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样的事!你倒说说看——这些究竟都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儿?”,一个穿着体面的男士正对他身旁的那位女士抱怨着,女士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听着他说话,手中拿着一杯自由古巴。

(作者注:CubaLibre,此为西班牙语。常见的一种朗姆基鸡尾酒——喝自由古巴很不容易醉。因此,为了应酬又不想醉倒的女士们都乐于选择这种有着可乐和柠檬味道的清香酒品。)我们的侦探从主人房间里出来,拿着那杯约翰特制的摩吉托,正碰到这两位——他们也看见他从这房间里出来,因此似乎必须要打个招呼了:

“嘿,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有名的侦探?”,那位男士高兴地告诉他身边的那位女士,早忘了刚刚那不知缘何而来的抱怨,“侦探文泽尔——这可是本市响当当的名字之一。”

我们的侦探显然对这些接踵而来的恭维话语不太感冒——还好对方相当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你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对方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有些惊讶了,“看看你手上拿的这杯酒——约翰·贝恩斯那家伙肯定也在那房里,不是么?”

很奇怪他不给这个名字加上“先生”,反而用“那家伙”来代替。

“怎么会有如此不礼貌的客人?”,文泽尔在心里这样想,“他或许是喝醉了?也或者,这就是他的本来脾气——天知道这别墅的主人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不等这位侦探回答些什么,这体面的先生就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带着谁都看得出来的厌恶表情:

“啧啧?看看这杯不地道的饮品——文泽尔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用糖浆来代替圣地亚哥产白糖的,不是么?”

(作者注:这里当然是指古巴的圣地亚哥,而非智利的——因为西班牙征服者们在殖民地的极端型发展策略,古巴的制糖业十分发达)“噢,没错?”,文泽尔仔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杯摩吉托——他完全无法用肉眼辨别出使用糖浆和使用砂糖的区别:看来,眼前的这位应该也是行家。

“别奇怪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对眼前侦探那十分明显的观察行为表示不满,“如此草率的调合,我甚至都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他转头对身旁那位女士抱怨道,“可惜了,真可惜了?浪费了那么好的一瓶‘哈瓦那俱乐部’呢?”

那位女士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抿了一口手上的那杯自由古巴——看起来,她似乎在酒精摄取方面表现得相当节制。

“哈!你知道那家伙请这杯酒的用意么?”,这位男士轻蔑地瞟了一眼那杯被他贬低到一钱不值的摩吉托,以嘲笑般的口吻对我们的侦探说道:

“那个老玻璃?”

但他没机会说完了,身旁的女士用手肘重重地捅了他一下,使得他不自觉地轻呼了一声。

然后,他回头看着那位女士,十分恼怒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女士却并不给他任何机会:

“我的侦探先生。”,她十分得体地说道,“请原谅我丈夫粗鲁的言行——他有些醉了经常都是这样。”

那位穿着体面的先生听到这话,故意轻笑了一声,似乎是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了。

“请容许我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埃玛·赫塞尔(Emma·Hessel)——而这位是我的丈夫路修斯(Lucius)。”

她微笑着将她的丈夫拉过来些——路修斯先生又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一提到那家伙就有些激动。您不知道,那个约翰·贝恩斯?”

埃玛不得不将他推到一边去了:

“时刻记住你的职业是品酒师,不是什么专栏批评家!”,她这样训斥她的丈夫,“而且,专栏批评家的用语可比你妙得多了!”

“这么说,您和约翰先生是同行?”

出于交谈的礼貌,我们的侦探将那杯容易引起争议的摩吉托放到一旁,不再去喝它。

“请不要将我和他相提并论!”,路修斯又开始有些激动了,“一个沽名钓誉的虚伪家伙,碰巧跻身于高尚的行业之中——这就是我对他最中肯的评价。”

“又开始了?”,埃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过,这句话倒还算是稍有水准的?”,这位女士吻了一下自己丈夫的脸颊,“但我已经不想再听这些无聊的话题了,”,她将手中的酒放下,“我要到大厅那边去转转,或许能够听到些有趣得多的谈论。”,她又亲吻了一下路修斯的脸颊,“不要老说些没有分寸的话?你的白兰地已经喝得太多了,我亲爱的。”,她离开了侧厅。

“文泽尔先生,我这样说当然不会是没有来由的?”,看得出来,路修斯完全没有将自己妻子刚刚的忠告给听进去。他也不管我们的侦探愿不愿意,就将他拉到侧厅左侧,一个半开着的巨大落地窗旁边:

“这个位置很好——文泽尔先生,您要明白,我绝对不是一个喜欢评论别人的讨厌家伙。

我只是?想让关于这个酒会背后的诸多事实被更多的人所了解。”

“半醉半醒的人所说的话多半都靠不住?”,我们的侦探这样想着,却依旧相当客气地回答道:

“我了解,路修斯先生,我了解?”,他将落地窗开得更大些,然后搀了一把这位说话带着满嘴白兰地味道的先生,走到窗外——那里是花园的另一侧:

“吹吹风或许会好点?”,文泽尔嘀咕着。

就连这样小声的自言自语也被我们的路修斯先生给听见了:

“你觉得我醉了么?哈!”,他已经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用响亮而夸张的声音回应着我们侦探的小声嘀咕,“就没人能够认真地听我讲讲——约翰·贝恩斯是凭着怎样的手段偷到那尊刻着‘年度最佳品酒师’字样的金质郁金香杯的么?”,他的声音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侧厅里几位邻近的客人也都向这边望了过来。

“嘿!海因纳!”,他立即对着一位刚刚转过头来的老人叫道,“你这个趋炎附势者!你该不会真将你的那瓶波本给了那个伪君子吧?”

海因纳似乎是摇了摇头,不再看向这边。那几个人也赶紧回头,故作认真地继续着他们之前讨论的话题,生怕被这个酒醉疯子点到名字而导致不必要的尴尬。

不过,文泽尔倒也不是拿这位半醉不醉、借酒装疯的路修斯先生没有一点办法——实际上,听了这位先生的这么些抱怨,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您说的一点没错——那只漂亮的郁金香杯本来是属于您的,路修斯·赫塞尔先生?”

我们的侦探摆出一幅万分钦佩的架势,对眼前人略微弯腰行了个礼,接着说道:

“那杯摩吉托实在是难喝极了!”,他违心地说道,“任谁都知道那家伙的调法有多么的不地道:简直就是在贬低白朗姆的地位,啧啧,还糟蹋了一瓶好酒?”,文泽尔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露出满脸惋惜的表情来。

这些话显然极合路修斯先生此刻的心意,他甚至对眼前侦探的表演感到受宠若惊:

“哦?不!您不必刻意这个样子的——谁都知道,我不过是在埋怨而已。”,他叹了口气,用醉酒者们特有的语调说道,“也并不是那家伙的技术不行?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方式,评委们的口味也大不相同?”,他总算是给出了一句还算客观的评价。

路修斯向侧厅里看了一眼,接着说道:

“我只是特别憎恨品行不端者,您知道的——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传统派的?”

我们的侦探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对他话语的理解。

“?他究竟有没有贿赂评委,说实话,我实际上并不是太清楚——虽然这些传言到处都听得到?却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可想而知,不论是谁拿到那个杯子,这样的传言总归是会有一些的?”

“但您知道——”,他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约翰·贝恩斯可是个天生的同性恋呢!哈!

这就很成问题了?”

实际上,我们的侦探早就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个秘密——只不过,当时他还以为,那个在激动中所讲出的粗口词,不过是没有太多针对性的谩骂而已。

“这似乎算不得什么?”,文泽尔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为了防止眼前这位先生再次变得激动不已,他没将这句话讲出来。

同性恋在自由意志市是完全合法的,他们的婚姻甚至受到法律保护——只有保守的天主教徒们还顽固地抗议着同性恋和堕胎法令,但这些单薄的抗议从来都没有起到过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文泽尔想起之前酒会主人对他的种种亲昵举动和暗示,只觉得有些好笑,但却并没有笑出声来——它必须考虑到眼前这位天主教徒的情绪。

“您想想看!一个同性恋品酒师——谁愿意碰他鉴定的酒。一想到待会儿?我将不得不与他碰杯,喝着从同一樽酒瓶中倒出的红酒,我就感到毛骨悚然?”,路修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我要写封正式的抗议信给本市的品酒委员会——我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给考特尼(Corteney)委员打过电话,让他给想想办法,但他却一直没有回复我。这次,我一定得去找克里克(Kerrick)委员长了,我要亲自登门拜访,我要用我的诚意来打动他,用确凿的证据来说服他?我要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有多么荒谬——同性恋成为了最佳品酒师,哈!多么荒谬?”

“一个可怜的人?”,文泽尔在心里摇了摇头,突然有些怀念刚刚的那杯摩吉托了。他想找个借口离开,因为现在,这位先生的情绪看上去总算是好些了——毕竟,有人愿意耐心听他的酒后抱怨:虽然酒后抱怨往往是无穷无尽的“那个,路修斯先生?我的朋友在大厅那边等了我半天了。”,这位侦探用了一个在酒会上最常见到的借口,试图中止这次谈话。

“您也听得不耐烦了么?”,路修斯显然并不喜欢顺着别人铺好的台阶走下去,“这位等待的朋友,不过是个子虚乌有的借口吧?嗬!我就知道没人愿意听我把话讲完的,但我敢以上帝的名义赌咒——同性恋的品酒师活不长久?历史也不是没有告诉过我们现成的例子?”

“嘿!文泽尔,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了!”

多么及时的解围!我们的侦探感激地迎了过去,和说这话的那位客人热情握手——虽然他也觉得奇怪:总局的卡尔·诺纳、这位黑人探长怎么也出现在这个酒会上了呢?

“噢?我正和路修斯先生聊天呢!你也看到?”,文泽尔对卡尔挤了挤眼睛。

“好了,塔芙妮和艾米都等着你呢!快点过来吧。”,卡尔心领神会地催促道,并对醉酒的路修斯礼貌地点了点头。

“您也看到?”,文泽尔对眼前这位满腹牢骚的品酒师耸了耸肩,“不是什么借口。路修斯先生,我得过去了——有空再聊。”

这位无缘金郁金香杯的品酒师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哼了一声:

“去吧,我的朋友,记住我的话——还有,很高兴认识您?”

文泽尔并没忘记拿上那杯还没喝完的摩吉托——他很小心,刻意用礼服的下摆遮住那只杯子,不让正从花园走进来的路修斯发现他的小动作。

“但愿他能够找个地方坐下,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卡尔最后看了一眼那位走起路来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的、将醉未醉的路修斯先生,回过头来:

“嘿!文泽尔,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们的黑人探长显然对这位侦探朋友私藏杯子的行为感到惊讶和不解。

“嘘!”,我们的侦探加快了他的脚步,“我正在保护一杯难得的好酒免受歧视。”,他狡猾地笑了笑,“这是每一位爱酒之人都必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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