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一大早就醒了,昨晚在梦中与洛神的甜蜜还犹在眼前,真实得仿佛刚刚才发生过一般。我穿好衣衫,连梳洗也顾不上,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洛神房里瞧她。

打开门,我快步穿过回廊朝洛神房间走去。回廊上方一路挂着几只竹制的风铃,青翠的颜色,很是可爱。

这风铃是花惜颜昨晚上和雨霖??髁撕眉父鍪背讲抛龊玫?大抵是挑选茎节粗细适中的青竹,用刻刀细细打磨,再在上面开几个小孔,用红绳栓了挂在回廊上。姑苏多风雨,起风的时候,风从那小孔中穿梭而过,便能奏出清脆空灵的乐曲来。

除了赛华佗超扁鹊的医术外,我料不到花惜颜对这些精巧的玩意居然也很在行,从这几只风铃身上,倒是能隐约瞧出花惜颜那几分小女儿才有的调皮清爽来。

伴着回廊叮叮铃铃的风铃声,我来到洛神所在的房间门口。从那姑苏公主墓里出来后,算来也有好几天了,花惜颜告诉我因着有梦昙花护体,洛神的伤口一直愈合得很好,照理说,也该是醒来的时候了。

说不定等下我推门而入,便可以瞧见洛神已经醒过来,靠在床头,笑盈盈地看着我呢。

想到这,我心底既是紧张,又是期盼,一颗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

只是我推开门一看,发现花惜颜正坐在床榻旁的竹凳上,在搭手给洛神把脉,而洛神依旧是安静躺着,悄无声息。

我心里失落得厉害,站在原地,半响也没有动。

“师师?”花惜颜回头,发现我来了,奇道:“怎么愣在那里,不过来么?”

我勉强朝她笑了笑,走过去,也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呢喃道:“我以为她就要醒了。”

“你以为她醒了,所以脸都顾不上擦,连头发都是散着,便急急跑过来了?”花惜颜的手从洛神的手腕上松开来,微笑道。

我被花惜颜一打趣,脸一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眼却见洛神的脸比起以往,竟清瘦了许多,面色也苍白极了。虽然花惜颜在每日例行的汤药里增添了几味调精理气的药,可以靠着这些药来续她的命,但是因着没法进食,她几乎瘦了一圈。

我将洛神的长发顺了顺,轻声道:“她这般总不醒,瘦多了呢。”

“这些天你除了睡觉,几乎寸步没有离开过她,她对你,当真这般重要么?”

我手下动作顿住,半晌,才点了点头。

花惜颜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子,才柔声道:“你放心,既然她对你这般重要,我就一定会让她醒过来的,而且她脉象平稳,应当就要醒了才对。”

我听了花惜颜的话,心底除了感激外,又隐约觉得她的这番话有些奇怪的意味在里面。她这话的重点仿佛是说她会让洛神醒过来,原因竟是洛神是我最重要的人么?

我心里一时转过许多念头,却见花惜颜目光清亮地望着我,又道:“雨姑娘对我很有敌意,这我早知道。但是我也知道,师师你的心里,对我其实还是有些顾忌的,对么?”

我料不到她会这般说,急忙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她唇角挂着一丝柔和的笑容。我发现她惯常喜欢笑,这春风温柔的笑容,叫人毫无抵抗之力。

她又道:“不过,不管师师你作如何想,我都是你这边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只是盼着你能将我当朋友。”

我这下着实吃了一大惊,想起她以前对我的诸多关照,不由暗忖:我是她什么人,值得她这般对我好?

见她说得如此真诚,我不免有些惶恐不安起来,回道:“先前在墓里面见你的时候,我确实怀疑过你,因着我不知道你的底细来路。可是我又觉得你……你对我很是关照,且……且关照得有些过了。只是我和你相处日子本就不长,我这人,你要是打我骂我看不起我,我倒还没什么,但是你对我太好了,我却有些承受不住。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你救了洛神的性命,又帮了我们很多忙……我心里很感激你。”

我有些语无伦次,脸不由得发起烫来,最终才将心里的话说完整:“总之,你是我的恩人,我保证,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办到的。”

花惜颜听了,当下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这可是师师你说哟。”她眉眼弯弯,道:“不过这要求么,我现下还没有,暂且欠着,等到以后有了,我再说。”

我连忙道:“我可事先讲明,我不做坏事。”

“咦?我这模样是坏人么?”

她笑得越发欢畅了,站起身来,见我面色好不尴尬,好歹才正色道:“好了,不说了,今日我要出诊去。厨房里我已经用纸分好了今日的药量,早晚各煎一次,火候之类的注意事项我都写在一旁了,我也许要天擦黑才回来,你和雨姑娘好好照顾她便可。”

我点了点头,而花惜颜心情貌似很不错,脸上挂着淡笑,一路轻盈走出门去,

我望着花惜颜的背影,愣了好一会,总觉得她也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叹了口气,陪了洛神一会,便径自去洗漱,跟着再去厨房煎药。

等我煎好药后,时辰也不早了,雨霖??椿姑黄穑?伊舷胧撬?饧柑焯?哿耍?胨?隼辆酰?忝蝗ソ兴?鹕怼?br>

回房之后,我小心地给洛神喂完药,用丝巾将她唇角擦了擦,不料这时,却看见她的睫毛,居然微微地颤了颤。

我见了,以为她当真要醒了,心里的欢喜几乎没法形容,伸到被衾里面去捏她的手,她的手却一动也不动,且脸上也没甚波澜,平静得很。

错觉么?

等了许久,她依旧是安静躺着,根本没有要睁开眼,醒过来的迹象。

我苦笑一番,将药碗端去厨房清洗干净。临了又想起昨日的话本看完了,便打算再去花惜颜的书房找些别的书本来看。

花惜颜的书房极大,中间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和四个茶盏,另带半截未燃烧完的蜡烛。

除了嵌门的那面墙壁,其他三面墙壁都摆着沉香色的书架,左右两边摆满了各种医书和百草图,中间那排则是些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

花惜颜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发现她这些闲书里面大多是些话本子和奇闻杂记。我随意翻了翻,那些话本子大抵是一些关于世间痴男怨女之间的剧目,缠绵得叫人牙都酸倒了去。

最后,我的目光瞥到一本极厚的书身上。这本书就在最上层摆着,红色的外封格外惹眼,我搬了条竹凳过来,站上去将那本书抽了出来,一瞧,竟是一本名为“浮香暗蕊集”的书。

我打开一看,里面不过是些名花名草的鉴赏图谱罢了。

我这下没了兴致,想要将书再放回去,却发现这书后面的书壁的颜色有些奇怪。这书架的颜色为沉香色,但是这书后面的一块方形颜色却有些不同,比较新,甚至新得有些打眼,仔细一瞧,那方形颜色边界处竟还各自现出一条缝隙来。

我心里一动,用手伸进去敲了敲,回声竟然有些空洞。

暗格?

我对暗格格外敏感,用手抠了抠,果然启出一片薄薄的木板,跟着显出一个正四方形的凹陷来,里面摆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盒子,上面雕琢着繁复华丽的奇怪花纹,似鸟却又非鸟。

我看到这一幕,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也开始砰砰地跳个不住,和擂鼓一般。

这种感觉简直比在古墓里探险还要紧张。

此时的我,就像是一个偷偷摸摸的贼,正在偷窥觊觎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知道这盒子定是花惜颜藏在这的,她藏得这般隐秘,肯定是不愿意别个瞧见她的秘密。我若是将那盒子打开来看,未免也太不道义了一些,叫人不齿。

可是,我的心里现下好似住着一个饥渴的恶鬼,鬼使神差的,居然万分迫切地想打开这个盒子,好看看这里面,藏着些什么东西。

因为这盒子上面的花纹对我而言,太熟悉了,和先前洛神从楚王妃手里接过的那个装天命镜的盒子上的花纹一般模样,甚至,天命镜和从龙沟古城地下带回来的那把黑剑身上,也同样刻着这些奇怪的花纹。

我根本无法避开不看。

最终,我手抖了抖,咬了牙,还是打开了这个白色的盒子。

盒盖被我掀开之后,就见最上面放着一份白色封皮的簿册,我小心地将这簿册拿出来,手感却格外柔软,居然是某种动物的皮做成的。

这皮革制作的簿册封面上,用朱砂绘了一弯红色的月亮,后面则用金粉缀着半片金色的翅膀。

我看着这月亮和翅膀,浑身冷汗直冒,耐住心里的惊惧往下一翻,发现第一页上面绘着一面模样古怪的镜子,镜子中间绘着一只眼睛,画的分明便是那天命镜。

我好似遭了大锤捶胸,惹得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喉咙亦是哽得厉害。就见这天命镜的旁边还用丹砂写了几行小字,不像是我们中原地区的文字,笔画诡异非常。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文字,但是我惊恐地发现,我居然可以看得懂。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天生就会这种奇异的外族文字么?

那文字上写的意思,用我的话来说,便是在远古时期,四海八荒众神凋零,只得昆仑之丘上的神主和少数几位修为高深的上神。只是随着时光推移,那几位上神也相继沉睡,俱散魂灭魄。

与此同时,神主发现自己的神力也开始渐渐衰退,他很恐惧自己也会和别的上神一般,永远死去,便劈开昆仑之丘,采集昆仑之丘中心滚烫的岩浆中的山之精石,以自己精血为引,造就出三件神器。最后,他将自己的神元分作三份,纳入三件神器中,由他手下追随的三个使者保存,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这里说的神主,应当只是个称号,我也不知道其具体是唤作何名。

我觉得这个故事当真匪夷所思,我只知道天命镜相传可以偷窥天机,却不知道它的渊源从何而来。

我往下翻去,就见第二页上面绘着一柄长剑,剑柄暗黑色,剑身红黑相间,居然是我们从龙沟里带回来的那柄黑剑。

而第三页上面什么也没画,只是写几个字:“遗失,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第三页上面,原先应当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心脏都要跳将出来,将那白色簿册合上,发现盒子里还躺着一本书,封面上什么字也没有,单单只是点了火漆,火漆中央则压了一个翅膀形状的图案。

这书……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这本书时,外面回廊上的风铃突然叮叮铃铃地响个不住,好像是起了大风,声音格外尖锐刺耳。

我只觉得那风铃的声音居然变得诡异非常起来,低下头去看那本封了火漆的书,那书在我眼中,仿佛变成了恶鬼,我若是打开了来,我将万劫不复。

不能看。

打开盒子,看了簿册,本就是叫人不齿,不能再看下去了。

要是花惜颜知道了,她又会怎么看我。

我心里既内疚又恐惧,终究还是忍住了打开那本书的念头,脑子里昏昏沉沉,将盒子收拾好,再放回原处,最后将隔板嵌好。

一切都恢复到先前的情景。

什么都没改变。

却什么都改变了。

我从凳子上下来,坐在桌子旁,喝了几口冷掉的茶水,嗓子却还是干哑得厉害。书房的竹门明明开着,我却觉得这间书房闷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走出书房,脚步虚浮地走到回廊上,擦干净青竹栏杆上的水渍,近乎失魂地坐了下来。

雨早就停了,外头的空气非常清新,又带着微微的凉意。因着雨水的洗刷,眼前的景致格外通透,那成片的竹林,飒飒作响,仿佛晶莹的碧玉。

伴着廊下的风铃声,一切这般美好,我却无心欣赏。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那两幅图,一幅天命镜,一幅黑剑。天命镜先前一直在洛神手里,后来拿到黑剑之后,我便将这两样都交给了昆仑保管。

可是这两件东西,代表了什么?又有些什么用处?

当真是那不知名的神主造就的神器么?我才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神存在。

要是洛神在我身边就好了,她那般聪明,晓得那么多事情,肯定可以想得更加深入,断不会似我这般迷惘。可是她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我望着那片竹林,不由想起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从一片竹林深处走了出来,不染纤尘。

现如今,在我最混乱的时候,她会不会也从眼前的竹林里轻盈走出来,对着我微笑呢?

我拿出她送给我的鲤鱼琉璃玉佩,对着空气看了看,红色的玉质晶莹通透,光线柔和地透过来,那鲤鱼仿佛就要活了一般。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想这时,我的眼前一阵冰凉柔软之感袭来,跟着光线被遮了去,眼前一片漆黑,竟然是被一双手自后面给蒙住了眼。

我心里猛地一颤,身子也跟着僵住了。

那双手凉凉的,仿佛沾了雨露似的,上面还萦绕着晕霭的冷香,又带着几丝淡淡的药味。

只听身后那人声音清冷,带着三分倦怠,柔柔弱弱,似风一般,轻声道:“为何叹气?是我来得太晚,惹你生气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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