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的两粒口香糖,躺在男生手掌。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手指粗长有力,其实是一只挺漂亮的手,就是被晒得稍有些黑。

然而蒋柔心里不自觉地想到——这个男生有点不讲卫生啊…

他是不是刚打完球来着?

而且…她也没上课吃东西的习惯。

蒋柔摇头说:“不用,谢谢。”

怎么的,还嫌弃他手了?

陆湛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将那两粒口香糖塞自个儿嘴里,咀嚼起来。

四粒薄荷味的口香糖一块嚼,滋味那叫一酸爽,凉得他舌头发麻,嘶嘶抽着气。

高天远目光落在他们这里,看似训斥,语气却熟稔,“陆湛,你吃面条呢?”

同学们都好奇地看过来,蒋柔垂下眼睛,没去看他。

陆湛不咸不淡回应,态度似跟朋友搭话,“昂。”

“赶紧吐了去。”

“没事,咽下去了。”他张张嘴,一呼气,浓郁清凉的薄荷味飘到蒋柔这边。

高老师知道他没咽,但也没再管他,开始上课。

高天远打开投影仪,把两本书往讲台上一拍,清清喉咙说:

“同学们,你们知道08年的时候,咱们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同学们:……

这体育课怎么上得跟小学生似的。

陆湛继续嚼着口香糖,哼笑了一声,去年他就上过高天远的课,知道他又开始忽悠人了。

“北京鸟巢奥运会。”

投影仪上出现当时的开幕式照片,高天远点击鼠标,“那你们知道,咱们琴市跟奥运会有什么关系吗?”

“没人知道吗?”

“协办城市。”

终于有人附和,高天远很高兴,说:“对,咱们琴市作为协办城市,所有的水上项目都在东部的奥帆中心进行,其中就包括风帆运动。”他又切入下一张幻灯片,循循善诱:“你们知道风帆运动吗?”

——天中的帆板队很厉害。

蒋柔脑海蓦地窜出父亲的这句话,她抬了抬眼睛,视线刚刚好跟打量同学们的高天远相接。

确认过眼神,是能回答问题的人。

“陆湛旁边那个女生,你知道是吧?来讲一下。”

这一刻——蒋柔打心眼里佩服这些老师,无论是数学老师还是体育老师,看一眼就知道学生的想法。

蒋柔确实知道,有蒋国海那样的父亲,她怎么可能连风帆运动都不知道。

她站起来,并不扭捏:“嗯…风帆运动只是统称,包括帆船、帆板、风筝板什么的,但一般国内指的都是帆船帆板运动,不过大多都说帆船运动。”

琴市承办过奥帆比赛,学生们或多或少都科普过,高天远不意外,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睛一亮,“你对帆板运动了解多少呢?”

“……了解一点。”

“说说看。”

陆湛慢悠悠地嚼着口香糖,手指却停在斗地主页面,没出牌。

蒋柔回忆父亲天天唠叨的话,说:“帆板运动比较特殊,是……嗯,结合了帆船和冲浪两个特点,也算两者之间吧。”

她想了想,又说:“它对运动员要求特别高,不仅是身体素质、耐力和爆发力,还要懂物理、地理等等,心理素质也要具备。”

高天远满意点头。

陆湛把手机放回位洞,饶有兴致地看了女生一眼。

高天远笑呵呵地,目光转向陆湛:“旁边的省冠军,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什么?!!!

蒋柔猛地转过头。

如同一锅开水煮沸,班级里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目光纷纷朝陆湛看来,还有些跟高年级玩得好的同学早就知道,正在跟周围的同学做科普。

“没。”陆湛并不喜欢这么被人议论,脸色不悦,声音也冷冷的。

见大哥脸色不好,同学们声音这才小了。

蒋柔看见高天远朝自己摆了摆手,坐下,耳朵微微泛红。

难怪第一天,她看到这个名字时,就觉得有些眼熟。

估计是以前蒋海国提及过吧。

想到刚才自己的科普,莫名有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感觉。

高天远开始介绍学校里的帆板队,拿过的奖,考上的重点大学…

蒋柔攥紧中性笔,低垂眼睑。

忽然,身旁的男生歪着身子靠过来,转着手里的笔,痞痞地笑:“谢你夸我了。”

温热的呼吸,夹杂着薄荷的清凉,他刚打完球,身上还带着汗,语气一如既往。

蒋柔呼吸微滞,却没说话。

高天远还在讲着,最后每人发了一张报名表,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在下下周参加选拔。

陆湛看都懒得看,继续斗地主。

蒋柔将那张白纸对折起来,塞进桌洞。

*

晚上六点放学。

街道熙熙攘攘,橘黄路灯安静立在一侧,空气里弥漫着蜂蜜蛋糕的甜香。

蒋柔气喘吁吁地将自行车停进楼道,决定以后还是坐公交车上学吧。

他们家离天中不太远,公交站却要走上七八分钟,不怎么方便,所以她试着骑自行车。

只是琴市地形上坡下坡,曲曲绕绕,实在太累。

蒋柔拿钥匙打开门,蒋海国下班很早,在厨房炒菜。

叶莺穿着防辐射服看电视,听见开门声,“宝贝回来了?第一天上学怎么样啊?”

蒋柔朝妈妈笑,“跟初中差不多。”

叶莺这才放心。

她今年三十六岁,保养得极好,年轻又漂亮。以前是小学音乐老师,后来工作太累,就辞职在家,周末教小孩子们弹弹钢琴,赚得也不少。

“哟,放学了?”蒋海国端着菜出来,小心翼翼地过去扶老婆。

叶莺现在大腹便便,但双腿手臂仍然纤细,看上去娇气柔弱。

蒋海国极宠她们。

蒋海国是拿过奖牌的国家级运动员,巅峰时买下了两套房,住一套,另一套出租出去,这几年房价也不断升值。他是穷孩子出身,很会过日子,小家庭还算殷实。

“有什么要买的跟爸爸说。”蒋海国给她夹一大块肉,“有什么不适应的也跟爸爸说,同学有欺负你的也跟爸爸说……”

“……”蒋柔满脸黑线。

这么几年,爸爸还是把她当作小孩。

“那个,爸。”她拿纸巾擦擦嘴唇,忽然说:“…你知道陆湛吗?”

“陆湛?”蒋海国天天看帆板比赛,对每个运动员都有印象,青少年也同样,但他知道女儿不喜欢这些,确认:“是那个青少年运动员吗?”

“嗯。”蒋柔说。

蒋海国笑了笑,“知道啊。刘闵你知道吗?帆船第一人,陆湛好像是他外甥吧,一天才小孩儿。”他说着,目光瞟向叶莺的肚子,眼里满是期盼。

蒋柔听说过刘闵,知道是获奖无数的奥运选手。

身侧的叶莺轻轻咳一声。

蒋海国反应过来,挠挠鼻子,“这小孩以前应该是跟他舅舅练帆船的吧,后来转了帆板,我看过他比赛,脑子很活泛,体能也好。怎么了宝贝?”

蒋柔没想到父亲对他评价这么高,稍稍有些愣,“没什么,他现在跟我一个班,我就随便问问。”

“啊?!”

蒋海国咽下土豆,想想也是,“哦…是是是,应该是天中的,你们学校帆板队很厉害的,都是脑子聪明的小孩,比体校那些没脑子的好多了…”

蒋海国这话说的,完全忘记自己曾是体校的一员。

他满脑子都是,以后有了儿子,也要让他念天中才好,然后特招上个好大学,进国家队。

蒋柔吃完饭便回了房间。

开学第一天作业很少,她很快写完,背了一会单词,开始预习明天的内容。

突然有人敲门。

蒋柔放下手里的笔,打开门,见是挺着肚子的叶莺,吓了一大跳,“妈?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就来看看你。”

叶莺走进来,一手扶后腰,另只手端着一杯牛奶,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几秒,“晚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

叶莺放下牛奶,想到晚餐蒋海国的样子,柔声:“你爸就这样,他不是重男轻女,就是太…”

蒋柔说:“喜欢帆板,我知道的。”

蒋海国热爱帆板,已经算得上疯狂。

但她知道父亲更爱自己。

其实吧,国内女子帆板要比男子帆板的成绩好,父亲小时候也训练过她,但蒋柔实在不喜欢。蒋海国非常失望,但也没舍得再强迫她,尊重了她的决定。

他想要个男孩,就是怕再有个女儿,还是跟老婆一样娇滴滴的,他又不舍得。

叶莺想多说几句,见女儿这么懂事,放心了。

“这是什么?”蒋柔喝完牛奶,发现母亲手里拿着本书。

“隔壁小靖给的,说让你帮她还给宋贝珊,她现在见不到了。”

蒋柔“哦”一声,婧婧比她小两届,还在以前的初中念初二,她们三个一直关系很要好。

蒋柔接过书,看清封面,微微一顿。

叶莺温柔地笑笑,也没说什么,端着空杯离开,“好了,你早点睡。”

房门关紧,蒋柔翻了两页手里的书,感觉很怀恋。

这是前几年爆红的一本书,蒋柔那时也看过,没想到——现在初中生还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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