抬起眼睛,一副惊讶的表情。

  “我的妈呀!哈克,我还没想到这一点呢!”

  “哦,我也是的,不过,我刚才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星期五是基督耶稣受难的日子,所以基督徒们认为它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真该死,哈克,得仔细点才行。我们在这个日子干这种事情,可能是自找麻烦。”

  “你说可能。最好还是说一定!要是换成别的日子,说不定会有救,可是今天不成。”

  “这连傻瓜都知道。不过,哈克,我想除你之外,还有别人明白这个理。”

  “哼!我说过就我一人明白了吗?光星期五还不够。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糟糕透顶的梦——梦见耗子了。”

  “真是瞎胡闹!一准要倒霉了。它们打架了吗?”

  “没有。”

  “嗯,这还行。哈克,梦见耗子但没梦见它们打架,这说明要有麻烦事了。我们要特别、特别地小心,设法避开它就没事了,今天算了,去玩吧。哈克,你知道罗宾汉吗?”

  “不知道。他是谁?”

  “嘿,这你都不知道。他可是英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也是最好的一个。他是个强盗。”

  “嗳哟,真了不起,我要也是就好了。他抢谁呢?”

  “他劫富济贫,抢的都是郡长、主教、国王之类的富人。他不但不骚扰穷人,而且还跟他们平分抢来的东西。”

  “嗯,他一定是个好汉。”

  “那还用说,哈克。欧,他真了不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高尚的人。我敢说现在没有这样的人了,我敢这么说。他一只手背在后面都能把任何人打倒。他要是拿起那把紫杉木弓,一英里半开外就能射中一角钱的分币,百发百中。”

  “紫杉木弓是什么?”

  “搞不清,就是一种弓吧。他如果没有打到十环的水平,那坐下来就哭——还要咒骂。得了,我们来演罗宾汉吧,它好玩极了。我来教你。”

  “好的。”

  他俩玩了一下午的罗宾汉游戏,边玩边忍不住不时地朝那座闹鬼的房子看上一两眼,三言两语地议论着第二天到那里去会发生的情况。太阳西沉时,他俩顺着长长的树影往家走去,不久就消失在卡第夫山的树林中。

  星期六中午刚过不久,两个孩子又来到那棵死树旁。他俩先在树荫下抽了一会烟,聊了几句,然后又在剩下的一个洞里继续挖了几锹。当然这样做并非出于抱有多大的希望,只是因为汤姆说过有许多回挖宝的人离宝只有六寸,结果还是让别的人一锹就给挖走了。不过,这一次他俩没那么幸运,于是他们就扛起工具走了,他们很看重财宝,而且就挖宝而言,他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片刻之后,他俩熟悉了这个地方,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害怕了。于是,他们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既惊奇又十分佩服自己的胆量。接着,他们想上楼看看,这似乎是有点背水一战的意味,他俩得相互壮胆,于是他们把手中的家伙扔到墙角就上了楼。楼上的情景与楼下的一样破落。他们很快发现墙角处有个壁橱,好像里面有点看头,可结果是一无所有。这时的他们胆子大多了,勇气十足。正当他俩准备下楼动手时——

  “嘘!”汤姆说。

  “怎么回事?”哈克脸色吓得发白,悄悄地问道。

  “嘘!……那边……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哦,天啊!我们快逃吧!”

  “安静!别动!他们正朝门这边走来。”

  两个孩子趴在楼板上,眼睛盯着木节孔,在等着,恐惧得要命。

  “他们停下了。……不——又过来了……来了。哈克,别再出声,天哪,我要是不在这里就好了!”

  进来了两个男人,两个孩子都低低自语道:“一个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西班牙老头,近来在镇上露过一两次面,另一个是陌生人。”

  “另一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表情令人难受;西班牙老头披一条墨西哥花围巾,脸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白色络腮胡,头戴宽边帽,长长的白发垂下,鼻子上架一副绿眼镜。进屋后,“另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两人面对门,背朝墙,坐在地板上,“另一个人”继续说着,神情也不太紧张了,

  话也越来越清楚:“不行,”他说,“我反复琢磨,我还是不想干,这事太危险。”

  “危险!”那又聋又哑的西班牙人咕哝着说,“没出息!”两个孩子见此大吃一惊。

  这个声音吓得两个孩子喘不过气来,直发抖,是印第安·乔的声音!沉默了一会,乔说:“我们在上面干的事够危险,

  可并没有出差错。”

  “那可不一样,那是在河上面,离得又很远,附近没有人家,我们试了没干成,这不会有人知道。”

  “再说,哪里还有比大白天来这儿更危险的事呢?——谁看见都会起疑心。”

  “这我知道。可是干了那傻事后,没有比这更方便的地方了。我也要离开这烂房子。昨天就想走,可是那两个可恶的小子在山上玩,他们看这里一清二楚,想溜是不可能的。”

  “那两个可恶的小子”一听就明白了,因此抖个不停;想到他们等到周六再行动,觉得真是幸运,心里想,就是已等了一年,也心甘情愿。

  那两个男人拿出些食品作午饭,印第安·乔仔细沉思了许久,最后说:“喂,小伙子,你回到你该去的河上面那边去,

  等我的消息。我要进一趟城,去探探风声。等我觉得平安无事时,我们再去干那件危险的事情。完事就一起到得克萨斯州去!”

  这倒令人满意,两人随即打了个呵欠,印第安·乔说:

  “我困得要命!该轮到你望风了。”

  他蜷着身子躺在草上,不一会儿就打起鼾来,同伴推了他一两次,他就不打鼾了。不久望风的也打起瞌睡,头越来越低,俩人呼呼打起鼾来。

  两个孩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真是谢天谢地。汤姆低声说:

  “机会来了——快点!”

  哈克说:“不行,要是他们醒来,我非死不可。”

  汤姆催他走——哈克老是不敢动。结果汤姆慢慢站起身,轻轻地一人往外走。可他一迈步,那摇摇晃晃的破楼板就吱吱作响,吓得他立即趴下,像死了一样,他不敢再动一下,两个孩子躺在那里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似有度日如年之感,最后他俩觉得日子终于熬到了头,看到日落西山,心中充满感激之情。

  这时有一人鼾声停了。印第安·乔坐起来,朝四周张望。同伴头垂到膝上,他冷冷地笑笑,用脚把他踹醒,然后对他说:

  “喂,你就是这样望风的,幸亏没发生什么意外。”

  “天哪,我睡过去了吗?”

  “伙计,差不多,差不多,该开路了,剩下的那点油水怎么办?”

  “像以前那样,把它留下,等往南方去的时候再捎上它。背着六百五十块银元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好,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不,得像以前一样,最好晚上来。”

  “对,不过,干那事可能要等很长时间,弄不好会出差错,这地方并不绝对保险,我们干脆把它埋起来——埋得深深的。”

  “说得妙,”同伴说道。他走到屋对面,膝盖顶地,取下一块后面的炉边石头,掏出一袋叮当响的袋子,自己拿出二三十美元,又给印第安·乔拿了那么多,然后把袋子递给乔,他正跪在角落边,用猎刀在挖东西。

  两个孩子此刻把恐惧和不幸全抛到九霄云外。他们按住内心的喜悦,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运气!想都不敢想的好运气!六百块钱能让五六个孩子变成阔佬!真是找宝碰到好运气,不费吹灰之力,到那里一挖,准没错。他俩不时地同时彼此相互碰一碰,意思非常明了。“噢,现在你该高兴我们呆在这里是对的!”

  乔的刀碰到了东西。

  “喂!”他说。

  “那是什么?”他的同伴问道。

  “快要烂的木板——不,肯定是个箱子,帮帮忙,看看是作什么用的。不要紧,我已经把它给弄了个洞。”

  他伸出手把箱子拽出来——

  “伙计,是钱!”

  两个男人仔细端详满手的钱币,是金币。上面的两个孩子也同他们一样地激动、高兴。

  乔的同伴说:

  “我们得快挖。我刚才看见壁炉那边拐角处的草堆中有把上锈的铁锹。”

  他跑过去拿回两个孩子的工具:十字镐和铁锹,挑剔地看了一番,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两句,然后开始挖了起来。箱子很快被挖了出来,外面包着铁皮,不太大,经过岁月的侵蚀,现在没有以前牢固了。那两个男人对着宝箱,喜滋滋的,不言不语。

  “伙计,箱子有一千块钱。”印第安·乔说道。“以前常听说,有年夏季莫列尔那帮人来过这一带活动,”

  陌生人说。

  “这事我知道。”印第安·乔说,“我看,这倒有点像是那么回事。”

  “现在你不用去干那活啦。”

  混血儿皱起眉头。他说道:

  “你不了解我,至少你不全知道那件事。那不完全是抢劫——那是复仇啊!”他眼里射出凶恶的光。“这事得你帮我,干完活就到得州去,回去看你老婆和孩子们,等我的消息。”

  “好——如果是这样的,那么这箱金币怎么办?——再埋在这里?”

  “对,(楼上高兴得欢天喜地。)不!好家伙!绝对不行!(楼上的情绪一落千丈。)我差点忘了,那把铁锹上还有新泥土呢!(两个孩子一听吓得要命。)这里要锹和镐头干什么?是谁拿来的?——人呢?听见有人吗?看见了吗?好家伙,还要把箱子埋起来,让他们回来好发现这里有人动过土?不行,这样不妥,我们把箱子拿到我那里去。”

  “说得对呀,干吗不呢?早该想到这主意,你是说要拿到一号去?”

  “不,是二号,十字架下面的,别的地方不行,没有特别的地方。”

  “好,天快黑了,可以动身了。”

  印第安·乔站起身来,在窗户间来回走动,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随即他说道:

  “谁会把锹和镐头拿到这里呢?你说楼上会不会有人?”

  两个孩子被吓得大气不敢喘。印第安·乔手上拿着刀,站在那里,有点犹豫不决,片刻后他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孩子们想起了壁橱,可现在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脚步声吱吱嘎嘎地响着,上了楼梯,情况万分危急,危难时刻两个孩子坚定了决心——他俩刚准备跑到壁橱里,就听见哗地一声,印第安·乔连人带朽木板一下子掉到地上烂楼梯木头堆里。他边骂边站起来,这时他同伴说:

  “骂有什么用,要是有人在楼上,就让他呆在上面吧,没人在乎,他们要是现在跳下来找岔,没人反对,一刻钟后天就黑了,愿跟就让他们跟踪好了。我愿意。我想,把东西扔在这里的人,一定看见了我们,以为我们是鬼,我敢打赌他们还在逃跑。”

  乔咕哝了一阵,然后觉得同伴说得有道理,乘天黑之前,抓紧时间,收拾收拾东西好离开。随后他俩在渐渐沉下来的暮色中溜出去,带着宝箱往河那边走去。

  汤姆和哈克站起来,虽然很乏,但现在舒服多了,他俩从房子的木条缝中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跟踪他们?他俩不行,从屋上平安下来没有扭伤脖子,再翻过山顺着小路返回城中,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他俩没再多说,只是一个劲地埋怨自己,怪运气不好,才把那倒霉的锹和镐头带到这儿来。要不是这两样工具,印第安·乔决不会起疑心。他会把装金币的箱子藏在这里,然后去报仇,等回来后会伤心地发现东西不翼而飞。怎么想起来把工具带到这儿来呢,真是该死,倒霉透顶!

  他们打定主意,等那个西班牙人进城刺探、伺机报仇时,一定要盯梢他,跟他到“二号”去,管他上天入地都要跟去。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汤姆的脑海里。

  “报仇?哈克,要是他们指的是我俩,那可怎么办?”

  “噢,别讲了。”哈克说着,差点昏过去。

  他俩仔细商量了一番,进城后权当他指的是另外的人,至少是指汤姆,因为只有汤姆在法庭上作过证。

  汤姆一人陷入危险,确实让他感到不安,很有点不安。他想,要是有个同伴,多少要好受些。

  第二十七章忐忑不安的跟踪

  那天晚上,汤姆一夜都没睡好,白天的历险也被带入梦乡。他梦中抓住了宝箱有四次,可是当睡梦消失,他醒后面对的还是那不幸的严酷现实:宝箱化为乌有,他仍是两手空空。一大早,他躺在那儿,回想着伟大的冒险经历,觉得那些事件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有点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于是他突然意识到这次大冒险本身一定是一场梦!这种想法强有力的论点就是他见到的金币数量太多,不敢当真,以前他从没有一下子看过五十块。他和同年孩子们一样,认为什么几万元、成千上万元,只不过是谈谈而已,根本不存在这么大数目的钱。他一刻也没有认为,哪个人真拥有一百美元这样大数目的钱。如果分析一下,他认为埋藏的那部分财宝,只不过是一把真分币和一大堆可观不可及、光亮闪闪的块票而已。

  可是他越想,冒险的事情就越历历在目,他倒觉得这也许不是梦,是真的。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于是他三口两口吃完早饭后就去找哈克。

  哈克坐在一条平底船的船舷上边,两只脚没精打采地放在水里,看上去忧心忡忡。汤姆决定让哈克先开口谈这个问题。他要是不提这事,那足以证明上次的冒险只是场梦。

  “哈克,你好!”

  “喂,你好。”

  一阵沉默。

  “汤姆,要是把那该死的工具放在枯树那边,我们就拿到钱了,唉,你说糟糕不糟糕!”

  “不是梦,是真的喽!不知怎的,我倒希望它是个梦。骗人是小狗,哈克。”

  “什么不是梦呀?”

  “欧,就是昨天那件事,我刚才还半信半疑那是个梦。”

  “梦!要不是那楼梯倒了,你会做更多的梦!我一夜梦得够多的,那个独眼的西班牙鬼子一直追着我——该死的家伙!”

  “不不,不要咒他死,要找到活人!把钱追出来!”

  “汤姆,我们不会找到他,人发财的机会又不多,而这次发大财的机会又错过了。不管怎么说,要是见到他,我非发抖不可。”

  “对,我也会发抖,不过无论如何得见到他,就是到二号去也要把他挖出来。”

  “二号,对,就是嘛,我也在想这事,可理不出头绪来,你有何高招?”

  “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太难了,想不出来。哈克,那要么是门牌号码?”

  “太对了!……不,汤姆,那不是门牌号,这个巴掌大的小镇,这城里就这么巴掌大一块,根本用不着什么门牌号。”“对,这话不假。让我再想想,这是房间号,是客栈里的,你知道吧。”

  “噢,你说对了!这儿只有两家客栈,会弄明白的。”

  “哈克,呆在这儿,等我回来。”

  汤姆立刻出去了,他不喜欢在大众场合下和哈克在一块。他去了有半个小时,他发现在那家较好的客栈里,一个年青的律师长期住在二号,现在也没走。可是那家较差的客栈,二号却是个谜。客栈老板那年青的儿子说,二号一直锁着,除了晚上,从来没有人进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略有点好奇,以那房子“闹鬼”为由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他还曾注意到前天晚上,二号里有灯光。

  “哈克,这就是我调查的结果。我想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二号。”

  “我想是的,汤姆。你打算怎么办?”

  “让我想想。”

  想了很久之后,汤姆说:

  “听着,二号后门通着客栈和旧轮窑厂之间的小窄巷子。你去把所有能找到的门钥匙全弄到手,我去偷姨妈的,等天一黑我们就去试门。提醒你注意印第安·乔的动静,他说过要溜回城里打探虚实以便伺机报复。你如果看见他,就跟踪他;他要不进二号,那就不是这个地方。”

  “乖乖,一个人跟着他,我不干!”

  “是晚上去,他肯定看不见你——就是看见了,也不会多想的。”

  “好,如果确确实实是晚上去,我想我去,不过说不准,说不准,试试吧。”

  “要是天黑的话,哈克,我准会跟着他。他也许看到复仇无望,不如去把钱先弄到手。”

  “说得对,汤姆,说得对,我去盯着他,一定去,敲定了。”

  “这才是好样的!别动摇呀,哈克,我是不会动摇的。”

  第二十八章巢穴追踪,汤姆发现新线索

  那天晚上汤姆和哈克作好准备去冒一次险。他俩在客栈周围转悠到9点后才开始行动。一个在老远处注视着小巷子,另外一个看客栈的门。巷子里没人来往,进出客栈的人,没有那个西班牙人的影子。晚上好像不太黑。汤姆回家前和哈克约定,如果夜色不错,哈克就出来学猫叫,汤姆听到后就溜出去用钥匙试开门。可是那晚天色明亮,哈克12点左右结束望风,到空糖桶睡觉去了。

  星期二,两个孩子遭了同样的歹运,星期三也是如此。到星期四晚上,天气有起色。汤姆提着姨妈那只洋铁旧灯笼,拿了一条遮灯光的大毛巾,乘机溜出去。他把灯笼藏在哈克的糖桶里,开始望风。午夜前一小时,客栈关了门,连那仅有的灯光也熄灭了。西班牙人没露面,巷子里也没人走动,一切平安无事。夜色深深,万籁俱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雷声。

  汤姆拿起灯笼,在糖桶里点亮后用毛巾将它紧紧围住。夜幕中两个探险者蹑手蹑脚朝客栈走去。哈克放哨,汤姆摸着进了巷子。好一阵工夫,哈克焦急地等待着,心头好像压着座大山那样沉重。他希望能看到灯笼闪一下光,这虽然让他害怕,但它至少说明他还活着。汤姆好像走了有好几个小时似的。他一定是昏过去了,要么就是死了,或许因害怕和兴奋,心脏炸裂了。不安中,哈克已不知不觉地接近那条小巷,心里诚惶诚恐,时刻准备着意外不测的降临,一下子把他吓得憋过气去。事实上他已没有多少气了,他现在只能一点一点呼吸,这样下去不久就会心力衰竭。突然灯光一闪,只见汤姆狂奔着从他身边跑过。

  “快逃!”他说,“快逃命!”

  他不必再重说,一遍就够了,还没等汤姆再说下去,哈克的速度已达到每小时三四十里,他俩一口气跑到村头旧屠宰场的空木棚那里才停下来。他们刚到屋檐下,风暴就来了,接着大雨倾盆而下,汤姆一缓过气就说:

  “哈克,真恐怖。我尽量轻地开门,试了两把钥匙,声音哗哗直响,吓得我气都喘不过来,钥匙也转不动了。后来,不知怎的我抓住门柄,结果门开了,门原来没上锁。我连忙跳进去,扯下灯笼上的毛巾,我的妈呀,我差点没被吓死。”

  “是什么?——汤姆你看见了什么?”

  “哈克,我差点正踩上印第安·乔的手!”

  “不会的!”

  “没错!他躺在那里,睡得很熟,眼睛上还贴着那块纱布,手臂摊开。”

  “乖乖,你干了什么?他醒了吗?”

  “没醒,连动也没动。我想,一定是喝醉酒了。我抓起毛巾就往外跑!”

  “我要是你的话,连毛巾都不要了。”

  “我不行。要是丢了毛巾,姨妈会让我好受的。”

  “喂,汤姆,你见到那箱子了吗!”

  “哈克,我哪有时间看呢,没看到箱子,也没见到十字,除印第安·乔身边的地上有一个瓶和一只洋铁杯之外,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对了,还看到屋里有两只酒桶和一堆瓶子,你明白了吧,哈克,你说说,那间闹鬼的房子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闹鬼,闹的是酒鬼!也许所有的禁酒客栈都有个闹鬼的房间,喂,哈克,你说是不是?”

  “嗯,我想你说得对。谁也想不到有这样的怪事?可话说回来了,汤姆,现在乘印第安·乔还醉着,正是拿箱子的好机会。”

  “说的是!不过,你去试试!”

  哈克吓得直打哆嗦。

  “得了,不——我看不行。”

  “我也觉得不行,哈克,一瓶酒是醉不倒印第安·乔的,他身边要是有三瓶,那他一定烂醉,我也敢去试一试。”

  汤姆沉思了很久后才开口说:

  “哈克,听着,只要印第安·乔一刻不走,我们就别试了。太吓人了。要是每天晚上都盯着点,我们肯定能看到他出来,无论何时,只要他一出来,我们就闪电般冲进去,抱着箱子就跑。”

  “行,我赞成,我一夜看到亮,天天晚上看,你负责去抱箱子。”

  “好,就这么定下来。你到琥珀街去,过一个街区,并学猫叫。要是我睡着了,就朝窗上扔个小石头,叫醒我。”

  “没问题,太妙了!”

  “哈克,风暴停了,我要回家去。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亮了,你坚持看守这段时间,行吗?”

  “我说过的就干,汤姆,我愿意干。我愿每晚去盯那客栈,盯一年都行,白天睡觉,晚上盯个整夜。”

  “这就好,你打算睡在什么地方?”

  “本·罗杰斯家的干草棚里。他让我睡,他爸爸用的那个黑人杰克叔也让我睡,只要杰克叔要我干,我就帮他提水。有吃的时候,我要,他就给我一点。他真是个好人,汤姆。他喜欢我,我对他从不摆臭架子,有时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不过不要跟别人讲。一个人饿的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吃,什么事都愿意干。”

  “好,白天要是用不着你,你就睡觉,我不会来烦你。晚上如有事情,就赶快跑到附近,学声猫叫就行了。”

  第二十九章哈克静心守夜,寡妇幸免遭难

  早期五早晨,汤姆听到的第一件事情是条好消息:撒切尔法官一家前天晚上又回到了城里。现在印第安·乔和那份财宝变得次要了,贝基吸引了这孩子的全部兴趣。他见到了她,俩人一起和一群同学捉迷藏,玩“守沟”游戏,痛快极了。这一天大家玩得特别痛快,另外还有一件事情特别令人愉快:贝基缠着她妈妈,要她答应第二天去野餐,因为她老早答应过的,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兑现。母亲同意了。孩子的欢乐无止无境,汤姆也大致如此,太阳没落山,请帖就送了出去,村里的年青人立即忙活起来,准备着,激动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汤姆也激动得很晚才睡着,他怀着极大的希望等着听哈克的“猫”叫,好在第二天野餐时拿出财宝给贝基和参加野餐的人一个惊喜,可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令他失望的是那天晚上根本没有任何“猫”叫声传来。早晨到了,10点、11点左右撒切尔法官家门口聚集了一群颠颠狂狂、闹闹哄哄的孩子们,全都准备好了就等出发。大人们照例不参加这样的野餐以免扫兴。因为有几个18岁的姑娘和23岁左右的小伙子加盟,所以孩子们在一起野餐不会出事的。这次他们租了那只老蒸汽渡船,随后欢乐的人群带着盛满吃的东西的篮子排着队走上大街。希德生病,没法和大家联欢,玛丽留在家中陪他玩。撒切尔夫人临走时最后对贝基说:

  “孩子,要是很晚才回来,你不如到离码头很近的女孩家去住。”

  “妈妈,那我就到苏珊·哈帕家去住。”

  “行,到人家注意点,别调皮啊!”

  他们走了,路上汤姆对贝基说:

  “喂,告诉你,不要去乔·哈帕家,我们直接去爬山,到道格拉斯寡妇家歇脚。她有冰淇淋,几乎每天吃——多得不得了,我们去,她一准喜欢得要命。”

  “噢,太有趣了!”

  贝基又想了片刻后说:

  “可不知妈妈会怎么想?”

  “她不会知道的。”

  她想了想,不情愿地说:

  “我看这不好,不过……”

  “不过个狗屁!你妈妈怎么知道?不会有事的。她只希望你平安无事,我敢打赌要是她想到这地方,一定早答应让你去了,我知道她会的!”

  道格拉斯寡妇十分好客,弄得孩子们非常想去,再加上汤姆的巧言,事情终于这么定下来:他们不向任何人透露有关晚上的行动计划。汤姆又忽然想到哈克在今晚说不定会来,发出信号。想到这,他的劲头消了不少。更让他受不了的是放弃到道格拉斯寡妇家中去玩。为什么不去呢?他合计着——前天晚上没有信号,那么今晚怎么就偏偏可能有信号呢?财宝远在天边,而晚上的玩耍近在眼前。因此他决定大玩一场,等以后再抽时间去想宝箱的事情。

  在离村镇三英里的地方,渡船在树木丛生的山谷口靠岸停泊。他们一窝蜂地涌上岸,不久树林中,高崖处到处都回荡着孩子们的欢歌笑语,什么能让他们汗流浃背,精疲力尽,他们就玩什么。渐渐地,那些乱跑的小家伙回到营地,味口大增,见到好吃的东西就饱餐一顿。饭后,他们在橡树荫下休息,边谈话边恢复体力,后来有人大喊:

  “谁打算到洞里去玩?”

  大家都准备去。一捆捆蜡烛拿了出来,大家立即欢快地开始爬山。洞口在山坡上——形状像大写的字母A。巨大的橡木门没上门闩,里边有个小室,寒气逼人,四周是天然的石灰岩墙壁,上面水珠晶莹透亮。站在这黑暗的地方,看着阳光下绿莹莹的山谷真是既浪漫,又神秘。很快大家忘却这里的美景,又嘻闹起来,蜡烛一点亮,有些人扑上去就抢走,随后就是一阵英勇的你争我夺的自卫反击战,要不了多久蜡烛要么被打翻,要么就被吹灭,接着大家发出一阵哄笑,又开始新的追逐。可是凡事都有个完,随后大家一个接一个顺着主要通道的陡坡往下走,那一排烛光照得高耸的石壁模模糊糊,烛光几乎能达到头顶上六十英尺两壁相连的地方。这条主通道宽不过八到十英尺,每隔几步两旁就有高耸而又狭窄的通口叉出去,——因为麦克道格拉斯山洞是个通道交错的大迷宫,不知通往何处,有人说你在这错综复杂的裂口和崖缝中一连走上几昼夜都找不到山洞的尽头;你尽可以一直往下走,往深处里去,大迷宫套小迷宫,一个也走不到头。没有人真正熟悉这个山洞。要熟悉它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多数年青人都知道一点,但习惯上没人敢再往里边多跑一点,汤姆·索亚和别的人一样也不过只知道一点而已。

  他们一行人沿主通道大约走了四分之三英里,然后三三两两、成群结伴钻进了叉道,奔跑在阴森的长廊里,在拐弯的地方时常彼此相互偷袭。小队的人可以互相闪避,半个小时内不会迷路。

  渐渐地,一组组的人零星地回到洞口,喘着气,乐滋滋的,从头到脚,都是蜡烛油,身上蹭满了泥土,完全沉浸在一天的快乐之中,这时他们吃惊地发现光顾着玩,没注意时间,天马上就要黑了。钟已噹噹地敲了半个小时,这样结束一天的探险活动很浪漫,因此大家很满意。当渡船载着兴高采烈的游客启锚时,除船老大外,没人有浪费时间的感觉。

  渡船的灯光一摇一闪从码头边经过时,哈克已经开始守夜了。他没听见船上有什么声音,那群年青人现在不声不响,好像累得要命。哈克不知道这是条什么船,随后他不再想船的事,专心致志于守夜。晚上起了云,天色越来越暗,10点时,车辆的声音停止了,四处的灯火开始熄灭,行人也都散尽,整个村庄进入了梦乡,只有这个小家伙,独自一人空守寂寞,与魔鬼作伴。11点钟,客栈也熄了灯,现在到处一片漆黑。哈克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得乏人,可仍无动静,他开始动摇了,还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呢?真有用吗?不如回去睡觉算了。

  突然他听到了动静。他立即全神贯注地听着,小巷的门轻轻关上。他连跑带跳来到砖厂拐弯的地方,这时两个男人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其中一人腋下挟着件东西,一定是宝箱!他们是在转移财宝啊!现在不能叫汤姆,否则太傻了,那两个人会逃跑。一旦跑了再也不要指望能找到他们。对,他要盯着他俩,跟在后边走,靠夜色来掩护自己。哈克心里边合计着,边光着脚溜出去,像猫似的跟在那两人后头,离得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能看见他们就行了。

  他们顺着沿河的街道走了三个街区后,向左转上了十字街,然后径直往前来到通向卡第夫山的那条小路。他们又上了这条路,经过半山腰的威尔斯曼的老房子,仍一直往上爬。好吧,哈克心里想,他们会把宝箱埋在石坑里。可那两个人却经过老石坑,爬上了山顶他们一头钻进了茂密的漆树之间的一条小路,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中。哈克靠上去缩短了距离,因为那两人现在绝不会看见他。他小跑一阵,担心跑得太快;然后又放慢脚步,他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就停下来,听一听,没声音;除他呼呼的心跳声音外,什么也听不到。山那边传来猫头鹰的叫声——不祥的声音!可是却没有脚步声。老天啊,什么都不见了!他正想拔脚去追,这时不到四英尺的地方,有个男人在清嗓子。哈克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他强忍着,站在那里好像打摆子似的直抖,直抖得要摔倒在地上。他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现在他在离道格拉斯寡妇家庭院的阶梯口不到五步远的地方。这很好,就让他们在这里埋宝吧,这里找起来不难。

  一个声音传来,很低很低,是印第安·乔的声音:

  “他妈的,她家里也许有人——这么晚还亮着灯。”

  “我看不到有什么灯亮。”

  这是那个陌生人的声音——那个闹鬼的房子里的陌生人。哈克的心一阵冰凉——那么这就是复仇!他这时的念头就是一溜烟地逃掉,他突然想起道格拉斯寡妇不止一次地待他很好,这两个家伙说不定想谋害她呢?他真希望自己有胆量去向她报个信,可他晓得他不敢那样做,因为那两个家伙可能会来把他逮住。这一切都在他脑子里飞逝即过,一切都发生在那陌生人和印第安·乔谈话的间隙。接着乔说:

  “树丛挡住了你的视线,往这边看——这下该看见灯光了吧,对不对?”

  “是的,看见了。我觉得确实有外人在那里,最好别干了吧。”

  “别干了,那怎么行,再说我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一去不回头,如果放弃这次行动,下次连机会都没有了,我再说一遍,以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根本不希罕她那几个小钱,你把钱拿去得了。可她丈夫对我太刻薄了——他多次是那样凶我——就因为他是治安官,说我是流氓,还不止这些,我说的还不到他对我干的一百万分之一多。他让人用马鞭抽我,像打黑人那样,就在监狱的前面抽我,让我在全镇人面前示众!挨马鞭抽,你懂吗?他死了,倒便宜了他,不过他欠我的我一定要从他女人这里得回来。”

  “啊,可别杀死她!别那么干!”

  “杀人!谁说过要杀人?要是他在,我真要杀了他,可不是弄死她。想报复女人,用不着要她的命——那太蠢了,你只要毁她的容就行,你扯开她的鼻孔,把耳朵弄个裂口,让她看上去像个猪。”

  “天哪,那可是……”

  “收起你的高见!这样对你最保险。我把她绑在床上,如果她因流血过多而一命呜呼,那能怪我吗?就是她死了,我也不会落泪的。老兄,这事你得帮我——看在我的面子上——叫你来就是干这个——我一个人也许干不了。你要是缩头不干,我就宰了你,明白吗?要是非宰你不可,那我也要治死那个女人——这样一来,我想决不会有人知道这事是什么人干的。”

  “好,该杀就杀吧,这就去干。越快越好,我浑身发抖。”

  “现在下手?还有外人在也不怕?听着,你有点可疑,现在不行。得等里边的灯灭了才能动手——用不着这样急。”

  哈克觉得随后会有一阵沉默,这种沉默要比任何口头上说说杀人还要可怕。因此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往后退。他每退一步,靠单腿用力,身子先往一边倾,然后又倾向另一边,有时差点栽倒,然后小心地站稳脚跟,接着以同样的方式,冒同样的危险再挪另一只脚,就这样左右轮换着往后退——突然一根小树枝啪地一声被踩断!他憋住气,听了听。没有异样的响声——只有绝对的安静。他感到谢天谢地,现在他退回到两堵墙似的绿树之间的小道上,转身时非常小心,好像是一艘船在调头——然后步伐敏捷而又谨慎地往回走去。到了石坑那边,他觉得安全了,拔腿就跑,一路飞奔。一直跑到威尔斯曼家门口才停下来。他怦怦地敲门,接着老人和他那两个健壮的儿子从窗户里探出头。

  “怎么搞的?是谁在敲门?你想干什么?”

  “开门让我进去——快点!我会全告诉你们。”

  “嗯?你是谁?”

  “哈克贝利·费恩——快点,让我进去!”

  “确实是哈克贝利·费恩,不过,冲你这名字,不会有很多人家愿意开门。孩子们,我们快开门让他进来,看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请别告诉别人说是我讲的,”哈克进门就说,“请您务必保密,否则人家一定会要我的命。那寡妇有时对我很好,我一定要讲出来,也愿意讲出来,您可千万不要对人说是我讲的。”

  “哎呀,他确实有事情要讲,否则不会这样的!”老人大声说,“孩子,说出来吧,这儿没人会讲出去的。”

  三分钟后,老人和他的儿子带好武器上了山。他们手里拿着武器,踮着脚进入了绿树成荫的那条小路。哈克跟他们只走到这里,就没再往前去。他躲在一块大圆石后面,静静地听着。经过一阵沉默,哈克等急了,突然传来爆炸声和喊声。

  哈克不等了解详情,跳起来拼命地冲下山坡。

  第三十章汤姆和贝基山洞被困

  星期天早上天刚刚有点蒙蒙亮,哈克就摸上山,轻轻地敲着老威尔斯曼家的门。里面的人还在睡觉,可是由于夜里那桩惊人的事情,大家变得十分警惕,窗户里传出了一句问话:

  “是谁呀?”

  哈克有点惊魂未定低声答道:

  “请让我进去吧!是哈克·费恩呀!”

  “哦,是你呀,只要你来,白天、黑夜都欢迎你!”

  这个流浪儿以前从没听过这样的话,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快乐的话。他想不起来以前有没有人对他说过“欢迎”一词。门锁很快打开了,他走了进去。主人让哈克坐下,老人和两个大高个孩子很快穿好衣服。

  “喂,好家伙,我想你一定饿极了。太阳一出来,早饭就好了,咱们可以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你尽管放心吧!我和孩子们指望你昨晚到我的家来过夜呢。”

  “我吓得不得了,”哈克说,“我跑了,一听见枪响我就跑了。一口气跑出去有三英里。你瞧,我回来是想问问情况,乘天没大亮来是怕碰上那两个鬼东西,死也不愿碰上。”

  “嗯,可怜虫,看上去昨晚的事情确实让你受了不少苦——吃完早饭后,这里有张床铺,你可以睡上一觉。那两个家伙还没死,孩子,真不随人愿。你瞧,我们照你说的,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对他们下手,所以我们踮着脚走到离他们只有十五英尺的地方——可那绿树丛黑的像个地窟——而这时我觉得要打喷嚏,真是倒霉透了!我想憋住,可不管事,结果打了个喷嚏!我是端着枪走在头里的,我惊动了那两个坏蛋,他们沙沙地钻出小路往外走,我大声说,‘孩子们,开火!’

  对着沙沙声的地方就放了一阵子枪,孩子们也开了枪,可那两个恶棍却溜了,我们穿过树林一直追过去,我想我们根本没打着他们。他们跑的时候也都放了枪,子弹从我们身边嗖嗖地飞过去却没有伤着我们。他们跑远了,我们就没有再追上去,只是下山去叫醒了警官。他们调集了一队人马,部署在河岸上,担任守卫工作。等天亮后,警长还亲自带一帮人到森林去搜查。我的两个儿子也要跟他们一起去搜查。我很想知道那两个家伙是什么模样,这样搜查起来要好办些。可是孩子,我想晚上天黑你也没看清他们长相,对吗?”

  “不,我在镇上见过他俩,还跟踪过他们。”

  “太棒了!说说看——孩子——说出他们的特征来!”

  “一个是又聋又哑的西班牙人,有一两次他来过这里,另外一个长相难看,衣衫褴褛——”

  “孩子,这就够了,我们认识那两个家伙。有一次在寡妇家后面的树林中碰到过,他们却偷偷溜掉了。快去吧,孩子们,去告诉警长——明天早晨再吃早饭吧!”

  威尔斯曼的两个孩子立即动身出发。他们走出屋子时,哈克跳起来,大声说道:

  “喂,请你们千万别对任何人讲是我走漏的风声!啊,千万千万不要说是我!”

  “好,你不让说,就不说,可你总该让人家知道你的功劳呀!”

  “不不不,请不要讲!”

  两个年青人走后,威尔斯曼老人说:

  “他们不会说出去,我也不会的。可你为什么不愿让人知道呢?”

  哈克没别的理由,他只是说他认识其中一人,不想让那人知道是他本人在和他作对,否则肯定要送命的。

  老人再次表示要替他保守秘密,说道:

  “孩子,你怎么会盯梢他俩呢?是不是他们可疑?”

  哈克没作声,心里却在精心编造,好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他说:

  “您瞧,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家伙,至少大伙是这么说我的,我也不觉得委屈——有时为了想这个问题,好改一改自己,结果弄得睡也睡不着,昨天晚上就是这样。我睡不着,大约午夜时来到街上,想着这件事,后来走到禁酒的客栈旁那个老砖厂时,我就靠在墙上又在想这桩事情。嘿,真巧这时那两个家伙悄悄从我身边溜过,腋下夹着东西,我想一定是偷来的。一个家伙抽着烟,另外一个要接火。他俩就停在我前边不远,雪茄烟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借着火光,我认出了那个长白胡子、眼睛上戴着眼罩的家伙是又聋又哑的西班牙人,另外一个家伙,有点迂腐,衣衫褴褛。”

  “雪茄的火光能让你看清他衣衫褴褛吗?”

  这一问倒一下子难住了哈克。过了片刻后,他又说:

  “嗯,这不太清楚——不过我好像是看清了。”

  “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而你——”

  “对,跟在他们后面,是这样的,我想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坏事——他们那样偷偷摸摸的,实在有点不对劲。我一直跟到寡妇家院子的阶梯那里,站在黑暗里听见一个人在替寡妇求饶,可那西班牙佬发誓破她的相,就像我告诉您和您那两个……”

  “什么,这些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西班牙人说的!”

  哈克又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一直不想让老人知道——哪怕是一点点——西班牙人的情况,尽管他十分小心,可那张舌头就是不听话,似乎有意给他添麻烦,他几次都想摆脱窘境,可老人盯着他,结果弄得他一次又一次露了马脚。随后老人说:

  “孩子,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一根头毛。相反我要保护你。这个西班牙人既不聋也不哑,你无意中说了出来,现在瞒也来不及了。你了解那个西班牙人的一些情况,你想隐瞒?相信我——告诉我吧!请相信我——我不会翻脸不认人的。”

  哈克看了看老人那双真诚的眼睛,过了片刻弯过身去,对着老人低声耳语道:

  “那不是西班牙人,是印第安·乔啊!”

  威尔斯曼听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片刻后他说:

  “现在事情全明白了。你当时说什么撕开鼻子,把耳朵弄个缺口之类的事情,我当时还以为是你自己故意编出来的,白人们报仇不会这样做的。可这事是涉及到印第安·乔,那就完全不同了。”

  吃早饭时,他俩继续谈论那事,谈话中老人说上床睡觉前,他和儿子们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提着灯到阶梯附近看看有没有血迹,结果血迹没看见,倒找到了一大捆子——。

  “一捆什么?”

  这几个字,就像闪电一般快地从哈克嘴中突然脱口而出,他显得很吃惊,嘴唇发白。他眼睛瞪得溜溜圆,张着口在等回答。威尔斯曼吃了一惊——瞪着哈克——三秒——五秒——十秒——然后答道:

  “是强盗作案工具。唉,你怎么了?”

  哈克一下子放松下来,微微喘着气,有一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感,威尔斯曼严肃地看着他,显得迷惑不解,然后接着说:

  “是啊,那是捆强盗作案的工具。你好像放心多了。可你刚才怎么突然变了色!你以为我们找到了什么?”

  哈克被逼问得够呛——老人用质疑的眼光盯着他——他真愿用一切来换一个似乎能站住脚的答复——可就是想不出来怎么说好——质疑的眼睛盯得他入骨三分——他不知不觉地想出了理由——这由不得他再三斟酌。于是,他硬着头皮,捏着嗓子说:

  “主日学校用的教材,也许是的。”

  可怜的哈克显得十分难过的样子,不苟言笑,可老人却开怀大笑,笑得浑身上下直发抖。最后,他还说这种大笑就等于到手的钱,因为笑口常开无病无灾。他接着补充道:

  “可怜的小伙子,你脸色发白,气色不正,怪不得,你有点发飘,站不稳。不过会好起来的,我想你只要休息休息,睡睡觉,就好了。”

  哈克一想到自己是只笨鹅,激动得差点露出马脚,他不免有些懊恼。自他在寡妇家的阶梯处听到那两个家伙说话后,就不再认为从客栈中拿出来的包裹里有财宝。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想,可他并不晓得——里面确实没有财宝——结果在老人提及一捆东西时,他就沉不住气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挺高兴的,至少他现在知道“这捆”毫无疑问不是他要的“那捆”,这下他心里十分高兴,舒服极了。实际情况也都在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那财宝一定还在二号里,那两个家伙当天会被捉住,关到牢里去,而他和汤姆晚上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那些金子,根本用不着担心会有人来打搅。

  早饭刚吃完,就有人来敲门。哈克跳起来找藏身的地方。他不想让任何别的人把他和最近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威尔斯曼让几个女士和绅士进了门,道格拉斯寡妇也来了。老人还看见有一群人正在往山上爬——以便好看清楚那阶梯,原来人们已经知道这事了。

  老人只好把晚上发生过的情况向在坐的人讲了一遍。寡妇因免遭迫害,也痛痛快快地把她的感激之情说了出来。“夫人,别提这事了,还有一个人比我和孩子们做得更多,更值得你感谢。不过他有言在先,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子,要不是他,我们不会到你那里去。”

  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子转到了这方面,但老人守口如瓶,只让大家牢牢地记住这事,再由他们传遍全城,可就不说出这人是谁。寡妇知道了一切后说:

  “我上床睡觉,在床上看书,外面吵吵闹闹我却睡着了。你们怎么不来把我叫醒?”

  “我们觉得没那必要,那些家伙不可能再回来,——他们没了作案工具。叫醒你,把你吓个半死又何必呢?后来我派了三个家奴守着你的房子,一直守到天亮。他们刚才回来。”来的人越来越多,老人一遍又一遍地对大家讲晚上发生的事情,花了有两个多小时才算结束。

  走读学校放假,主日学校也不上课,可是去教堂的人却很早就到了。那桩惊人的事情已经是满城风雨。有消息说,那两个坏蛋现在连影子都见不着。做完布道,法官撒切尔的夫人同哈泼夫人一道随着人群顺着过道往外走,边走边说:

  “我那贝基难道要睡一整天不成?我料到她累得要命。”

  “你的贝基?”

  “对呀,”法官太太看上去很吃惊,“昨晚她不是和你住在一起的吗?”

  “和我住的,不,没有。”

  撒切尔太太脸色发白,瘫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时波莉姨妈从她身旁走过,愉快地边走边和朋友聊着。

  波莉姨妈说:

  “早晨好,撒切尔太太,早晨好,哈帕太太,我家那个鬼小子人不见了。我想我那个汤姆昨晚住在你们家中——不知是在你们哪一家。他现在不敢来教堂做礼拜。我得和他算帐。”

  “他没在我们这儿住过。”哈帕说着,看上去显得有些不安,波莉姨妈脸上明显地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乔·哈帕,你早上看到我家汤姆了吗?”

  “没有,大婶。”

  “什么时候你最后见过他?”

  乔竭力在想,可说不准。往教堂外走的人现在都停下了脚步。到处窃窃私语,人人脸上露出不祥的焦虑。大人们迫不及待地询问孩子们和老师们。他们都不敢肯定汤姆和贝基是否上了回程的船;当时天黑,没人想到问一问人是否全到齐了。有个年青人突然说他们仍在山洞里,撒切尔夫人当即晕了过去,波莉姨妈捶胸顿足地放声大哭。

  这个惊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大街小巷家喻户晓,不到五分钟的工夫,大钟疯了似地噹噹直响,全镇的人都行动起来。卡第夫山事件随即显得没有多大意义,盗贼的事也摆到了一边去。大家套上马鞍,给小船配好划手,叫渡船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全镇就有二百多个人潮水般顺着公路和河流向山洞涌去。

  那天下午,林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一片沉寂。许多妇女去看波莉姨妈和撒切尔夫人,想安慰她俩,结果大家一齐骂个不停,这要比安慰人的话更顶用。这一夜全镇显得十分沉闷,大家都在等消息;但当黎明最后来临时,所有的消息都是一句话:“再送些蜡烛去——送些吃的。”

  撒切尔夫人几乎神经失常,还有波莉姨妈也是。撒切尔法官从洞中派人传来令人鼓舞的好消息,可这一点也不能引起大家的兴致。天快亮时老威尔斯曼回了家,他浑身滴满蜡烛油,蹭满泥土,差点累得精疲力竭。他看见哈克仍睡在那张床上,烧得昏过去。医生们都去了山洞,因此道格拉斯寡妇来负责照看他。她说她对他一定会尽全力,哈克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或者不好不坏,那是另一回事,但他属于上帝,上帝的任何东西都应该受到重视。威尔斯曼说哈克有优点,寡妇说:

  “的确如此,那就是上帝给他留下的记号,上帝从没有放弃给人留下良好的记号,凡经他手的人,都有良好记号。”

  还没到下午,三三两两的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林里,那些身强力壮的人还在山洞里搜索。传来的消息只是说以前山洞里没人去过的地方,现在大家都在搜,就连一个角落,一处裂隙都要彻底地过一遍,错综复杂的迷宫中人们钻来钻去,老远就能看见到处灯光摇曳,喊声、枪声回荡在阴森可怖的通道里。有个地方,一般游客很少去,人们发现贝基和汤姆的名字用蜡烛烟熏在石壁上,不远处还有一截油乎乎的发带,撒切尔夫人认出这是贝基的东西,痛哭流涕。她说这是她女儿留给她的最后一点遗物,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想头比这更宝贵,因为当那可怕的死亡降临时,这件东西最后离开她的孩子。有人说洞里远处的地方不时有微光闪动,然后就是大喊大叫声,接着一二十个男人排着队钻进声音荡漾的通道——结果照例是空欢喜一场,孩子并不在那里,亮光原来来自搜寻人的灯光。

  漫长的三天三夜过去了,令人焦虑,令人乏味,全村陷入绝望,茫然不知所措。没有心情干别的事,就连碰巧发现禁酒客栈老板私自藏酒这样令人震惊的事情,众人们几乎都没劲头。哈克清醒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把话题扯到客栈上,最后问道——心里隐约觉得会有最坏的事情——他发病期间,在禁酒客栈里是否找到了什么。

  “没错,是找到了点东西。”寡妇道。

  哈克一下子从床上吃惊地坐起来,眼睛睁得溜圆。

  “是什么?找到了什么东西?”

  “是酒啊!——现在客栈被查封了。躺下来,孩子——你确实吓了我一大跳呀!”

  “就告诉我一桩事——就一桩事,求您了!那是汤姆·索亚发现的吗?”

  寡妇突然哭起来。“安静点,安静点,孩子,安静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讲话,你现在病得很厉害,很虚弱!”

  除酒之外,没发现别的东西。如果找到的是黄金的话,大家准会大谈特谈。足见那财宝是永远找不到了——永远找不到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哭呢?她居然哭,真是不可思议。

  哈克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问题,感到十分疲倦,就睡着了。寡妇自言自语道:

  “唉,他终于睡了,可怜的孩子。是汤姆·索亚找到的!可遗憾的是没人能找到汤姆·索亚!更糟的是没有几个人还抱有希望或有力气去继续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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