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沈泽去了一趟银行,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然后在她租的小房子里呆了一下午。

她对沈泽是没有半分隐瞒的,电脑就摆在桌面上,密码沈泽一猜就能猜到。

那电脑可能是整个房间里最贵的东西——旁边是数位板,沈泽在高二时买给她的礼物。

顾关山把那个数位板用得破破烂烂,可能是因为画的画多,输入区磨得发了白,数据线早爆了。

电子产品理论上就应该两年一次更新换代,沈泽想着明后天再去给她买一个最新豪华配置玩……

……然后他听到了厕所里传来的滴答声。

沈泽:“……”

这个房东大概是打定主意不打算给顾关山修水龙头了。

浴室里那个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没个完,沈泽进了浴室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么下去真是不行,把那个水龙头掰扯了一会儿,分析出是水龙头自身的故障,阀芯坏了。

沈泽退出浴室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工具箱。

顾关山其实非常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在家大概能拧个螺丝敲个大头钉,还能组装个宜家书柜,但是卸水龙头这种力气活儿,她是胜任不来的。

他脱了上衣,光着上身,将那个水龙头修好了。

沈泽拧了拧,水龙头不再漏水。

改善生活!

沈泽花了半个来小时就修好了水龙头,修完水龙头,在顾关山的床上坐下了。

她的房间里满是顾关山这个人生活的气息,沈泽在小阳台上看见她洗干净的衣服——衣服裙子,还有点儿不可见人的东西。

沈泽闲不下来,将顾关山晾在外头衣服收了。

他像个生涩的全职主妇,千里迢迢地跑到芝加哥给顾关山做家务,还在YouTube上找了两个视频对着学怎么叠裙子和牛仔裤、T恤衫,她的背带裤大概是穿出去画过壁画,上头满是斑斑点点的丙烯颜料,洗不干净,但看上去颇为好玩。

沈泽叠着叠着,莫名地从那些家务活里,得出了点趣味。

他其实不常做家务活。

沈泽家里有张阿姨,再不济还有自己爸妈,哪怕到了孤身一人的大学里头,顶破了天也就是自己洗几件T恤——不好洗的还全都丢了洗衣店。

但是他坐在那安静的小房间里,孤身一个大老爷们叠着他和顾关山的衣服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颇有滋味。

……

沈泽把衣服叠好了,又去下厨做饭——他蒸了点米,炒了个西红柿炒蛋,又熬了一锅红烧肉。

外头暴雨连绵,犹如酝酿了一个春天的恸哭,天暗如墨,路灯都被漆黑的暴雨裹住了。

然后沈泽光着上身套着围裙,坐在餐桌边上,大大咧咧地发微信问他的姑娘:“什么时候回家?

我去接你。”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微一震。

关山山:“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

我坐CTAgreenline回来的。”

沈泽一怔,打字问:“你坐那个干嘛?

不是很绕吗?”

关山山认真地说:“我去了一趟芝加哥大学。”

沈泽只当她去蹭了芝大的什么活动,反正顾关山也算是个芝大人文社科学部的常客——沈泽套上T恤,拿上钥匙,又取了件她的外套,出去接人。

沈泽走出公寓楼时整个世界都仿佛要被淹了,他撑开伞都觉得风能把伞吹跑。

他被风吹得一阵心酸,这样大的风,这样的独居。

——顾关山平时都是在依靠谁呢?

天似泼墨,风雨如晦。

——

风疏雨骤,风稍小了些,雨却很大。

异国的长街,顾关山从城铁出来时浑身湿透,出门时穿的裙子黏在腿上,连头发都一缕一缕的黏在脖颈处,十分凄惨,却顽强地把书包护在怀里。

沈泽一看就心疼:“你抱着书包做什么?”

顾关山停顿了一下,不自然道:“里面有点重要的东西……手机也在里头,不能淋湿。”

沈泽拿外套将她裹了,恨不得将她裹成个球,扛着她回去。

“包给我。”

他说,“淋得太厉害了,今天非上课去不成吗?

这个课实在是没有必要。”

顾关山歉疚地说:“今天比较紧急。

我回来得是不是有点晚?

我在那边稍微吃了一点……沈泽你饿吗,我们在路边店里随便买点回去吃……”

沈泽嗤地一笑:“少小看你男人了,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莫名地,在沈泽心里烧了一下。

——那是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而顾关山此刻就在他身边,她年轻的心脏在他的臂膀旁跳动,犹如不屈的火焰和冬日的阳光。

她是春日狂风,又似夏夜的暴雨,捉摸不定飘忽如烟,却又客观地存在。

顾关山笑道:“芝加哥大学啊。

那怎么说都是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发源地——社会达尔文学,我上学期还去听过讲座。

佛利德曼,斯蒂格勒,还有奥巴……”

沈泽只觉得想逃避,根本听不得任何这方面的东西,胡乱地嗯了一声。

顾关山若有所思地说:“沈泽,你应该去看看。”

沈泽含糊道:“……改天吧。”

顾关山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迎着暴雨回家,沈泽紧紧搂着他的女孩儿,残夜长雨,雨敲伞面。

沈泽在顾关山这里寻求的,是陪伴。

——也只有,陪伴而已。

他知道顾关山半点都不懂这些生意场上的东西,也不懂BP,连投行是什么都未必知道。

她只是在学校里认认真真画着画儿,闲下来就在微博开点小车的大学生。

顾关山有时候沾沾自喜地给沈泽发自己最近做的满意的作业,就像一个等待家长夸奖的的孩子——沈泽如果万一挑了点儿毛病,顾关山就会去发微博挂老沈没审美,特别的欠收拾。

至于别的东西,沈泽一概没想过。

沈泽有她就够了,别的事有沈泽,他想。

然后沈泽微一低头,吻了吻顾关山浅色的唇。

暖黄路灯下,他们接吻时,雨如金盏花般坠入大地。

……

顾关山推开公寓的门,门里头是她住了近两年的、漆黑一片的小公寓。

她本来想的是晚上可以订个必胜客,不用羞耻play地展示自己的厨艺,可她推开门,却闻到了一丝甜腻的糊味儿。

顾关山懵懵地问:“发生了什……”

沈泽把她猛地压在了墙上,把门咔哒一声关了,满室的黑暗和温暖,还有一股糖糊味儿。

“关山。”

沈泽扳着她的头,动情亲吻他的顾关山,姑娘微微仰起面孔,在雨夜和黑暗里闭上眼睛,顺从地任由他亲吻。

“……你真可爱。”

唇分,沈泽盯着顾关山唇上的水色唇釉,她的唇釉洇开,诱人亲吻。

他沙哑而急切地重复:“……真的。”

然后,沈泽重重地吻了上去。

——

漆黑的雨夜,那个小公寓亮着灯。

顾关山面色潮红地坐在桌前,眼眶还带着哭过的红,微微抽噎着。

她换了一身睡衣,睡衣的扣子愤怒地扣到了最后一颗,面前摆着沈泽煨的汤和烧得有点糊的红烧肉。

顾关山端起汤来,喝了一小口,又扯了扯领子。

沈泽:“……”

沈泽脱了上衣,浑身的汗,撤了床单和被子,把床垫子掀了。

顾关山抽了抽鼻子。

沈泽一听她那个小哭腔,登时后悔至极,愚蠢地哄道:“……你别、别哭呀……”

顾关山直接把脑袋别过去了。

那个意思非常的明确,现在有脾气,不把这个床修好你沈泽是个透明人。

刚刚还十分春风得意的沈泽终于吃了瘪……

他拿起工具箱,钻进那个摇摇欲坠小单人床里头,开始检查螺丝和木榫,沈泽打着赤膊,健壮的臂膊一层薄汗,极为性感。

顾关山谴责地看着他和床,把床折腾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沈泽。

沈泽愤愤道:“床又没坏!就是螺丝松了而已!”

顾关山安安静静喝了口汤。

沈泽打量了一下,嘲道:“顾关山,这床你能睡两年是个奇迹,就这个破螺丝,连榫子都没安——你在外头怎么过的日子啊?”

顾关山:“……”

沈泽啧啧一声:“真操心。

姓顾的你这生活能力还不如我呢。”

顾关山带着鼻音开了口:“……可是这些螺丝我拧不进去……”

“我这不来了么?”

沈泽拿螺丝刀拧复合板,咬着钉子得瑟道:“八项全能,会做饭,帮你叠衣服修水管,还会做饭煨汤,叠衣服我今天刚学的,为你,千千万万遍。”

顾关山:“……”

沈泽哼哼一笑:“姓顾的小混蛋还不为爱爆灯么?

——你沈哥哥,你男人,你的老公,你的救星!几个称呼随便选,我沈泽勉为其难接受一下。”

顾关山:“……”

顾关山放下那碗汤,诚实地说:“沈泽,床是你弄坏的。”

沈泽得意道:“弄坏了床——再加一条持久,这下十项全能了!顾关山我要是你我就现场求婚。”

顾关山委婉地表达:“沈泽,衣服,我五岁就会叠了。”

沈泽:“……”

“二十二岁学会叠衣服,沈泽,可是你已经过了两年宿舍生活了。”

顾关山诚恳地说:“我都不敢想象你们宿舍里是什么样子。”

沈泽:“……”

……很乱,谢谢,别问了。

顾关山:“而且,虽然我做饭比你还难吃,但我还要补充最后两点。”

沈泽屈辱道:“你说!我欢迎意见,但是挑刺行不通!我不承认!”

“……一,肉和糖色都糊了。”

她安详地举起第二根手指,补刀:“二,汤非常、非常的苦。”

空气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顾关山面不改色,端起汤碗,喝净了沈泽煨的茭瓜三鲜汤汤底儿。

沈泽蹲在床架子里头,闻言十分不服,起身去盛了一碗汤,一饮而尽——并且没能喝完。

姓沈的救星在喝第一口自己的茭瓜三鲜汤的时候就噗一声喷了出来。

顾关山:“……你看。”

沈泽拿碗的手微微颤抖,抽了纸巾擦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并心疼地问:“你喝这个做啥?

!你还喝了三碗?

!”

顾关山托着自己的腮帮,朦胧道:“……因为是你做的呀。”

“是你做的,”顾关山迷迷糊糊地笑了起来。

“——所以也没有那么难喝啦。”

她说。

沈泽看着她,心脏一阵疼痛,在那种疼痛里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犹如一个被冻在冰雪里的,温暖灿烂的、姹紫嫣红的春天。

——

沈泽效率极高,当天晚上就把床的钉子全拧了一遍,还贤惠地铺好了床。

顾关山第二天并没有课,但是被沈泽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精力于是非常不济,一沾枕头就睡得无声无息,眼睫毛下满是黑眼圈,显然是累坏了。

屋里一片黑暗,唯有百叶窗里透进来的暖光拉着长条,长夜之中雨声连绵。

沈泽手长脚长,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此时在小单人床上挤得非常憋屈,床小就算了,还有玩偶挤着。

他决心将顾关山的一个玩偶丢下去,睁着眼睛挑了半天,终于挑中了他最看不顺眼的——顾关山拿来糊弄他的那个柴犬屁股抱枕。

简直是羞辱,他想,还是个屁股。

沈泽把柴犬屁股抱枕丢到了床下,报复性地踹了一脚,踹到床尾,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顾关山,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发呆。

——沈泽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的失败。

哪怕如今就躺在顾关山身边,沈泽也从未想过让顾关山为他分担些什么,一个男人不应该把自己的工作和情绪带回家,不能展现在妻儿面前,这是沈建军和顾远川两个父亲给他上过的课,那课程历久弥新,铭心刻骨。

沈泽无法背弃,也不愿让那个干干净净的,活在象牙塔里的顾关山承受。

——不愿在她面前露怯。

……

沈泽迷迷瞪瞪地思考了半夜,却突然听到枕下传来的微微震动声,似乎是谁设置的闹铃。

沈泽微一愣,刚要看看是不是自己设置错了时间,怀里的顾关山就微微一动,睡眼惺忪地摸出来了自己的手机,是她的闹钟。

沈泽:“……?”

顾关山那边动作非常轻柔,生怕弄醒了他一般。

沈泽不想让顾关山知道自己睡不着,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下意识地装睡。

顾关山小心翼翼地按了闹钟,从沈泽的臂弯里钻了出来,迷迷糊糊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四处摸索,最终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顾关山把地上的柴犬屁股抱枕捡了起来。

沈泽躺着装睡,满头的问号……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把柴犬屁股抱枕塞进了沈泽的臂弯,取代自己的位置,还安抚地拍了拍他。

沈泽:“……”

……

可是,顾关山在这个大半夜——凌晨两点,爬起来做什么?

跳大神作法吗?

沈泽抱着柴犬抱枕装睡,心里憋屈而愤怒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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