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君吾又问道:“奇英呢?”

谢怜四下望望,的确没在神武殿上看到那少年武神。或许是近来上天庭接二连三出事,灵文殿忙得飞起,灵文也多了几层黑眼圈,道:“奇英已经许久没来集议了,从来都联系不上。”

旁的神官有砸了咂嘴的:“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

“又没来啊?可以天天不来集议,真羡慕。”

君吾道:“奇英现下不知去了哪里,找到他后,我会通知你们尽快汇合。”

谢怜欠首,道:“是。”

人间早已入秋,天气微凉,菩荠观亦是如此。谢怜虽身着单衣,却并不觉寒冷,不过,回去路上,他还是用收破烂的钱买了两件新衣,带给郎萤。

花城回了鬼市,戚容抓了谷子逃跑,眼下,菩荠观也只剩下一个郎萤了。前段时间觉得很挤,却仿佛突然冷清了。谢怜远远便看到郎萤默默在观前扫地,将金黄的落叶扫作一堆。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怜总觉得郎萤之前勾腰驼背,畏畏缩缩,眼下肢体却舒展了许多,看着总算是个疏朗的少年模样了,不由微感欣慰。上去拿了扫帚,正要携他入观,埋伏多时的众村民却都围了上来,大妈大爷、大叔大婶、姐姐妹妹,七嘴八舌道:“道长回来啦!”

“又去城里收破烂啦?辛苦了辛苦了……那个,最近怎么没看到小花呀?”

“是呀是呀,几天没瞧见了,怪想这小伙子的。”

“……”谢怜微微一笑,道:“小……花回家去了。”

村长道:“啥?回哪个家?我还以为这就是小花的家,他不是已经跟你住一起了吗???”

谢怜道:“没有没有。他只是出来玩的,现在我们都有事,就先分开了。”

那夜,花城后来又连连追问,谢怜始终一口咬死了二人只是打了一架。铜炉山重开,花城也多了些事要应付。如果真的让新一位绝境鬼王出世了,对三界都会形成冲击。花城和黑水,虽然一个高调,一个低调,但都很有格调,都算是自持身份、自有分寸,谁知道这次会生出个什么样的东西?万一生出个戚容那样的疯子,还要和他们分地盘,那就棘手得很了。于是,谢怜借口近日多事之秋,说二人最好这段时间各自忙各自的,暂时先别见面,忙完了再约,便和和气气地告别了。

虽然似乎显得突兀又冷淡,仿佛翻脸不认人,但谢怜实在是没办法。

他暂时没信心能藏好。

这时,他身后的郎萤忽然开口道:“火。”

“……???”

谢怜这才发现,心不在焉中,一时没留神,他居然又拿起了铁锅和锅铲,把刚带回菩荠观的肉和菜又糟蹋了。锅底的火蹿了几尺高,就快烧着天花板了,连忙一掌拍熄灭。但是拍得太用力,把整个灶台都拍塌了。这么砰砰乓乓一阵,谢怜懵了,一手拿锅,不知所措。正是吃饭的时刻,村民们都捧着大碗在门口吃得欢,被吓得又围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道长,你屋子又炸了吗?!”

谢怜忙打开窗子,道:“没事,没事!咳咳咳咳……”

村长过来看了一眼,道:“哎哟我的妈,惨成这样!道长,我看你还是把小花叫回来吧!”

默然片刻,谢怜道:“算了。毕竟……他又不是我家里的人。”

等他回过神来时,郎萤已经帮忙收拾了满地狼藉,桌子上也多了一盘姹紫嫣红的东西,是他走神的时候胡乱装盘的。如果上次那碗东西,配取个名字叫百年好合羹,那么这次,就应该叫万紫千红小炒肉。恐怕除了花城,没第二个人能吃下这种东西了。谢怜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转身去洗锅,揉了揉眉心,道:“算了,别吃了,倒掉吧。”

谁知,他洗了锅再一转身,却见郎萤接过了盘子,已经默默吃下去了。谢怜一惊,连忙上来阻拦,扶住他道:“……天,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郎萤摇了摇头。因为绷带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他到底什么表情。连戚容和黑水吃了他做的东西后都会神智不清,郎萤居然还能挺住,究竟是饿到了一定地步还是他无意之中打通了任督二脉?谢怜自己逗了逗自己,勉强笑了,收拾过后,就休息了。

菩荠观内两张席子,一人一张。谢怜一想到身下这张席子是他和花城一起躺过的,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但又不敢翻来覆去吵到郎萤,挣扎许久,正想干脆起来出去透透气,却忽听窗子咔咔一响,有什么人轻轻推开了木窗,翻了进来。

谢怜背对窗子,侧卧在地上,惊了。

什么人这么想不开,居然敢来菩荠观偷东西,这不是血本无归吗?

那人动作极轻,身手极佳,若非谢怜五感灵敏过人,必然也觉察不了。他翻进来后,直奔功德箱。谢怜立刻想起,之前那功德箱里塞了满满一箱子金条,这人莫非是冲金条来的?可那些金条他早拿到上天庭交给灵文,让她帮忙寻找主人了。再凝神细听,谢怜发现,那人居然不是在撬锁,而是在往功德箱里,一根一根地塞什么东西!

塞完之后,那人便收了工,似乎想翻窗出去。谢怜心想,等他出去后再跟上,看他去什么地方,是什么人,谁知,那人路过供桌,看了一眼桌上大大小小的盘子,似乎饿了,没多想,顺手就拿起那盆没吃完的万紫千红小炒肉,扒了几口。

下一秒,“扑通”一声,昏厥倒地。

谢怜一下子翻身坐起,心道:“居然省了事!”起来点灯一看,地上直挺挺躺着个面色发紫的人,赶紧救命,给他灌了几大口水,这人才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什么东西!”

谢怜假装没听到这句,语重心长地道:“奇英殿下,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敢往口里塞。”

这少年高鼻深目,满头黑卷发,不是那西方武神权一真又是谁?

他瞪眼道:“我怎知有人会在自己观里供的饭菜里下毒?”

“……”谢怜揉了揉眉心,打开那功德箱,发现里面又被塞了满满一箱金条,道:“上次那箱也是殿下你塞的?”

权一真点了点头。谢怜道:“你干什么给我这种东西?”

权一真道:“因为我有很多。”

“……”

其实,他不说谢怜也大概能猜到,多半是因为上次中秋宴,谢怜一筷子飞出去,切断了戏台的帷幕。谢怜道:“这些你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

权一真不说话,明显压根没在听,谢怜哭笑不得。这时,郎萤冷冷地道:“让你拿走。”

他竟也不知何时坐起来了,谢怜回头望他,微觉奇怪。往日的郎萤基本就跟不存在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里,怎么今天主动说了好几句?而且,居然是用这种不甚友善的口气。不过他也没多想,心道大不了再让灵文回塞给他,正色道:“殿下,你来得正好。今天神武殿集议你没来,帝君给我们交付了任务,你看过卷轴吗?罢了,没事,我知道你没看过,反正我看过。这次我们两个人一组,要负责的东西,叫做‘锦衣仙’。”

白话仙人被叫做“仙人”,是因为人们不敢直接称呼它为无赖、流|氓、讨厌的鬼东西,固而勉强抬举。那锦衣仙为何称仙?则是因为,据说,这东西原本真的能成一位神仙。

传说几百年前,某个古国有一个青年,虽然天生痴愚,智力不如六岁孩童,但一上战场可就不是这样了,武艺高超,且大善大勇。两国交兵,本国能苟延残喘,就仗他一人当牛做马冲锋陷阵。但因他头部有疾,无亲无故,拼了命打下来的战功都被旁人占了,一贫如洗,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也很少有姑娘愿意亲近。这青年也是傻到一定境界,愣是从小到大都没跟姑娘打过交道,话都不敢多说。

不过,此人有飞升之潜质,再打几年,就该上天了,原本有没有姑娘喜欢也无所谓的,但坏就坏在,他还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喜欢得要命。在他生辰那天,这女子亲手做了一件锦衣送给他。

说是一件锦衣,却怪异无比,不如说是个恐怖的口袋。这是那青年生平第一次收到喜欢的姑娘送给他的礼物,激动万分,欢喜至极,再加上天生痴笨,根本不觉得哪里古怪,迫不及待地便把“锦衣”往身上套。手没有可以穿进去的袖口,他便问他心爱的姑娘:“为什么我的手伸不出去?”

那女子笑眯眯地道:“我第一次做,不太有经验呀。不过,没有手不就伸出去了?”

于是,这青年便把自己执掌兵器的一双手砍了,这下,终于合适了。然而,还不够,他又问:“为什么我的脚伸不出去?”

那女子答:“没有脚不就伸出去了?”

于是,这青年便拜托人把他一双腿也砍掉了。最后,他问:“为什么我的头伸不出去?”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谢怜原本也以为,“锦衣仙”应该是指一个穿着锦衣的妖魔鬼怪,谁知却当真是指的一件衣裳。铜炉山重开万鬼躁乱之时,这件衣裳给人盗走了。这锦衣沾了那青年的一腔痴血,化为一件极其厉害的阴毒法宝,常年辗转于各路妖魔鬼怪之手,用它来害人。因此,绝对不要随便收不知哪里来的旧衣服,若是半夜路上遇到一个人拿着一件锦衣要送给你,也千万别接。若是穿上了这件锦衣,就会被猪油蒙了心,痴痴迷迷,任人宰割,被吸干鲜血。

当然,这是传说的故事,听来荒诞,也有可能是人们根据锦衣仙的特性附会而成。不过,这锦衣仙是一定要拦下来的,绝不能让它去了铜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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