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里裴之的声音,仿佛再次回响在林朝夕耳边。

她又开始担心。

这天是周五,次日就是周末。按照老林和裴之的约定,周末时,裴之一整天都要来红星福利院。而她,则要开始作为奥数课老师的第一节课。

周六,早上7:00。

林朝夕和老林对坐在他红星福利院的办公室,一人叼着一根油条啃。

林朝夕喝了口豆浆,看到时钟划到7,下意识看向门口,很担心像学校的奥数课一样,裴之也不再来红星福利院。

“林朝夕同学。”老林开口。

“啊?”

“你又犯什么事?”老林细致地喝了口豆浆,突然发问。

“我品学兼优,能犯什么事?”

“我跟你说,我前两天,留了个学生下来,他在我课上玩一个什么棋。你现在这张脸,呼唤起我的记忆。”

“什么记忆?”

“小朋友等家长时候的脸,到底什么样。”

林朝夕还看着门口,在想老林怎么突然会留小朋友叫家长,然后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喂!”她转头喊。

老林看着门口,说:“来了啊。”

林朝夕知道老林又在逗她:“我给你说老林同志,你觉得我会信?”

“信什么?”裴之的声音响起。

林朝夕跳起来:“你来了,好、好早啊!”

裴之站在门口,神情放松。他一如既往穿着校服,额上有汗,微喘气,像是跑步过来。

“早。”裴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走进来。

林朝夕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两个塑料袋,里面是她和老林最喜欢的鸡蛋饼。

裴之也注意到他们桌上吃剩下的豆浆和油条,可还是把东西放下:“还吃得下吗?”他问。

林朝夕和老林不约而同猛点头。

——

裴之的到来,让整个早间“课堂”充满活力。

虽然林朝夕一直认为活力是她负责,但她不得不承认,当裴之在这间小办公室坐下时,虽然气氛安宁,但学习氛围却浓郁起来。

“为师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老林咬了口鸡蛋饼,里面还加了双份蛋,他很满意地这么说

“有。”

裴之没问什么想法直接说“有”,老林抿了口豆浆,“那这些,你检查下,有没有问题。”

老林从桌上移过一摞纸,放在裴之面前,也非常干脆。

裴之点点头,以为是老林学生的作业让他批改。可当他看到第一页时,神情很难得有了变化。

那是老林昨天写的草稿,上面都是gh、graph=之类的“数学语言”,如果完全没接触过这些,会觉得在看天书。

裴之凝神看了几页,林朝夕托着下巴。高中生的裴之更显清隽,鼻梁挺拔,眼神中敛着沉静的深意。

他很明显能看懂些,而且看得很认真。

老实讲,一般来说都是老师给学生检查作业、或者同辈大牛给同辈论文,像老林这种让学生给自己检查作业的,属实奇葩。

裴之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说:“有很多我理解不了。”

“看不懂当然自己学习啊。”老林说。

裴之抬头:“好。”

林朝夕想你们对话还真是言简意赅。

老林拿了几本书过来,裴之就这么直接翻看起来。他做事踏实,说学习,也不会翻到不会的地方开始看,而是拿了支笔,从头看起。

“爸爸,我也可以给你检查吗?”

林朝夕突然眼睛一亮,她昨天还在犯愁该怎么把信息透给老林,现在就有了绝好的机会。

“欧服扣死。”老林拽了句英文。

林朝夕没心思和他开玩笑,拿过那叠裴之翻完的草稿,也看了起来。

其实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举动很有些不自量力。

裴之是天才,老林更是,而她只是个数学很好的高中生而已,于情于理她来检查老林的草稿都很可笑。

不过也幸好坐在她身边的是老林和裴之,他们都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林朝夕低头、凝神,不再想其他东西。

时间从早上七点多到将近八点,小办公室里一直很安静。

她在草莓世界强行记下很多内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和她强行背下的内容相似的那些,进行比较、纠错。

这件事如果由裴之这样记忆超群,或任何一个对图同构问题有深入理解的人说来都不算太难。

但她对相关内容懂得很少,而骤然面对繁复的证明,很有些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她只能笨拙地,强行回忆和比对,找到相似处,然后一遍遍看。

这造成的问题是,她速度很慢。

第一节课预备铃声响起,她才看了一半不到。

还是老林说“小林老师”,林朝夕才意识到她该去上课了。

她还处于一种不甚明了的状态,木然站起,裴之也抬头看她。

看着男生问询的目光,林朝夕笑了笑:“你加油!”

——

老林的小高初中组奥数班……是因为太火爆,才被迫新开的班。

林朝夕曾经是个师范生,早上过讲台。

走上讲台前,她一直认为上一节奥数课,对她来说问题不大。

可事实上,老林教过的学生,虽然只有短短几节课,也真得很不一样。

“你是谁?”

“站在讲台上干什么?”

“老林呢?”

“我是你们新的数学老师,我叫林朝夕。”

“为什么是你给我们上课?”

“因为我数学很好。”

“我们要考考你!”

林朝夕:“……”

她总觉得这里面有套路,但却只能说:“行啊。”

说时迟那时快,每个小朋友都同时拿出纸。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我先问、我先问!”

林朝夕扫了眼前几排,发现小朋友们或举或放的纸上,都写着一道题。他们显然早有准备,而非临时起意。

“老林让你们干的?”林朝夕内心腹诽,还说什么要让她教图论,这不是扯犊子嘛。

“老林不让我们说是他!”

“对!老林不让我们说!”

“行叭……”林朝夕说,“每张纸上写上你们自己的名字,都交上来,我看看。”

小朋友们很听话,唰唰写名字,一窝蜂交上来。

林朝夕把30张纸整理了下,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小学生能接触到的奥数题最多也就到初中,难度不大,但有些还挺有意思。

教室里开始吵闹起来,小朋友们显然觉得她要做完30题肯定要花一番功夫,这次的课肯定不用上了。

她把题目大概分类,转身,拿起粉笔,写下第一题,然后是第二题……

粉笔和黑板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教室里也渐安静下来。

林朝夕一口气写了6道题在黑板上,再回头时,小朋友们都瞪着眼睛看她。

“那我们开始做题啦,这6道题目分别由江然、曲婷、许需、陈木、王小小、包易同学提供,让我们谢谢他们。”

小朋友们木然地鼓掌。

也有精明的小同学喊:“老师你干什么”

“一起做题啊。”林朝夕笑,“大家努力找出来的题目当然要一起分享。”

“啊……我们也要做啊?”

“嗯。”

“可是我在考你!”

“可是我都做完了。”

“骗人!”

“真的,在脑子里都做完了。”林朝夕笑,“这节课还有半个多小时结束,你们试着思考这6道题。我呢,把所有30道题的答案都写出来,交到每个出题人手上,由你们来判卷,这样可以吗?”

“好像……可以……”

“但这个第五题我出的,我知道答案啊!”

“对啊,所以接下来,第五题会由你来讲题,所以你好好思考哦。”林朝夕顿了顿,“每个出题的小朋友,都要上台来给别人讲你们出的这道题哦。”

“我……我不会做,这题好难好难的!”

“没关系啊,我做的是正确答案,你看看试着理解,不懂的我教你。”林朝夕笑盈盈的。

“老师你和老林有点点像。”有学生说。

“像在哪里?”

“好像都有点不要脸。”

“遗传的。”林朝夕说。

名叫王小小的第五题出题人又“可是”了一会儿,其他小朋友都好像已经放弃抵抗,低头看起自己的题目来。

毕竟是被老林教过的学生,大部分人应该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套路习以为常了。

林朝夕也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讲台前,和第一排的小朋友借用桌子,开始答题。

教室里一时间只有小规模的讨论声和挠头的声音。

其实林朝夕大概知道,老林之所以要让小朋友们准备题目考她,也是怕她第一节课无法镇住学生。

所以他选择这种类似于自由思考和讨论课的形式,让学生们了解她的实力,也让她和学生们逐渐熟悉起来。

——

老林的奥数课,一般都要上整个上午。

午休时,林朝夕带着一手粉笔灰回到老林办公室里,裴之和老林还在埋头工作,像是这么持续了几个小时。

院子里树影浓绿,初秋时还有很轻的蝉鸣。

听到脚步声,他们才搁起笔,抬头。

“回来啦?”老林随口道。

“辛苦了。”裴之说。

林朝夕拍拍手上灰,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我要去吃馄饨,要两碗,一碗虾肉的,一碗芥菜的。”

“给我带一碗芥菜的。”老林点完餐,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大概是工作进入状态,还想再干一会儿。

“裴老师要什么呢?”林朝夕问。

“我陪你。”裴之说。

馄饨店是他们小学时就很喜欢的那家。

这么多年了,很难得口味没变,中午时依旧热气氤氲。

唯一的问题是,因为生意越来越好,所以老板强行在小店铺里多摆了三分之一的桌子。

裴之腿长,林朝夕和他面对面坐着,他们的腿差不多紧紧挨在一起。

馄饨上来,裴之安静地吃了起来。

反正都那么熟了,林朝夕也不害羞,边舀馄饨,边托下巴看裴之。

今天从头到尾,裴之的表现都很正常。但林朝夕其实很想问他“你妈妈知道你出门来学数学吗”。

这个问题在她嘴边转了好几圈,但她都没想到合适的开口时机。

以至于他们吃完馄饨,她还在思考。裴之伸手让服务生过来,又要了两瓶可乐。

“还喝饮料吗?”林朝夕不太理解。

“让你再看一会儿。”

“!!!”林朝夕瞬间脸红。

也许是因为裴之看出她的焦虑,所以开了这个玩笑。

林朝夕本来还有点惴惴不安,很快就淡定不少。她握着喝了一半的可乐,和裴之边走边闲聊。

“你觉得老林同志的作业做得怎么样?”她问。

“还可以。”裴之想了想,又说,“核查是件细致工作,需要时间。”

“那你有时间吗?”林朝夕顿了顿,“今天出来,不用陪妈妈吗?”

裴之停了下来,看着她。

“为什么在夏令营的时候不告诉我?”

“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想好。”裴之开口。

“不对。”林朝夕摇头,“我裴哥不是那种会‘没想好’的人。”

裴之喝了口可乐,继续向前走:“要听实话?”

“欧服扣死!”

“当时的你每天都很忙,很努力。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显然要分出很多心思来关怀我。”裴之说。

“你认为,对于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关心本身解决不了问题,所以让我不要把这些时间和心思浪费在你身上?”

“是这样。”

林朝夕停下脚步,认真审视裴之。

她不清楚裴之说的这句话是真心话,还是为了掩饰对母亲做的约定,而选的一种看上去合理的解释。

她想了一会儿,冲裴之勾了勾手指,说:“跟我来。”

她一马当先,走进街边小卖部,斥6元巨资,买了一根当下最贵的冷饮梦龙,递给裴之:“请你吃的。”

裴之拿着冷饮看了会儿,从口袋里掏钱。

“你要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她很认真地说。

像你未来告诉我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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