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越绝书 第八章 十号井
犯人出监记录都是正常的出入记录,初看我没发觉不妥之处,但看了两三遍以后就发现,最后的一栏写的出监日期竟是5月20日。这个日期乍一看上去很平常,但今天却是5月25日,最后的出监日期已是5天以前。更奇怪的是,5月20日的早上的7点30分有15个犯人出监,可是下面却什么记录都没有了,更别说那15个犯人的回监记录。犯人和监狱的职工一样,每天都要工作八小时,就算他们是铁人也不可能连续干5天5夜。
“会不会是值班的人偷懒,没登记?”小光猜测道。
“不可能的,值班的也是每天8小时的工作,如果上一班的人没有登记,下一班的人会发现的,怎么可能连续5天没人记录……除非……”我放下了手中的出入监狱的记录本,没有继续往下说。
范里站在值班室里,透过班驳的窗户望着监狱紧闭的大门,说道:“除非——监狱已经五天没人进出了。”
“这怎么可能,别说五天,就算是一天也不可能。”许少德想拾起记录本看一看,但他不敢碰胖李叔的尸体,所以只好站在一旁,说道,“犯人也得吃喝拉撒,你想都5天了,犯人吃什么喝什么,监狱不得闹翻天才怪。”
我听着大家的推断,心里七上八下的,要真是五天没人进出监狱,不可能这么安静啊。犯人又不是模范,肯定会大喊大叫的,就算不是犯人也会叫,总不能等着饿死吧。5月20日带走的15个犯人为什么一个人也没回来,难道已经逃之夭夭了?既然5月20日是最后的出监,而那15个犯人在那时侯跑了,那为什么胖李叔到现在才来拉警报呢?
“我们这样猜也不是办法,我总觉得不大对劲,要不,我们打开监狱的门,进去看看?”小光大胆地建议道。
“你不是饥不择食吧,这可是男子监狱,没有女同胞在里面的,那是女人该进去的地方吗?”许少德半哭半笑地叫道。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又那么无聊吗?”小光本想教训许少德,但马上又正经地说道,“必须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监狱里不正常吗?”
“这个……可是……”我左右为难,随便打开监狱的门可是一项不小的罪名,要是给人发现,不杀头也得坐劳啊。监狱大门的开关就在值班室里,开关旁边还贴着一张红色的小纸片,说明哪个是开门的哪个是关门的,要想打开按一下开关便可。范里无声无息,估计同意小光的看法,我望着外面黑漆的天,桥天监狱一个活人都没有,四周安静得可怕,现在打开监狱的门,也不会有人看到,就算看到了,我们就说不小心碰到便是,或者其他什么借口。
我权衡了利害之后,下定了决心,将手抬起,准备要按下打开监狱大门的开关。我们四个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按下开关以后,铁门缓缓地打开,并发出了犹如火车慢行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是那么的不自然。铁门终于被打开,但是里面却不见有人走出来,许少德对监狱这新事物很好奇,他从未进去过,也不想进去,因为一进去就得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出来。如今有了送上门的好机会,可以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许少德可不愿意浪费这机会,当下就嚷着要进去看个究竟。
范里和小光也觉得有必要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被他们说服,只好跟着这三个人走出了值班室。监狱的路灯都没有亮起,开关不在值班室,而是在水电房里,所以我们不能打开监狱里的灯光设备。我也没进过监狱,心里忐忑不定,总担心铁门会自己关上,所以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铁门是否还开着。
监狱和大学的宿舍区差不多大小,我们只是在一楼里看了看,犯人都在床上睡着,但全都没有了呼吸,没有一个人是醒着的。我们越看越觉得古怪,这些人难道已经睡了五天,他们就不觉得饿吗?监狱宿舍阴森森的,没有植物花草的装扮,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和荒宅没什么两样。我们在监狱宿舍里走动时,发出了很空旷的声响,震得人神经紧崩。宿舍的门都是开着的,我看着这一切浑身都不自在,恐惧开始蔓延开来,最后大家走进宿舍里,检查了犯人的鼻息和脉搏,但得到的结果却令每个人都骇然,因为整座桥天监狱的犯人都死了!
我以为自己摸错了脉搏,但怎么摸都是同样的结果,再摸下去怕是要被许少德取笑我有不可告人的嗜好。我们担心出了错,所以又走了几间犯人的宿舍,但结果还是无异。我们举起手电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甚至把他们的衣服都脱了,但是他们身上就是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全都是死得很平静,和胖李叔一模一样。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没有一个活人?”走出监狱以后,我浑身颤抖,心里不断地猜疑,真没想到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
“先去矿井那边看一看,不是说瓦斯爆炸吗,是不是那里出了事情,所以这里的人都……”小光握着手电指着矿井的方向说道,手电微弱的光线在夜里显得那么无力,但她没有害怕,说起话来很轻松。
“矿井爆炸是不可能炸死这么多人的,没看他们身上都没伤口,爆炸范围如果真有那么大,这些建筑肯定会受损的,你看,完全是好的。”我嘴上这么说,但也想马上飞到矿井那边看个究竟,好奇害死猫真是没错。
毕竟死了这么多人,不是儿戏,我的亲人也在这里,虽然没看见他们,但是心里还是抱着侥幸的希望。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毫无征兆,这么多天居然没人发现,我们如果不小心,恐怕也得步他们的后尘。范里主张事事要小心,但我们在这里空转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也想到矿井那里看看,到底瓦斯爆炸为何引起这么大范围的死亡。许少德本想逃跑,他也觉得事情不简单,这次弄不好真的小命不保,但一看其他人都说要去矿井那边看看,所以只好跟着去。
要去矿井,得从山间小路走进去,这条路已经被桥天监狱的人走了无数次,已经被踏得平整宽敞,几乎和现在的柏油路一样了。桥天煤矿在深山里,一条破旧的铁路连接着几个煤矿,几十年来运的煤从未间断。走进去的路程有两公里,我带着他们往里匆匆走着,似乎山路无止无尽。桥天监狱附近的山体不高,可一座挨一座,极少有平地,山体很容易瓦解,经常有人被脱落的山石砸死。山上的树都不高,但品种很多,树下盘满了藓类,一脚踩下去很容易打滑。山里还有很多石灰洞,通常都是一环套一环,里面还有很多古海洋生物的化石,我小时候找到过很多。
两公里的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们总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地走着,所以我就发挥了导游的才能,跟他们说了说这里的故事。桥天监狱有几片平地,我和母亲开垦过一小块地种红薯,但挖地的时候曾挖出过很多古钱币,几乎一铲就有一大把,那片平地上几乎都能找到。不知道是何时何人流传的,在几千年前,桥天监狱的四周曾被武力封山,几百年来无人进出,外人都传这里藏有宝藏。因为挖出了古钱币,广西的考古队还曾到这里发掘,但是只找到了那些古钱币,其他却一无所获,最后不了了之。
那些古钱币我挖出来过,当时还小,所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到了后来才知道,那是越国的戈币。战国时期,越国铸造了一种青铜钱币,因其取形于戈这种古兵器,所以被称为戈币。可是,越国都城在浙江省绍兴市,广西离越国的疆域遥远,为何会出现越国戈币一直没有定论。历史上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那就是越剑楚出,吴越的宝剑经常在楚国的原址出土,最着名的就是那把越王勾践剑在湖北江陵县的楚墓被发现,也就是古时楚国的疆域里。
考古队当时在这里待了三四个月,他们只找到了越戈币,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发现。因为碌碌无为,最后考古队扫兴地班师回朝,这个传说也成了玩笑,再也没人相信。小光和范里听到我说起这个传说都很惊奇,我没想到他们会对这普通的事情感兴趣,当下就觉得自己特有文化,特有面子。他们追问这里还有什么古代的传说吗,我想了想,但是就是想不出来,这里在古时候是一片蛮荒之地,哪有什么传说,能有一两个就谢天谢地了。
我苦思冥想,最后终于想起了一个来,但那不是古代传说,而是一个二战时的一个离奇的故事,这个故事却和桥天煤矿有着很大的关联,是桥天监狱的人最禁忌的故事。要说这个故事,就得从桥天监狱的最原始的地方讲起,那就是它的附属产业——桥天煤矿。桥天煤矿不止是一个煤矿,在这片山群中有八座大矿,以及上百座民营小煤矿。桥天煤矿前身是罗木矿务局,罗木矿务局的前身是钏平公司联合办事处,钏平公司联合办事处的前身是桥头公司。桥头公司是留洋归来的国人所开,为他所有的煤矿遍及大半个广西,是很有势力的公司。日本侵华以后,看重了广西深山里的矿产资源,1939年3月桥天公司被日本强抢,被改名钏平公司。
钏平公司开采桥天煤矿时初来顺利,但到了三年以后,日本对远洋作战逐渐力不从心,对钏平公司的管理也逐渐放松。可是,在这时却爆发了一场大罢工,原因是煤井越挖越深,有一道矿井叫十号井,十号井的所有中国工人都声称煤井挖得太深,已经挖到了阴间,他们亲眼看到了鬼魂。更为奇怪的是,无坚不摧的钻头竟然在工作时断掉了,从那以后无论换上什么钻头都没有用,只要那个矿井继续往里钻,钻头不是断掉就是坏掉。
管事者无可奈何,只得应了民声,封了那口十号井。但是,那天封十号井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有一个喝醉酒的工头和几个人在里面查看工人有没有走干净,可是他检查到一半竟然睡着了,封井的人和工头是酒伴,他那天也喝了酒,迷糊之下他自己先走了出来,并以为工头也出来了,所以一声下令,炸了井口,十号煤井马上就被封死了。一天之后,封井的人终于想起工头没有出来,但他不敢声张,只得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十号煤井不与其他煤井交汇,其实这里的煤井都是完全独立的,既然煤井被封死,工头在里面肯定有死无生,不可能再出现了。可是,这人却天天晚上大喊有鬼,工头在阴间不得瞑目,要来索命。为了镇住这个厉鬼,这人听了道士的建议,在一片稍微平整的地方建了几个囚室,用来关当时的罪犯,资助旧社会的监狱。监狱煞气极重,可以威慑鬼魂,这人以后就住在监狱附近,说来也奇怪,监狱建好以后,鬼魂的纠缠就停止了。
所以,桥天监狱的前身并不怎么光彩,更没人愿意提起这个故事。新中国成立以后,钏平公司又被收了回来,并改名罗木矿物局。这时,整个中国都在破四旧,那个被封死的十号煤井又被重新炸开,大家兴冲冲地要把阴间的牛鬼蛇神抓出来鞭打。结果,十号煤井又发生了很多怪事,很多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闹得人心惶惶。更有人死被埋葬后,有人听到坟墓里传来声声哭泣和狂喊,吓得野狗都避而远之。那口十号煤井没开采多久就又关闭了,但从此桥天煤矿又恢复了平静,久而久之这事情就成了一个传说,成为了饭后的谈资。
这个故事并不吓人,但是在夜里,而且还是在山里,被这样的气氛一烘托,听起来极为吓人,至少我是被吓倒了。在去桥天煤矿的路上有很多坟墓,大大小小,就如一个巨大的馒头一样。许少德开着玩笑,站在一个坟墓旁,做个听听动静的姿势,笑说:“来,我们来听听,看能听到坟墓里有声音吗?”
“你别乱来,小心他们一辈子跟着你。”我说完就让许少德赶紧回来,鬼说得多了,兴许它真的会跑出来,但许少德硬是不回来,还在听坟墓里有没有声音。
我一看他在质疑我说的故事,心里就来气,这可是桥天监狱每个小孩子都会知道的事情,再说我一个粗人怎么可能现编得出来。故事说完已经走了一大段路程,还有一百多米就要到桥天煤矿了,铁路从不显眼的地方延伸过来,一路上也有很多山坟,这地方真是极其荒凉。范里和小光一直问故事的细节,我答得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好发作。我们不想再浪费时间,便不想再等许少德,任他在那里一个人唱独角戏,他觉得无趣自然会跟上来,而且他肯定也不敢一个人站在坟墓边,特别是这样的环境下。
“喂……喂……”我们不理会许少德,大步往前走,可是他却紧张地小声地叫了起来。
“你有完没完,再罗嗦小心我把你也埋了。”我被小光问得烦躁不安,所以就拿许少德开刷。
许少德吓得脸都变了色,他指了指旁边的坟墓:哆嗦道:“嘘……你们快过来,坟墓里真的有声音!”
“他娘的,你还真演得出神入化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跟老子开玩笑!”桥天监狱的活人一个也见不到,我心里一直担心着父母,本来就已经很急了,现在看许少德那样子,真恨不得爆打他一顿。
“好像真的有声音。”范里说完就走到许少德那里,认真地听起来。
“过去听听嘛,他不像在说谎。”小光轻声说道。
我愣了一下,范里这死脾气可不会开玩笑,难道这坟墓里真的有声音,该不是说了桥天监狱的故事以后,坟墓里的死鬼挺赞同的,想现身给我个支持。小光看我不愿意过去,于是她就半拉半扯,硬是把我拽了过去。这座坟墓在山脚下,旁边没有草木,泥土也是新的,估计是座新坟。90年代已经提倡火葬了,但是政府为了尊重当地居民,只要你家有地有山,都允许保持自己的风俗,允许土葬。新坟和老坟不同,新坟看起来总觉得有一股阴气,特别的浓重,人站在旁边都觉得浑身发冷。我们的手电在坟墓上晃来晃去,看来更加阴森,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坟墓要爬出一个人来。我本以为是许少德出现了幻听,怎知我被小光带过去以后,坟墓里真有敲击的声音。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也学着许少德刚才的样子,弯下身子想听得清楚一些。
没想到的是,坟墓里的声音竟变得更凄厉,成了一声嘶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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