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每个学生一旦开了学,就盼着放假。

上半年还好,假期挤挤挨挨,虽然都短,但从清明到劳动节再到端午,也不算难捱——下半年则像一场噩梦:只有一个国庆节,外加元旦,连个盼头都没有。

元旦这个假期基本可以略过不提,毕竟元旦这个假期是给学生突击期末考试用的,单论这个国庆:国庆放假前要先上六天的课。

六天的课放到初中大学还觉不出有什么,放到满是住校生,还没有大学的住校条件的高中,就要命了。

好在学校也不傻,知道要是连上六天的课教室里得一股酸臭味,索性就把秋季运动会放在了补课的周六上,以防正当好年华的住校少年人的脚臭味杀死同班同学。

侥幸生存的高二六班同学,却并没有对学校的仁慈感到欣慰。

办运动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得写运动员发言稿,意味着得在烈日下排练方队。

同时意味着还得排练在开幕式上尬演什么东西。

班会课上,在宣传委员顾关山第十二次否定了班长“不如我们去租点歌舞服,比如说影楼那些纱啊布啊,就找几个班里学舞蹈的女生上去扭一扭”的不着调提议后,班里陷入了沉默。

班主任常老师道:“嗯——咱们班谁是有才艺的来着?”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讲台上据理力争的顾关山。

常老师:“……顾关山这种不能表演的除外。”

所有人安静如鸡,望着常老师,一个毛遂自荐的都没有。

常老师:“……”

丁芳芳小声道:“我们班哪里有才艺啊……”

六班全班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似乎想起了去年运动会的丢脸现况。

常老师想了想,凝重道:“有才艺的班级有他们的方队走法,没才艺的班级又有他们的方队走法。

比如并没有什么才艺的我们班——”

班里的同学看着常老师。

常老师:“……可以先想想,我们的口号喊什么?”

班里的同学:“……”

——

没有才艺的班级,连想口号都艰难。

在宣传委员顾关山、文艺委员徐雨点还有垂死挣扎的班长的努力下,他们先后否决了“高二六班夹心饼干,前面五班后面七班”的弱智口号和“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高二六班”的不走心口号后,总算想出了个稍微像样点儿的。

而顾关山在听了操场上传来的,“高二六班,天下一番,高二六班,非同一般”的口号之后,前所未有地感激起了自己的宣传委员的职位——不用在外面抛头露面地丢脸。

文艺委员徐雨点说:“……真的不是我折腾你,顾关山,我们至少需要做两个很大的东西——水粉你就拿班费报销,顾关山你得做一个能装三个人的电视框,外加一个能装俩人的手机模型,尺寸在2x4米左右……对的!单位是米!我都看好了,校园超市那堆纸箱子就不错,要装薯片的那种,那种纸箱子硬,装饮料的太软……”

顾关山:“……”

宣传委员顾关山气都快气哭了:“你怎么不杀了我呢!”

徐雨点威胁般地说:“当然你也可以出去走方队,喊口号——”

顾关山:“我这就去捡箱子。”

顾关山说干就干,她一向不怎么在意形象,一个人像个民工般扛着五六个纸箱子,在楼下摆起了摊儿。

操场上传来令人尴尬的方队口号声,顾关山送给操场的方向一个怜悯的眼神,然后抄起了自己的美工刀和铅笔,开始为班级燃烧生命和创造欲。

硬纸板极其难裁,顾关山画了裁剪的边缘后,简直用出了吃奶的力气用刀划它,天气仍然不算凉爽,顾关山一头的汗水,在阳光里裁纸板儿。

——

沈泽不参与一班的方队,因此他在体育课上打够了球,T恤上一片汗湿,拿了瓶饮料和谢真一起往回走。

阳光灿烂,树叶微微泛黄,操场上传来班级走方队练口号的声音。

谢真突然道:“泽哥,我怎么觉得那人有点儿眼熟呢?”

沈泽往谢真手指头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是个纤细的女学生扛着七八只破纸箱,吭哧吭哧地往前走。

那女学生皮肤白皙,一头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动作粗犷的像个民工,但是却露出一点削尖的下颌,衬着乌黑的头发,白得像月光。

谢真眯起近视的眼睛看了看,笃定道:“我最近绝对见过她。”

沈泽将饮料猛地塞进谢真的手里,说:“——是顾关山。”

沈泽三两步地走过去,在顾关山肩上一拍,顾关山正低头找铅笔,被这么一拍之后吓了一大跳。

沈泽:“在做什么?

偷小卖部的纸箱子?”

顾关山吃惊地说:“我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沈泽!”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头上揉了揉,撩拨般地问:“不是吗?”

那动作被他做得极为自然,却又带着种难言的促狭和暧昧,顾关山那一瞬间有些脸红——却又突然模糊而又不甚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套路。

没有哪个高中少年会这样对待一个同年级的女孩,顾关山想,除非他充满了刻意……大概。

可是顾关山终究没经过事儿,只能凭着直觉和推测去看待,因此她的这种想法也只能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成型,沈泽一说话,那些推测就散了。

沈泽:“你在做什么?

这么多纸盒子?”

顾关山回过头看沈泽,沈泽却背着光,并不看得清脸。

顾关山收回目光不自然地道:“谁知道呢,在给我们班做运动会开幕式的道具。”

沈泽拧着眉头问:“这种活怎么也没个男生来帮你?

为什么不去走方队?”

顾关山想了想道:“因为我战斗力比较强大,我们班宣传部只有我一个人运转的也不错……”

“至于为什么我不去走方队,”顾关山有点羞赧道:“……因为我顺拐。”

沈泽:“……”

运动达人沈泽,实在是不理解人走路怎么才能顺拐到连方队都没法走……

谢真提醒:“泽哥,下节课是老严的,可能要点名。”

毕竟这地方,他们呆着多余,可能还碍顾关山手碍顾关山脚的。

沈泽却没搭理谢真,问顾关山:“一个人做不来吧?”

顾关山望向脚下的一堆山一般的纸壳子,纠结地说:“应该——还招架得住。”

然后那个连走方队都不参与的沈泽,斩钉截铁地说:“我帮你。”

“谢真你先回去。”

沈泽道:“我帮她一会儿。”

谢真看着一脸道貌岸然的、从不见义勇为的沈泽,还有似乎也有点脸红的顾关山,半天才蹦出了一个字:“……哦。”

就是不要做电灯泡的意思吧,谢真腹诽。

——

上课铃响起,阳光哗啦一声穿过树叶,教学楼楼下,沈泽捋起袖子帮顾关山裁硬纸板。

沈泽一拿起美工刀割纸,就知道自己留下来是留对了。

那硬纸板非常难割,还容易走偏,沈泽一上手就发觉顾关山这种小姑娘根本不可能招架得住,但是不知为什么顾关山就是非常的坚持。

就好像一个单打独斗的战士。

沈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关山说话,顾关山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画格子,那认真的模样,让沈泽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教学楼里非常安静,只有零星的老师洪亮的讲课声,还有操场上排练口号的高一高二方队,尘埃飞扬。

“报项目了吗?”

沈泽问,“我们班主任要求我报了个100米,还有个1500。”

顾关山咧了咧嘴:“没有,我们老师宁可项目全空着也不会来找我的。”

沈泽揶揄地问:“是你们老师心疼你?”

顾关山:“……心疼?”

顾关山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拿起另一把美工刀划纸,道:“不存在的,纯粹是我跑50米都能跑13.36惊到了他老人家而已,虽然我们班烂泥扶不上墙早就不在意输赢了,但也不能输的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那也太丢脸了。”

无所不能的顾关山,只有一个短板——就是体育。

沈泽只觉得顾关山哪都招人喜欢,这点小瑕疵那能叫瑕疵,那是萌点,还和他互补——沈泽充满套路地将顾关山垂在面前的一根头发捋到了脑后。

顾关山吃惊地抬起头:“……干嘛?”

沈泽脸都不红一下:“你的头发挡视线了。”

顾关山那一瞬间面颊泛红,澄澈的眼睛里都是水,说:“别……别乱动我头发。”

那语气甚至像是在撒娇。

沈泽觉得自己颇有进展,刚要进一步套路顾关山,就猛地被一个直板的女声打断了。

——邹敏刚出教学楼,看到顾关山和沈泽在一起折腾废纸箱,声音突然神经质了起来。

“沈泽,”她说:“——严老师让我带你回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泽一愣,顾关山也吓得抬起了头,邹敏冷冷道:“这是六班的道具,你在掺和什么?

连班主任的课都翘?

跟我回去。”

沈泽:“……”

沈泽头都不抬,烦躁道:“这课我爱翘不翘,和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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