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灼然泪

我原本以为我这回死定了,直到渐渐感到了身体的存在,从头,到肩,手,再到双脚,缓慢地恢复了知觉,我才知道我逃过一劫。

其实我并不知晓其间过了多长时间,只是眼皮重得厉害,努力睁了几次都是徒劳,四周依旧是厚重的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那些黑暗似潮水般争相涌来,我整个人有种被封在石中的窒息感,瞧不清,看不见,摸不着。

脑子里塞满了棉花,迷迷糊糊的,一时分不清楚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虚幻,根本没有办法正常思考。纷纷杂杂的影象来回交叠,眼看着其中某些片段在我面前变得清晰,我焦急地想去瞧清楚,却立刻又被一双无形的手给尽数抓住,然后被紧紧锁进了匣子里。

我恨透了这种被动的遮掩,却又无能为力,心里抑郁得紧,索性不去管它,试着动了动手指,那里麻麻的,仿佛有万千蚂蚁爬在上面嗜咬一般,这种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

我犹然记得我被那黑乎乎像是猴子的东西咬了一口,跟着中了毒,那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现在头脑混乱,思维变得十分迟钝,回想了很久,脑海里某个片段陡然一闪而过,突然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战栗从心底钻了出来。

冷月,湖水,血莲。

洛神。

还有我手中的剑,剑上的血。

我像被人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一下子就清醒了,这场景我在昏迷前原是看到过的,只是潜意识里我太过害怕,一时将它忘却了,不料这会子它又从黑暗中霸道地冒了出来,要生生地磨折我。

不……不会的。

不会,我不会伤害洛神的。

我怕得厉害,身体立刻就弹了起来,跟着身下一阵坚硬冰冷的触感传来,撞得我全身都疼了起来,原来是我身子扑空,跌到了一旁地上。我双手撑地,勉强直起了腰身,大口地喘着粗气,而那恐惧的感觉从头顶一直贯穿到脚底,挥之不去,我恨不得扼住那梦魇的咽喉,要它闭嘴。

可是那种感觉太过真实,我真的无法分辨那是梦,还是现实。

“清漪……清漪。”正恍惚中,我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唤我,这声音低而清浅,极是轻柔,却又带着些许颤抖,仿佛易碎的蝉翼。

听到这呼唤声,我一时有些发愣,紧接着黑暗中伸过来一双柔软的手,将我揉进了对方冰凉的怀抱。

那人身上有着淡而清雅的香气,我知道这气息,只唯她一人所有。

闻到这抹香气,我感到一种极致的欢喜,身体几乎都要抖了起来,努力地睁开眼,面前依旧是一片昏暗,但是比起先前意识不清时那种黑暗要薄得多,至少我可以依稀辨物,然后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瘦削的轮廓驻在了我眼前。

“洛神!”

我疯了似地抱住她,手哆哆嗦嗦地摸上了她的脸,自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往下,细细地感知她的存在。我生怕她不是真的,而只是我梦中的泡影罢了。

她并不说话,任凭我在她身上动作,等到我摸到她腰间一侧,我想起了梦中她腰间那大片晕染开的鲜血,突然难以自抑地,捂住嘴,压着声音哭了出来。

还好是梦,她毫发无伤,安稳地在我面前。

那只是个梦,我没有杀了她。

黑暗中两人都瞧不见对方的表情,我听见洛神低低叹了口气,这叹气声的意味,好似是松了一口气。其间她动也不曾动,任凭我埋在她肩上,而我抱着她,才发觉她身子真是单薄极了,彼时刚刚经历病发的她,全然没了往常的幽冷,不过是将将要折了的空谷兰花。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含糊地说道:“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梦见我将你……”

我哭,并不为心中有多难受,相反,是为心中那种突然而至的欢喜。

我还活着,醒过来能见到她,而我没有伤害她,这该是多大的恩赐。那个染血的噩梦,即使它给我多么真实的感觉,终究是梦罢了,我不用再害怕,可以将它远远地丢弃掉。

“你将我怎么了?”她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疲惫,应该是经历寒疾过后的不适。

“没事,就是个梦罢了,不用管它。”我故作轻松地说着,将这个话题跳开,抬手摸上了我的肩头,那里现在只是隐隐作痛,还有点微微的痒,先前被咬的小洞此时已经被凝结的血痂堵住了。我不由得奇怪我中了毒,怎么没有呈现雨霖茄闹19矗考词共凰溃挥芯味荆蟮忠彩歉霾蟹希趸崾俏蚁衷谡飧瞿q

我正疑惑着,却听洛神突然道:“疼不疼?”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才知道她指的是我肩头的伤口,忙摇了摇头道:“不疼。”说完,我的手往旁边下意识探了探,摸到了一旁地面,顿时感到沾上了一些液体的物事,冰冰凉凉的,还有点粘稠,竟然是血。我皱了皱眉,再一摸,却又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尸体,我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见旁边趴着一个黑影,从其轮廓来琢磨,分明便是先前那个袭击我的黑影,想不到竟是死了。

我“啊”了一声,往洛神怀里钻了钻,惊魂甫定道:“是你杀了它?”怪不得我还好端端地活着,原来那东西已然死了,这么说是洛神在我晕倒时及时醒了过来,救了我么?

“不是我做的。”洛神咳嗽了一下,哑声道:“我醒过来时,便发现你倒在我身上,四周很黑,我看不见,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之后我检查了一番,才发现你肩膀上的伤口,而咬你的东西那时候已然死了。”

“死了?”

怎会无缘无故死的?莫非是九尾将它杀死的?我环顾一下,见黑暗中亮着两盏绿色灯盏,九尾就在不远处,貌似正在朝我的这个方向望过来。

“是你杀死那东西的,你忘了么?尸体上面还插着你的锦瑟。”

我闻言,一时大为惊异:“我做的?为什么我都记不得了。”我揉了揉眉心,一时觉得头疼得厉害,脑海里除了那个可怕的噩梦,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痕迹。

“记不得的事情就不要勉强去想,这样太辛苦。”洛神似安慰我般,轻声道:“我帮你将毒血吸了些出来,也许你的体质异于常人,脉搏并不曾有异样,我就打算在这等你醒来。”她声音虽是平静至极,其中却又透着一丝异样之感,好似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在黑暗中等待我苏醒,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道:“你一直在这等,等了多久,我到底睡了多久?”

她摸了摸我的脸,冰凉指尖突然顿了顿,转而轻轻一划,将我脸上兀自未干的泪痕擦了擦,压低声音道:“没有多久。倒是你,却又哭些什么?将脸哭花了,幸好四周黑,我瞧不见,不然我就要嫌弃你了。”

我料不到她先前一本正经,说话沉静若水,这会子却又突然寻起我的开心来,心里莫名的一阵欢喜,顿时将身上的伤痛和之前的危境抛到九霄云外,笑道:“哎呀,你竟要嫌弃我,那我可怎么办?从今往后,我可再也不敢在你面前掉眼泪了。”

我万分希望能看到她的表情,她此时是蹙眉,还是微笑,亦或者还是保持着她一贯淡雅若风的平静?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的面容,这四周涌动的黑暗,令我莫名的有些焦躁起来。

可是我说完这番话之后,良久,我都没听见她开口,她就寂静无声地坐在我面前,我不由得有些心急,以为我说错了什么话令她不开心,紧接着,我的手上却多了些灼热的液体。

那些液体那般滚烫,几乎都要将我的手烫伤了。

她笑也无声,而哭,亦是无声。

先前我见她为我红过一次眼眶,不曾流泪,是以我并不知道她原是可以有这么多眼泪的。

我更不知道,她的眼泪竟是这般滚烫。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去摸她的脸,触手湿润,当下急道:“洛神,怎么轮到你哭了?我惹你不开心了?”

她低吟一声,似是自嘲般笑笑,有点轻颤道:“没有,是我自己。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伸手去抱你,探了探你的鼻息,却没有呼吸。第一次,我觉得害怕,我以为你……以为你一时间害怕到想哭,但是我忍着了,直到刚才,我才觉得我无法忍住。以前我不知道眼泪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尝到了,觉得苦涩得很,将死不过如此。”

我第一次见她流泪,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不由感激上天,所幸我这条命还是在的,若是我死了,丢下她孤身一人,却又该怎么办?

黑暗中我感到她抬起了衣袖,估计是擦眼泪,之后才哑着嗓子,佯装命令道:“你可要将今日的事忘了,不许记得我哭了,知道么?”

我伸出手,轻轻抱着她,听到这番话不觉有些好笑,有时候我觉得她不过小孩子般心性,当下笑道:“姑娘家哭一哭,又有什么干系?若是心里难过,又不愿哭出来,憋着岂不是难受?”

洛神动了动手臂,将脸颊贴到我耳边,我能感到她呼出的气息温软,仿佛微风:“因为我不能向人示弱。以前有一个人,我不愿向他低头,久而久之便学会了忍耐。只要他出现,我即使受了再多苦楚,也断不会在他面前掉眼泪,久而久之,我也就忘记世上原是还有眼泪这种东西存在的。”

她声音已然平静了下来,我闻言,有些愣住,想不到她会说到她以前的事情,正想静心等她接着说,想不到在这时,四周突然光亮大盛,竟是中间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大团火焰来,将我们吓了一跳。

先前一直处在黑暗中,此番突然变得亮堂起来,我的眼睛有些受不住,揉了揉眼睛稍加缓和,转而连忙转头去瞧。火光肆虐中,周围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就见中央果然是放置了一个巨大的鼎,貌似青铜所铸,四面雕琢着四只古兽的头颅,模样煞是恐怖。

而那青铜大鼎里面大火肆虐,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燃烧声音,同时,我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某种油脂燃烧散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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