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和温景然相处得越久,应如约对待他的方式就越容易固化。

学生时期,他有应如约望尘莫及的年龄优势。

他询问她的课业,询问她的成绩,即使偶尔给她提出增强学习效率的建议也是高高在上的前辈姿态。

后来她酒后失态,连带着面对温景然时的理性一起流逝的是少女初心方动的喜欢,甚至有一种亵渎他的懊悔情绪,让她有数年都无法正常面对他。

直到现在,她已经成长为一名独立的麻醉医生,也依旧习惯性地把他放置在固有的位置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去解释:“我没有想让谁……”担心。

说没说完,她生生停住。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甄真真前两天数落她时说的“你压根没平等地对待温医生”的意思。

她的性格寡淡,对情欲更是没有半点渴望和需求。

也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实验学习过,她只知道什么样的距离适合普通关系的朋友,在谈恋爱上,因为喜欢的人是他,所以手忙脚乱,乱七八糟。

本能的索取和接受,并未尝试着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平等去付出。

突然开窍。

她有些措手不及。

连带着站在他面前也有些局促,应如约握紧水杯,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回视他,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一字一句道:“那你担心吗?”

话落,她一颗心也随着紧张的呼吸起伏不定。

应如约察觉到他明显一怔,连等他回答的勇气也没有,低着头快速地和他错身而过。

等彻底溜出他的视线范围,应如约转身倚着墙,闭了闭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

她喝了口水,强自镇定下来。

不怕不怕,正常反应正常反应……

没几秒,她依旧没能迈过心里那道槛,飞快地回科室给甄真真回电话。

一整天无所事事,甄真真正无聊到准备去迟盛的办公室给他添添堵了,接到如约这个电话,险些没在茶水间里蹦起来:“你真这么跟温医生说的?”

应如约到现在也没能消化自己当时的反应,郁闷地一口口抿着水:“是啊,你说我都跟……分手了,说这种话是不是特别不合适?”

他会不会觉得这种话很轻浮?

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或者现在正在莫名其妙她的这种态度?

“你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啊,五个字就想翻出浪来?”

甄真真对应如约的胆小如鼠嗤之以鼻:“看来我这两天疲劳式的轰炸和洗脑式的暗示还是有作用的,你就摆正自己的心态,不管你是不是坚持觉得两个人不合适,你总不能因为分手就把两人关系弄僵了吧?

十多年的感情呢,那得多尴尬。”

应如约觉得甄真真说的有道理,指甲轻扣着手机的保护套,低着头,闷声道:“真真,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如果我能迈过那道槛,能解开那个心结,能不在意童年阴影后就不会觉得我和温医生不合适了?”

废话!

甄真真隔着手机翻了个白眼。

温医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优秀到让人垂涎三尺,关键他对应如约更是好得没话说。

目前唯一的症结就在如约身上,当这个障碍也没有了,谁还能阻碍她男神迈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从此过上的,那都是天天鱼肉的腐败生活!

隔着百叶窗,能看见正准备出来巡查的迟盛。

甄真真不敢再多说,飞快地撂下一句狠话:“我要是不是认真的,我以后就不叫甄真真,我改名叫甄个屁,行不行?

!”

毫无预兆地就放冷招……

应如约被逗笑,也不再纠结真假,正好手机进来短信的提示音,她挂断电话后查看未读信息。

是温景然的。

“忙完来我办公室一趟,手术方案确定了。”

应如约唇边的笑意瞬间收起,她看着这条短信良久,摩挲着屏幕,回了一个“好”字。

——

等应如约做完术前访视已临近下班,她索性等了十分钟,下了班才去找温景然。

结果不凑巧,半个小时前,温景然接了台急诊,正在手术室。

扑了空,她才想起看手机。

半个小时前,温景然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大概因为她未接,又留了一条短信,大意是急诊手术,让她不用等。

事关外婆的手术,应如约还是打算今天就听听手术方案。

她没离开医院,到病房点了到,和向欣在医院食堂解决了晚饭后,就在病房里陪外婆看新闻。

S市地方频道的晚间新闻。

主播正在播报薛晓在医院顶楼跳楼自杀的后续报道。

应如约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先是外婆生病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后续住院常规检查更是事事跟进,根本没闲余去关注这件事。

所知道的消息也只停留在余荣梁质疑医院治疗过程中有失误的地方正申请第三方部门审查。

她这段时间因为外婆的事情忙前忙后,小邱和沈灵芝都看在眼里,谁也没拿这件糟心事给她添堵,以至于她一直以为这件事早已经翻篇了。

不料,还在持续发酵中。

新闻报道里称第三方部门正在对整个治疗过程进行审查,而余荣梁方面,除了律师态度明确地坚称医院方面有绝大过失以外就连余荣梁本人都借用微博这个平台,发表了一篇抒情的长微博,从对过世妻子的缅怀到痛心疾首地讨伐医院过失,医生失职以及医护人员工作态度敷衍冷漠,字字啼血。

若不是应如约也是当事人,作为一个旁观者,在他声情并茂的渲染以及大幅图文的煽情下,也几乎信以为真。

她看得齿关发痒,等主播最后一句“至此,医院方面仍旧没有任何回应,广大网民情绪正临近爆发”落下后,应如约眉头紧蹙,忍不住想发作。

余荣梁这狼心狗肺的混账,自己对薛晓不仁不义,却试图用一篇长微博抹黑所有医护人员对薛晓所作的努力,这是彻底的污蔑医者的仁德。

向欣眼看着应如约情绪不对,借着挑水果询问她:“想吃什么?

妈妈给你削个苹果吧?”

她这么一打岔,应如约刚到达临界点的情绪瞬间漏了大半。

她没吃水果的食欲,但不忍心驳了向欣的好意,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半晌才嘀咕道:“都好。”

老太太迟钝,并未发觉如约的异样。

住院这几天,因温景然的面子,这里的护士对她和向欣都多有照拂,也没少和她说如约的事。

有些话听过就忘了,但这件事不止护士在谈论,就连隔壁床的病人家属也会交流,她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此时便问道:“如约啊,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之前刚住进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站在楼底下骂……”

向欣打断她:“妈。”

老太太的话一止,有些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了眼向欣,随即笑起来:“瞧我个老糊涂,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向欣从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小刀分离出果皮压在刀尖,旋着苹果,慢条斯理地剜下薄薄的一层果皮。

她手巧,削果皮能一刀不断。

细瘦的手指不知何时清减到只剩下裹着指骨的皮肉,不过胜在骨节匀称,倒也不是很突兀。

应如约看着看着,有些出神,眼前的这幕渐渐地和另一双手重叠起来。

温景然耐心时,也会握着小刀,慢条斯理地削出一刀不断的苹果皮。

他的手指就好看多了,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削果皮这种事在他手里就像是雕刻艺术品,赏心悦目。

不过,等如约去A市上大学以后,两个人的来往渐渐少了,倒是再没见过他有这份闲情逸致。

——

这一等,等到了晚上八点半,总算接到了温景然的电话。

温景然刚下手术,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先给她回了电话:“在哪?”

应如约:“还在医院,你手术结束了?”

“嗯。”

他低低地应了声,看了眼时间:“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办公室见。”

“好。”

向欣今天中午就到温景然的办公室小坐了一会,了解了整个手术方案。

她对温景然很信任,但碍于需要知情的不止她一个,向欣在考虑了一会后,决定等如约也了解整个手术方案以及手术风险后再签署手术风险知情同意书。

应如约对向欣这么尊重她的意见有些受宠若惊,坐在温景然办公室门口的休息椅上等他时,仍踮着脚尖在琢磨……

不过,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对了。

温景然来得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他的头发半湿,衣冠倒是整齐。

白大褂的纽扣从最上方那一颗一丝不苟地系到最后一颗,就连夹在口袋里的钢笔,摆位都整整齐齐,没有半分偏移。

他站在应如约面前,眉目间还泛着清冷之意,语气却柔和:“进来说。”

应如约站起身,紧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中午我已经跟伯母事先沟通过手术方案以及术中风险。”

他走到桌后坐下来,示意她也坐下说话:“站久了有点累。”

应如约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坐下,接话道:“我知道。”

话音一落,本开始准备进入正题的人却是一顿,抬起眼,那双泛着冷色的双眸里渐渐漫开一丝笑意:“你指前面半句还是后面的半句?”

应如约被他问得有些紧张起来,尤其当他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总有种临考时被发试卷的紧张感。

她蜷在膝盖上握成拳的手指收紧,声音有些飘:“都知道。”

温景然见好就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几下,提醒她进入正题。

“这几天常规检查的结果项都符合手术指征,手术时间宜早不宜迟,定在后天上午九点,第一台手术。”

他收回手指,尽量浅显地告诉她:“肿瘤浸润深度T2,侵及固有肌层,有1—2个区域淋巴结转移,无远处转移。

适合用BillerothII式胃空肠吻合。

术中大部胃切除后,将十二指残端闭合,胃的剩余部分与空肠上端吻合。

这样切除病灶时不用因为胃吻合的张力而受限制,胃体可以切除较多,溃疡复发的机会较少。”

应如约知道BillerothII式胃空肠吻合技术,它在临床上应用较广,但手术操作复杂,对主刀医生的技术要求较高。

胃空肠吻合后,因为解剖生理的改变较多,引起并发症的可能性也增大。

但这些隶属于手术风险,无法预计。

她垂眸,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拇指的骨节,有些焦虑地思考着。

外婆年纪大,身体素质渐差,这台手术的风险无形中便增大了。

术后恢复缓慢不说,若是有并发症,会过得很辛苦。

只是目前这个情况,只有手术切除这唯一的选择。

她计算好各中优劣,点点头,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哑,一副要哭的语气:“外婆有高血压,一直在吃药控制。

她也怕疼,术后刀口疼痛估计要疼上她两三天。

等做完手术,还要注意饮食,她老来解闷就爱去吃零嘴……”

说到最后,是真的忍不住要哭了。

越想越觉得难过,恨不得以身代之,帮她受了刀口的疼,受了克制饮食的难熬。

可明知不可能。

那些她尊敬的珍爱的敬重的人,正在时光流逝中渐渐老去。

这是她想忽略也无法忽略的事实。

她坐在那,虽不至于觉得天崩地裂,但那种脚无实地踩在虚空的感受仍旧折磨得她泪眼朦胧。

她不敢哭。

在医院里哭很不吉利。

她往常其实并不相信这个,可真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根本无法控制。

她忍不住抬手想去揉眼睛,手背还没挨上眼睛,就被人轻轻握住了手腕。

温景然在她面前蹲下来,指腹落在她脸颊两侧轻轻地摩挲了两下,看着她闭上眼睛,眼皮还在颤抖着,忍不住低叹了一声:“中午不想叫你听,就是怕你哭。”

他本想说的详细些,她能更放心,可还是高估了她的承受力。

也……

低估了自己对她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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