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地望着空荡荡的佛堂,正要想出哪里不对劲,许少德却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的思绪给打断了。许少德心里只记挂着找吃的,他被我拉着奔来跑去,心里一阵阴火,现在四下无人,连只苍蝇都没有,他认定是我耍了他,于是抱怨道:“我说万藏哥,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这里是尼姑庵,哪来的和尚,你当这里是淫窝?”

“我刚才真的看到了!”我来回搜寻着,但毫无结果,只好无力地辩解。

许少德饿得没了力气,所以懒得计较,黑暗里阵阵霉味,熏得他不敢张口。我确信自己见到一个老和尚,所以不肯离去,并来回张望佛堂的每一个角落。许少德嘴上较劲,但胆子不大,见我不肯挪步,便极不情愿地喘着粗气,呆站在一旁。出来的时候,我想着这里什么摆设都没有,不会被东西绊倒,所以没拿上手电。山间风起云涌,电光时闪时没,只要走得不急就不需要拿手电。

我想这尼姑庵也不可能有好东西吃,而且许少德也真找不到吃的,所以就病恹恹地跟我走回厢房。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刚才撞见的和尚,没想到艾伯特所言非虚,前些日子我知道这里是尼姑庵后就觉得艾伯特临死前摆了我一道。这个和尚一下子就跑得没了影,不晓得是不是艾伯特说的老和尚。正思索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厢房门口,可奇怪的是厢房竟然打不开了。

刚才出来的时候,我明明把门虚掩着,当时范里和小光假死,莫非他们现在已经醒了?可是为什么把门关上了,难不成在做苟且之事?我六根污浊,满脑子不健康的情景,反倒是许少德干脆一点,他饿得恼火,一见门锁着,就使劲地踢了一脚。这古寺虽破旧,但厢房着实坚固,他这么一踢木门仍毫无动静。

春雷又跟着打了几次,一时寒流袭人,我确认了几次,并没走错房间。春雷作响时,我急得跳了起来,一时间失去了理智,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往门上撞去。我这一撞肩膀都快裂了,好在门也算给面子,终于不经撞击而倒塌。可是,我们踏进去一瞧,又摸索了几番,我惊得直跺脚,真他娘的怪了,里面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本以范里他们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谁知道里面根本没人,但没人又怎么能把门从里面关起来。许少德一直嚷着肚子饿,他发现房间里没人,一下子也愣住了。我慌张地四处敲打厢房的墙壁,可是没发现任何机关,地上除了一个脏得流油的坐垫,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自然不相信此等怪事,我对自己说,也许真的走错了房间,于是就和许少德走出来。可是,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我忽然发觉厢房也有一种和佛堂一样的怪异感。

“我记得我们是住这一间的啊!”许少德双手插腰地说道。

“怪了,难道见鬼了?”我也想不明白,只好摇摇头。

“难道这两个人拿着宝贝跑了?”许少德紧张地叫道。

“糟糕,那卷帛书给范里拿走了!”我也担心这两个人跑了,所以心里就骂自己怎么这么笨。

“要不去问问那群尼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刚才不也说看见一个老和尚?”许少德不肯罢休,想让尼姑们帮忙找寻。

“还是算了吧,我一看到那群尼姑的眼睛和嘴巴就觉得浑身发麻,再说她们都是瞎子,怎么帮忙找人?”我否定道。

“这里一直下雨,我们刚才跑出佛堂都浑身湿透了,他们肯定不会离开尼姑庵的,老子一定要把他们给挖出来!”许少德说罢就往前面的佛堂走。

我心想许少德说的也是,下雨又打雷,还是晚上,又是在山里,他们怎么可能忽然离开。我也不相信范里会这么做,肯定是我们离开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正想跟着许少德往前面的佛堂走,却忽然听见尼姑们住的厢房里响起怪异的声音。因为雨滴和打雷的声音很大,所以听起来不是很分明。我让许少德停下,然后慢慢地走到尼姑们的厢房前,许少德以为无良的我要偷看尼姑睡觉,于是一把拉住我,小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少德——缺德,你连尼姑都不放过?”

“你他娘的才不放过尼姑,她们房里有声音!”我轻声解释后就把耳朵贴在黑木门上。

小卓海当年在后院听到厢房里有很大的响声,他本想推门而入,可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男人忽然抱着一只小红鸡走出来,然后带他离开了这里。没想到几十年后这里还是一样的情形,我满是好奇心,恨不得把门撞开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这么想,但又担心是尼姑们打翻了盆子罐子的,如果一撞开门,她们衣衫不整,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扫兴的是,我刚把耳朵贴上去,雷声就不断地涌来,而厢房里的声音也没了。许少德只想马上找到范里和小光,所以硬拉着我离开,我估计刚才是错觉,所以回头看了一眼就跟着许少德走开了。在经过我们住的厢房时,我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觉得似乎遗漏了一个地方,但还是想不出来,因为雨声雷声让人无法集中精神。

后院里的黑松被雨打得摇晃不止,甚至有几根枯萎的树枝都给打了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我们一边走一边张望,许少德看四处无人,绝望地猜想范里他们已经离开了尼姑庵。我琢磨着再到前门去看一眼,兴许刚才没看仔细,也许那两个人趁我们不注意真的离开了。于是,我们俩冒着暴雨奔了出去,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走动。刚才撞进雨里时,佛堂根本没人,而且那里空荡荡的,无法藏匿,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人走动,所以我就对自己说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为大雨的关系,如果有人走出前门,地上肯定会有脚印,因为前门是一片泥地,而非石板地。许少德发现了这个迹象后,马上拍拍胸口,松了一大口气。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既然范里他们没有离开,这里也没有后门,那他们应该还在尼姑庵里才对。可是为什么会找不到他们,他们怎么会和那个老和尚一样,忽然就消失了呢?

我们跑回佛堂的时候,许少德摔了一交,我扶起他的时候,一个天雷打了下来。霎时间,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堵在佛堂前的石屏风,上面的抱镜的女子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雨滴不止,我也不便久留,扶起许少德后就匆匆跑回了佛堂。

说来古怪,我们刚跑回佛堂,大雨就慢慢地消去,青白的娥眉月迅速地露出了一角,淡淡的月光下,佛堂又洋溢着一股古怪。正在此时,后院忽然传来一阵怪叫,我担心是范里他们出了事情,于是就和许少德往后院奔。

佛堂到后院并不远,我们没跑几步就到了,此时月光如洗,后院就如沉浸在水底一般。可是,尼姑的厢房却大开着,我们看到一个老和尚正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尼姑,他刚想出门,一看到我们又慌忙地退了回去,然后把门关了起来。

许少德一时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愣住并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那老和尚我竟然认识,因为那老和尚就是我的爷爷。我的爷爷比较神秘,这点倒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事实如此。爷爷落脚于桂林的恭城县,听母亲说,爷爷的祖上是从福建来的。母亲未过门时,我的爷爷就已经过世,她也不清楚爷爷的过去。父亲对爷爷也没提过多少,他只给我看过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爷爷意气风发,英气不凡。二战时,五岁的奶奶为躲避敌人的轰炸,和家人失散,最后被地主卖来卖去,在桂林被爷爷碰上,俩人最后结婚,但奶奶也不知道爷爷是何许人也,只知爷爷叫金森彬,他的过去却知之甚少。

恭城县有一群人,当地叫做船上人,意思是没有家,只在船上漂泊,靠打渔为生。那时候,爷爷在河边安了家,有一次他晚上到河里打渔,结果几天未归。最后,有人在下游发现了一具尸体,那人面容已经河鱼吃得没了形状,但是他穿的衣服正是爷爷的,所以奶奶就断定他即是爷爷。从那时候开始,爷爷的过去就埋在了时间海洋里。刚才我在黑松下看到那老和尚,心里不由得一动,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事实如此,欺骗自己也没用。

许少德听我这么一说,以为我在吹牛,我没心情听他胡扯,只想马上上去,将那老和尚逮住,把事情问个明白。我们奔了过去,那门虽然结实,但是经不起连续撞击。黑木门上已经染了不少鲜红的血液,我撞开以后正想问问那老和尚,或者说爷爷为什么要对尼姑们下毒手,可是门撞开以后,里面却不见了刚才的老和尚。

尼姑的厢房和我们的一样,也是一张大床,还有一个黑色的坐垫。厢房里还有两个已经死去的尼姑,但是尼姑的双眼已经给人挖去,死状奇惨。她们浑身被捅了数刀,地上流了一大滩血。在夜里,而且是在一个破旧的尼姑庵里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一阵阴冷。更古怪的是,就是撞门的这几秒的功夫,那个老和尚能跑哪儿去?难道范里和小光他们并没有离开,也是如老和尚这样,忽然就消失了?

许少德一言不发,猛吸着空气,这时风雨已停,我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看着尼姑厢房里的一切,我忽然明白过来: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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