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随你怎么想。

这五个字萦绕在阮念初脑子里,形成了回音。直到洗完澡躺床上,她都还在思索,厉腾的回答究竟是肯定,还是否定。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没想明白。

不过有另外三件事,她倒是明白了。其一,厉腾这个现任男友实在高冷。虽然七年前他也冷,但充其量只是座刀山,远没有到如今这刀山掉冰渣的地步。其二,厉腾对她果然很没兴趣。

至于其三,就是在以上两大背景下,厉腾还能同意先和她交往解她燃眉之急,可见,他这个解放军救苦救难,实在是人民的好儿子。

阮念初不由有些感动。心想,他既然雪中送炭,她自然也该慷慨解囊,占人家那么大便宜,报答一下也是应该的。

琢磨着,她点开微信,给厉腾发过去一个一百九十九块的红包,备注那栏写着: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过了大约五分钟,系统提示红包已被对方拆开。下一秒,厉腾也给她发了个红包。

阮念初迟疑了会儿,把红包收了。

点进去,两百块,比她发过去的刚好多一块。

“???”阮念初打过去一长串的问号。

厉腾的回复只有一句话:行贿受贿,知不知道贿赂军官怎么判?

“……”香蕉他个不拿拿。交流好难。

*

红包事件之后,阮念初就没再主动给厉腾发微信。她不找他,他当然更不会找他,两人的对话框往下一拉,全是空白。

学习会那边的忙,她照旧去帮,碰见厉腾便笑着打招呼。他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礼貌,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偶尔散会之后没事,就顺带把她捎回家。

阮念初觉得,她不像他女朋友。她就是个蹭车的。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父母不再一会儿疑神她性取向有问题,一会儿疑鬼她会嫁不出去,给她安排一系列相亲流水宴了。

工作日结束。

周六早上,艳阳高照。这样的天气,很适合阮念初这种懒虫一睡不醒,闹钟响不到三秒,就被她一巴掌给拍成哑巴。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完全忘了“约会”这事。

九点二十分的时候,手机响了。她闭着眼,看都没看就摁挂。

刚挂,又响,她再挂。

对方锲而不舍。

直到手机铃第八次响起时,阮念初忍不住了。她暴躁地低吟一声,抓抓头,一把捞起枕头上的电话。看眼来点显示,没有姓名,只是一长串陌生的数字。

扰人清梦,她很想知道是哪个二百五大周末还这么缺德。于是滑开接听键,拧紧眉,握紧拳,努力克制骂人的冲动:“哪位?”

听筒里那位二百五的声音,音色极低,冷冷的:“现在几点钟。”

短短五个字,惊醒梦中人。阮念初懵了。再下一瞬,她扭头看向墙上的挂钟,九点四十五分。然后,她的懵神变成了尴尬。

“……对不起。”她承认错误承认得很快,接着坦诚道,“我忘了。”

厉腾不和她废话,“我给你十分钟,洗漱下楼。”

闻言,阮念初的眸光闪了闪,说:“十分钟?那不是化妆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不是正经谈恋爱,但约会还是要打扮一下的吧。怎么像集合跑操。

厉腾说:“不用化。”

她还是很迟疑,“可是,我觉得那样不太好。”

“阮念初。”他叫了声她的名字,语气痞冷,隐约不悦,一句话就反驳回去,“你还有哪副丑样我他妈没见过?”

阮念初霎时无语。

想想也是。当年在柬埔寨,她成日素面朝天蓬头垢面,都敢跟他睡一个屋,现在有什么不敢?妆是画给别人看的,他都不在意,她还别扭个什么劲。

于是她刷完牙洗完脸,从衣柜里随便抓了条裙子换上就下楼了。

吉普车停在门口的路边。

阮念初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动作连贯,姿态熟稔。她啧啧原来蹭车的次数一多,人脸皮都会变厚。

厉腾还是老样子,抽着烟,冷漠的脸上没任何表情。

她低头,边系安全带边随口说:“上午好啊厉队。你准备带我去哪儿?”声音懒懒的,嗓门天生偏甜的缘故,柔和时,带出几分撒娇意味。

厉腾侧目看了她一眼。

他认识阮念初时,她只有十九岁,他对这姑娘最深刻的印象,是那副妖冶勾人的裸浴图,其次,便是她那张漂亮的脸。那时她话不多,他话更少,两人之间不怎么交谈,以致于,他直到今天才意识到她嗓音很独特。

太媚了。

一轻声,能酥进人骨头缝里。

厉腾看向她的唇。浅粉色,两边嘴角上翘,是天生爱笑的唇形。他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才转回正前方,“郊区。”

阮念初皱眉,不解地问:“去郊区干嘛?”春天还能去踏青,夏天去能做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厉腾随手掐灭烟头,发动了汽车。

今天的天气果然很好,一路晴朗,万里无云。

厉腾带阮念初去的地方,准确的说,是位于云城郊区的一个小镇,距市区有近六十公里。他们十点出发,到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厉腾停好车,随便选了家馆子吃饭。

两菜一汤,味道不算多好,倒也不至于差。阮念初今天早饭没吃,正饿得不行,唏哩呼噜就干掉两碗大米饭。

填饱肚子以后,她拿纸巾擦擦嘴,对他真诚地说,“这家店的厨子手艺,一般。”

厉腾瞥了眼她面前一粒米不剩的饭碗,叫来服务员结账,“下次换别家。”

她被呛了呛,“……厉队长,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专门跑六十公里来这吃饭。你到底带我来做什么?”他是卧底生涯留下了阴影,一天不卖关子就浑身不舒服吗。

“有个小女孩儿想学唱歌。”他把一根烟塞嘴里,拿打火机点燃。

“嗯?”她茫然,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来教她。”

阮念初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不是唱歌的么。”厉腾说得理所应当,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你教她。每周一节家教课,学费我付。”

听他说完,阮念初抬手扶了下额。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念头从她脑海深处升起,她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要么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要么就是这位上校脑子出了毛病。

后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

离开小饭馆后,厉腾买了一箱水果,然后带着阮念初走进附近的一个老小区。

能看出,他对这里很熟悉,七十年代的建筑群,分布没有规律,单元楼之间有许多小巷道。她跟他身后七拐八拐,没多久就绕得头晕。

好在目的地到了。

厉腾走进门洞,头也不回地扔过来一句话,“六楼左边那户。”脚步声渐远,消失在了楼道里。

阮念初站在原地静数秒,捏捏眉心,跟上去。

上去一看,厉腾正在敲门。“砰砰砰。”

没多久,房门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两鬓花白的妇人,五十岁上下,身形瘦小,满脸都是褶子纹。腰上还系着半截围裙。

妇人看见厉腾,皱皱眉,明显一怔,“厉腾?”

“阿姨。”他笑了下。

“哎呀。你看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妇人笑起来,拿围裙随便擦擦手,把他们往屋里请,“快快,进来坐。还没吃饭吧?”

“刚吃过。”厉腾把水果放桌上,随口应道。

妇人忙活着给他倒茶,回身才看见同来的阮念初,动作顿住,“这姑娘是……”

阮念初弯唇:“阿姨好,我叫阮念初。你叫我小阮就行。”

“哦,小阮。”妇人目光友善地打量她一番,“是腾子的女朋友吧?”

“……”阮念初转眸,目光看向厉腾。厉腾脸色冷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并没有要否认或者帮她回答的意思。

于是阮念初答道,“嗯。”

妇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不住说:“真好,真好。”

厉腾抬眸,看了眼最里面那间虚掩的房门,道:“小星在家么。”

“在的。”

“那孩子上回说想学唱歌。”厉腾说,“阮念初在军区演出团工作,是歌唱演员。可以的话,以后她来给小星当老师。”

阮念初瞪大了眼睛。接着便听妇人惊诧道:“那怎么好意思呢?算了吧,多麻烦人姑娘,平时工作都忙,周末还来上课,那不是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阮念初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缺点,爱心泛滥。譬如此时,换作旁人肯定会顺着杆子往下爬,家教这差事,谁爱接谁接。但她琢磨了会儿,却道,“这样吧,让我先见见小星,看孩子怎么说。”

她都想好了。那位小朋友要是乖巧懂事,家教这事就能考虑,要是调皮捣蛋,她二话不说走人。

妇人迟疑几秒,点点头,带着他们走向最里面那间屋子。

门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窗帘拉得严实,光线透不进,整个房间都很昏暗。阮念初皱眉,环视一遭,终于在窗户边上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马尾,皮肤白皙,手里拿了一张照片。她头微垂,看着手里的照片发呆,一双眼睛里空空的,神采黯淡。

阮念初视线下移几寸,心突的紧了紧。

女孩坐的是轮椅。她是一个残疾人。

“小星。”妇人笑道,“快,你看谁来了?”

那姑娘闻声回头,看见厉腾的刹那,空洞的眼神终于一闪,“厉叔叔好。”音色甜脆悦耳,并且明亮。

厉腾走过去,半蹲下来,“今天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小星微转过头,看见妇人身旁的阮念初,问道,“那个姐姐是谁?”

厉腾冷声纠正:“喊她阿姨。”

阮念初:“……”

小姑娘很天真,闻言便礼貌笑笑,说:“阿姨好。”

阮念初干咳了一声,上前几步,朝小星展露出一副标准的阿姨版慈祥脸,弯腰柔声道:“你好呀。我姓阮,叫阮念初,你呢?”

女孩说:“我叫夏星星。”

阮念初目光落在女孩手里的照片上。画面里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迷彩服,高大帅气,笑容爽朗又阳光。她有点好奇:“你拿的是谁的照片?”

“我爸爸。”

“你爸爸是军人?”

小星点点头:“是的。”

正聊着,妇人拿来一杯热水和一颗药丸,递到小女孩手上,说:“小星来,该吃药了。吃完药再和阿姨玩儿。”

阮念初转头,厉腾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房间去了阳台。她跟过去,问他:“小星是你战友的女儿?”

“嗯。”

“你战友很忙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托你照顾他的孩子。”

“因为他死了。”

“……”阮念初目光突的一跳。

周围阳光和煦,风静静地吹。厉腾靠在墙上抽烟,片刻,转过头,眸色未明地盯着她,“十二年前,死在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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