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陶缇从明月宫出来后, 就直奔东宫而去,没想到刚走到至德门时,却撞见了裴长洲。
看他这个方向, 应该是刚从周皇后那里回来。
这至德门就一条笔直的道, 两人碰个正着, 避都没得避。
四目相对, 惊讶之余, 一个嫌弃, 一个恼怒。
既然正面碰上了, 陶缇调整情绪,皮笑肉不笑道, “三殿下这是解禁了?真是恭喜呀。”
裴长洲盯着她,冷冷哼了一声,“你怕不是巴不得我多关些日子。”
“瞧你怎么净说大实话。”陶缇客气微笑着,摆出一副嫂子的姿态, 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的脸, “我看三殿下的气色还是很不错的嘛。”
这嘲讽的意味太足, 裴长洲的脸色登时一阵红一阵白。
陶缇分明瞧见他的拳头捏紧了, 又见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只阴恻恻的盯着她,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变得如此刻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陶缇嗤笑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从前,看来上次一巴掌还没把你抽明白, 要不我再给你清醒清醒?”
裴长洲目光微闪,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上次那一巴掌的痛感他还记忆犹新,别看她瞧着娇小可人, 手劲却大的惊人。那日他一边脸红肿的跟猪头似的,痛得他接连三天只能侧着睡。
陶缇见他这样,哼笑一声,也懒得与他废话,带着玲珑就走了。
裴长洲看向她离去的背影,黑眸中闪过一抹阴鸷。
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等着瞧吧,等日后她落在自己手中,他一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啊嚏——”
“太子妃,你怎么了?”玲珑担忧道。
“没事,鼻子有点痒。”陶缇抬手揉了下鼻子,莫不是有人在背后骂她?
想到裴长洲那出离愤怒的眼神,陶缇轻轻捏了捏手指。
怼人一时爽,但事后想想,如果几年后裴长洲真的当了太子,这货会不会对自己打击报复?
或许头几年有昭康帝压着,裴长洲不敢对自己这个太子遗孀做些什么。但昭康帝迟早有退居二线或者薨逝的一天,等裴长洲当上皇帝,他要弄死自己,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完了完了。
如果真的那样,那自己还不如陪裴延一起去死好了。
陶缇越想越悲观: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大问题啊。
玲珑见自家太子妃突然唉声叹气起来,还有些一头雾水,刚想问一句,就见太子妃突然停下脚步,调转了方向——
“太子妃,你这是要去哪?那不是回东宫的方向啊。”
“去勤政殿。”
“勤……勤政殿?!!”
玲珑一惊,等回过神来,太子妃已然走出一大段距离,她连忙追了上去。
*****
陶缇再次回到瑶光殿时,已是黄昏时分。
落日将云霞染成绚烂的绯红,庭院里的灿烂花朵也镀上一层沉静的金红色,带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她刚回来不久,裴延也来了。
见到她整个人懒洋洋的瘫倒在美人榻上,裴延勾了勾嘴角,轻声笑道,“去一趟明月宫就累着了?”
听到这声音,陶缇一愣,忙睁开眼,“殿下。”
她从榻上坐起身来,不好意思的拢了拢身上薄薄的藕色长衫,明亮的眼眸看向他,“你忙完了政务呀?”
“嗯。”裴延略一颔首,垂眸见她光洁的额头有几缕凌乱的发丝,他眸光微动,忍不住抬起手替她撩到一旁。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干净净,很是好看。
指尖带着点点凉意,如同一片冰雪落在眉眼间,不经意的触碰,又不经意的消融。
陶缇呆呆地站着,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冷松香。
直到头顶传来男人温润的嗓音“好了,不乱了”,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脚步往后稍稍退了点,小声道,“多、多谢殿下。”
裴延见她小巧白嫩的耳尖染上淡淡的红,心情也莫名愉悦了几分。
宫人很快端上茶水和糕点,两人坐着闲聊着。
“殿下,今日我让人给你送的那几样糕点,你都尝过了么?”
“尝过了,都很美味。”裴延应道。
“你喜欢吃就好。”
裴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再次放下茶杯时,眉眼微抬,定定的看向陶缇,“阿缇,孤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自从上一回他唤了她一声“阿缇”,便一直这样唤了起来。
一开始陶缇还有些怪不适应,每一次听他用那温温柔柔又极其磁性的嗓音唤她时,她的心神总要荡漾一阵。现在听了有半个月,才勉强有了点抵抗力。
陶缇本想回“你说”,但看到他俊朗眉眼间的认真神色,忽的意识到什么,连忙截住他的话,“等等!”
裴延,“……?”
“那个,时间不早了,该用晚膳了,我之前泡的野山椒差不多可以吃了,我打算做一道酸汤肥牛。”陶缇边说边站起身来,“有什么事情,咱们吃完晚饭再说吧?”
裴延见她这回避的反应,眼底透出些许疑惑。
须臾,他也没说什么,只温和应道,“好,用过晚膳再说。”
陶缇笑了下,转身就往厨房跑去。
酸汤肥牛的灵魂便在于其中的酸汤,而要做出美味的酸汤,就要有好的辣椒。
酸辣爽脆的泡野山椒剁碎,青红两色小米辣切成圈段,黄灯笼辣椒剁得细细碎碎的,另外切出葱姜蒜备用。
古代虽没有机器切好的肥牛片,但架不住陶缇刀工好,选了一块极新鲜的牛里脊肉,一把菜刀在手中灵活移动,一片片薄厚适宜的肥牛片便切好了。
肥牛焯水捞出备用,另起油锅,将蒜蓉、姜末、野山椒、黄灯笼辣椒炒香,最后加入熬得浓浓的高汤。
汤底呈现色泽诱人的金黄色,金针菇与绿豆芽摆在盘底,铺上肥牛片,最后浇上一勺与青红小米椒一起爆香的热油。
只听得“刺啦”一声响,香气四溢,金黄色的汤汁、白色的金针菇与豆芽,鲜嫩的肥牛,还有红绿点缀的小米椒,真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宫人们嗅着空气中又酸又辣又香的味道,只觉得舌尖在疯狂分泌口水。
“太子妃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简单单的食材,却能做出这么香的味道来。”
“谁说不是呢!她最后泼热油的时候,我口水差点都流出来!”
“要我说太子妃的刀工那才叫了得,我看她切的牛肉片大小厚度都一模一样,薄薄的,肥瘦相间,雪花似的,啧啧啧,这牛肉烫出来一定很嫩!”
宫人们这边只能闻着余香,靠脑补尝鲜,陶缇那边已然端起一碗大米饭,眉眼弯弯对裴延道,“殿下,用膳吧!”
桌上除了她做的酸汤肥牛,还有膳房送来的几样清爽配菜,清淡羹汤,荤素搭配,简单又温馨。
但酸汤肥牛无疑是最诱人的,打从这菜一端上桌,那股子浓郁的酸辣香味就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压根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殿下,这个肥牛要沾满汤汁吃,味道会更好。”陶缇说着还夹了一筷子做示范。
薄厚适度的肥牛在酸汤里蘸了一圈,牛肉表面吸满汤汁,及时送到嘴里,那酸辣清爽的汤汁混合着鲜嫩柔滑的肥牛,简直好吃到飞起。
裴延见她满足到摇头晃脑的小模样,也学着她吃了一块。
酸、辣、鲜、香……
这几种感觉依次在他舌尖迸发,牛肉片一点都不老,软软嫩嫩的,与这汤汁搭配在一起简直完美。
“这汤的酸辣恰到好处。”裴延评价道。
他又尝了牛肉片下面的金针菇和豆芽,金针菇鲜甜有嚼劲,豆芽脆爽可口,这两样一直在汤底埋着,早已吸饱了酸酸辣辣的汤汁,美味丝毫不输肥牛。
“这个菜最下饭了,夏天吃酸辣开胃,冬天吃热乎暖胃。”陶缇说着,拿勺子舀着汤浇在米饭上。
简单的拌了拌,晶莹剔透的白米饭被汤汁包裹着,入口是满满的浓郁鲜美,几口米饭下肚,酸辣的滋味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浑身的经脉都被打通一般,满足又畅快,还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幸福感。
不多时,两人就把这一大碗酸汤肥牛吃了个光。
吃完第三碗米饭,陶缇心满意足的往椅背上一靠,只觉得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裴延用清茶漱过口,动作优雅的擦了下嘴角,静坐了片刻,问道,“到庭院走走,消消食?”
陶缇答应下来,闲适起身。
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墨色天空上挂着零零散散的星子,少却明亮。
瑶光殿的后院很大,四处挂着黄澄澄的宫灯,散发着朦胧的光。
两人并肩走着,晚春的风温柔轻拂。
走了有一段,裴延停下了脚步,垂眸看向陶缇,“孤要与你说的事……”
陶缇一顿,再次抢到了他的前头,“殿下,可以让我先说么?”
她与他面对面站着,他个子高,足有一米八五,她要与他对视,得仰着脑袋。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恳请,嗓音也娇娇软软的,令人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裴延略一颔首,轻声道,“嗯,你说。”
陶缇像是鼓足勇气般,深吸一口气,柔柔道,“我知道你要去洛阳了,我…我想与你一起去。”
闻言,裴延一向平静的瞳眸中迅速划过一抹诧异,宛若一潭深渊泛起波澜。
须臾,他的目光变得专注又严肃,沉声道,“不行。”
陶缇一怔,全然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与裴延接触这么些时日,他好像从未对她说过拒绝的话,无论何时何地,嘴边挂着的永远是“好”、“可以”、“随你心意”……
之前她还暗搓搓的想,自己能陪他去,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毕竟一路去洛阳又无聊又累,有个人做伴会好很多。
可现在,他拒绝的这么干脆,仿佛浇头一盆冷水,将陶缇一颗心浇了个透心凉。
她错愕的看向他,清澈如水的黑眸中仿佛染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小声问道,“为什么……”
裴延浓眉拧起,似乎在思索如何答。
陶缇道,“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娇气的。你带我一起,我可以给你做好吃的,还能照顾你。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像是为了给自己添加一些底气,她站到了一旁的台阶上,缩短了些与裴延的高度差距。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裴延沉吟片刻,出声道,“此去洛阳,可能会风餐露宿,也可能会遇到豺狼虎豹,或是……其他危险。你还是待在宫里比较安全。”
听到他这话,陶缇脑海中顿时冒出无数的猜想来——
从前陪着老妈一起看电视剧时,好像皇帝啊王爷啊皇子之类的外出,必然会遇到什么乱党啊刺客啊山匪之类的。
裴延话中所指的,难道是这些?
陶缇眨了下眼眸,古代交通不发达,荒郊野外治安也不算好,这样想想……的确挺恐怖的。
裴延见她垂眸,只当她是打消念头了,没想到下一秒,就见她一脸认真的看向自己,“你怕不怕?”
裴延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答。
陶缇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道,“你若不怕,那我也不是胆小之辈。若你怕,怕了还去,勇气可嘉……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陶缇觉着昭康帝既然敢派他的宝贝儿子出远门,肯定会安排足够的侍卫,保障安全,她对皇帝的安排还是很有信心的。
“殿下,你带我去好不好,唔,陛下都同意我陪你一起去了!”
“……父皇?”裴延眉梢微动。
“嗯,我今儿个去勤政殿找陛下了。”
陶缇将下午去勤政殿找昭康帝的事与裴延说了一遍。
一开始见到她找上门,昭康帝也很诧异,但还是将她请了进去。
她开门见山说出想陪太子去洛阳,昭康帝斥责她胡闹,外出办事怎好带女眷?碍事又拖累。
于是乎,陶缇与他列出一二三条理由,保证会知冷知热,将太子照顾的妥妥贴贴。
昭康帝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且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太子的关怀,心思也动摇了。
陶缇最后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恋恋不舍的模样,说是不舍得太子,牵肠挂肚,思念太苦。
昭康帝见她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直跳,倒弄得他是个拆散有情人的恶人似的。
最终,他挥了挥手,沉声道,“你要去便去,只是你今日说的话可得作数,若是太子回来瘦了半分,朕唯你是问!”
……
“父皇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他一听我能照顾你,就让我陪着一起了。”
陶缇一脸诚恳的说着,自动忽略了自己在昭康帝面前说的那些“舍不得”的肉麻话。
裴延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胆子,竟敢直接跑去找父皇。
父皇是何人,便是几位公主都畏他,敬他,不敢与他太过亲近,说句话都战战兢兢的。
“你怎么想到去找他?”裴延问。
听到他这问题,陶缇瞥了他一眼,雾蒙蒙的眼眸仿佛带着一些小委屈,“我本来以为,我要与你一起出去,陛下才是会反对的那个……”
没想到不好说话的皇帝答应了,一向好说话的太子反倒不答应了。
唉,她真是太难了!
裴延俊美的侧颜在朦胧光影中变得愈发深邃,晚风吹过,周遭格外的安静。
好半晌,他才出声,“你为何想与孤一起出门?”
他问这话时,直直的盯着陶缇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的眼中寻到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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