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红烧肉（二）

红菱欣喜的接过荷包：“太好了，这样姆妈就不会再骂我了！”

猫儿道：“你还是要多练练，你看村里哪个女孩子不会女红的？”

红菱挥手浑然不在意的道：“哎呀！以后想要买就是了，有什么好学的。”

猫儿无奈的撇嘴嘀咕了一声道：“你还真想得开！”到底你是穿来的还是我是穿来的？

“什么？”红菱没听清楚。

“没什么。”猫儿摇头道，走到了灶台前，这时锅里的水已经煮开，肉块在水里翻滚着。她取了一根干燥的新柴禾放入灶内，拨开里面的烧的正旺柴禾，熟练的压下火势，慢慢的开始焐肉。炖、闷、煨、焐是苏帮菜最常见的烧法，而这些烧法需要的就是时间和耐心，由此可见苏帮菜的精细。

红菱一边继续绣着自己的荷包，一边自卑的想，自己到现在连生火都不会呢！可猫儿已经能用大灶烧菜了。她还会绣花、会做衣服、会做漂亮的花儿、会做香香的胭脂……猫儿好像什么都会呢！她咬着手指想到，她什么能跟猫儿一样聪明呢？

“别咬手指，你不想染指甲了？”猫儿看完火势回来，就见红菱在啃自己的指甲，就轻敲她的脑袋道，这丫头没事就喜欢天天啃自己那可怜的指甲。

红菱连忙收回了手，对哦！她要把指甲留的长长的才能染漂亮的红色。

猫儿嘴角轻扬，这丫头也算是臭美到极致了，拿起纳到一半的鞋底，继续给二哥做鞋子。二哥这些年走南闯北，最费的就是鞋子了。她和娘每年都要给他做上三四十双鞋子。

“哎，猫儿你听了吗？”红菱突然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

“听什么？”她随口问道，她的消息来源就是红菱，这老槐村估计还没有红菱不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丫头从哪里得来这么多道消息？

“桃花姐守寡了！”红菱低声的道。

“怎么会呢？”猫儿惊讶的问道，“桃花姐的相公好像比桃花姐大不了多少吧？”

“听出去贩布的时候，得了一场急病死的。”红菱道，“桃花姐真可怜，以后就要守寡了。”

“守寡？”猫儿放下手里的活计，若有所思的道：“桃花姐要守寡？”

红菱道：“你傻了？寡妇当然要守寡啊！”

猫儿摸摸下巴想到，其实守寡也是另一种的形式的单身啊！可惜这样的男人不是很好找啊！而且咒别人死也不大好吧？

桃花姐，猫儿是知道的，她还记得时候时常听几个年长的哥哥嘴里叨念着桃花有多漂亮，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槐村第一美女。等她大一能出门玩的时候，桃花姐已经嫁人了。据桃花姐不仅美貌，性格也温柔贤惠，又精通女红针黹，连附近的几个村子都知道她的好名声，当年前来的求亲的人几乎要踏破桃花家的门槛。

后来桃花嫁到了县里开布料铺的童家做填房，听当年桃花的婚礼可是村里的一大盛事！桃花家里大摆的三天的宴席，据每个桌上都有一个猪肘子！想不到才过了六年，桃花姐就守寡了，算起来桃花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吧？

红菱嘟哝的道：“桃花姐也真可怜，当年要是去了乔大户家里当妾，现在还过得好好呢！偏偏硬是嫁个商人当填房，哪有嫁到大户人家风光？现在还守了寡。”

猫儿一听哭笑不得：“红菱你怎么还想着做妾呢？”她心里黑线不已，她老觉得跟红菱比起来，她才是受封建教育长大的老古板。

“为什么不做妾？难道真要嫁个庄稼汉一辈子在地里刨食？要想过的好，只有去大户人家。我们这样出生的，难道还能嫁到大户人家当正妻不成？”红菱疑惑的反问，“你看桂花姐当了王员外的妾之后，头上戴的花儿，身上穿的衣服，哪样不是好的？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着。难道你还想嫁庄稼汉不成？”

猫儿顿时无语，不知道该回答红菱，她既不想当妾，也不想嫁庄稼汉。她是不是应该找个病秧子，等他死了以后，她就能一个人生活了？猫儿认真的思考了起来，或许她应该去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这样的人？

这时肉香渐渐的散开，红菱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猫儿，烧好了吗？”

她起身站在灶头前，用筷子轻戳肉块，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就把酱油到了进去，“没呢，早着呢。”

“哦。”红菱失望的低下头。

猫儿又拿起的鞋底做了起来，半晌才道：“嫁给庄稼汉是辛苦，可给人做妾也辛苦，你见桂花姐来的时候风光，可不见自打她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回来过几次？还不如和桃花一样，嫁个略有富余的人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好歹是正房娘子，家里事情全是自己做主。”

红菱撇嘴道：“可她现在是寡妇了。”

猫儿叹气道：“生死无常，就算是做妾，也不能保证哪天就这么……”

红菱道：“妾又不是妻，哪需要守什么孝啊？到时候再找个人家嫁了便是了。”

猫儿嘴巴微张，目光几乎是崇敬的望着红菱，她丫的都能成解放封建社会被压迫妇女思想的先锋了！真不知道大壮嫂是怎么教她的？

红菱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些乡下人家做个乡下婆子呢！一年就只能过年才做一次新衣服。我以后要一个月做一套衣服，要顿顿都有大鱼大肉！”

猫儿扯着嘴角想笑，这丫头太天真了！无知的天真啊！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心里涩涩的，跟现在比，现代的生活简直是天堂啊！一个月一套新衣服？只要她想要，天天都能买新衣服。她叹气道：“红菱，到人家家里做妾，不是那么容易的。正房娘子随便寻个由头，就能把你活活打死。”

红菱道：“我不会让她寻到由头的，我会好好服侍正房娘子的。”

猫儿欲言又止，人各有志，她也不强求，她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也还很迷茫呢！“若是要做人妾，红菱可要多看书。”她含蓄的提了一句，没知识没文化在，怎么跟大房斗呢？

“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读那么多书干嘛？爹爹了，除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姐之外，也就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才学读书认字。”红菱不以为意的道，“猫儿，你还在看书？”

“嗯，我看过一些。”猫儿头，“前些天，哥哥还给我讲了几个烈女传的故事的呢！真好听，可惜让我自己看，就看不大懂。”她睁着眼睛瞎话道，谎的最高境界是半真半假。

村里大多数人都认为，会写的自己的名字，就算是认字了。要是哪个女孩子又会写自己的名字，又能读上几本女书之类的，就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女了。猫儿一向低调，也不图那个才女的名声，才外人面前一向只会写自己名字，便是自家几个哥哥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水平。

红菱面露羡慕的道：“你哥哥都认字能教你，真好！爹爹，那才是女孩子该读的书呢！你哥对你真好。”

猫儿道：“你要是喜欢，以后哥哥跟我讲了，我再给你听。”立志当妾的人，要读列女传，真是－－囧！

“好！”红菱兴奋的头。

猫儿见她开心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不再跟她讨论这种话题了。她从罐子里取出冰糖，掰了一块递给了红菱，再倒出了大约三四两冰糖，用刀背把大块的冰糖拍碎。她往灶膛里放了几根柴禾进去，把火再次烧旺后，一边用筷子翻着肉块，一边放冰糖。看着汤水渐渐的收干、稠厚，散出油量的光泽，才连汤水带肉一起舀了出来。

红菱在一旁看着，不停的咽着口水，猫儿含笑给她盛了一碗白饭，把红烧肉汤浇在白饭上，又给她挟了两块肉。

红菱什么都不顾，挟起肉就先咬了一口，她幸福的闭上眼睛，好糯、好香，肥肉也不腻，甜滋滋的，她用筷子把饭和汤水拌匀，然后大口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的道：“猫儿，太好吃了！”

“你慢吃，心噎了。”猫儿把烧好的肉放大瓷碗加了盖子扣好，放入温洞里。

“你不吃吗？”红菱问道。

“我还要炒个几个菜，姆妈和嫂子还没有回来呢！我等她回来吃。”猫儿一面刷锅子，一面道。

红菱“唔”了一声，就继续埋头苦吃。

“猫儿，你红烧肉烧好了？”南瓜推开院门就闻到了香味，不由笑着喊道。

“嫂子，你回来了。”青菜下锅翻炒了一下，就盛了起来，她把灶火灭了，迎了出去。

南瓜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姆妈回来了？”

“没呢。”猫儿上去帮她一件件的把衣服拉平，“嫂子一会你先去给爹送饭吧。姆妈估计还要一会才回来呢！”

“好。”

两人正话间，就见王氏跟王姑子笑着往家里走。

“王师父。”猫儿笑着给她们开门，“姆妈你回来了。”

“四奶奶，你家姐姐越来越漂亮了。”王姑子笑眯眯的打量着猫儿。

猫儿见她的目光闪烁猥琐，不由心里不悦，但脸上笑着道：“我去泡茶。”她去了厨房时候，还听到王姑子夸奖她的话，猫儿眉头微皱，她一都不喜欢王氏跟这假尼姑来往，可也不知道她给王氏灌了什么迷汤，把王氏骗得团团转。

厨房里南瓜正在给顾四牛装午饭，猫儿走进来见红菱不在问道：“红菱回去了？”

“嗯，刚刚大壮婶叫她回去了。”南瓜道，“她明天过来找你玩。”

大灶已经熄火了，猫儿取了姜片、红糖，在一直常年不熄的红泥灶上煮红糖姜茶，南瓜在她身后问道：“猫儿，后天你有大集市，你想去吗？”

猫儿刚想“不想”可转念一想，南瓜不会平白问她的，她回头笑问道：“嫂子想去集市玩吗？”

南瓜连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要是你去集市，就跟我买些白布、黑线，我刚听王姑子，如果能抄写一遍地藏经对孩子是最好不过的，我不会抄，王姑子能绣一遍也是好的。”

猫儿一听便蹙眉，这假尼姑事情真多！她劝道：“绣经书是积福的大好事，可是未免太费心力了，嫂子你现在还是要多休息，不要做这么费心力的事情，经书我来绣。我们去镇上买些纸，我来抄一遍，你就照着我的字描一遍吧？等孩子生下之后，你再绣上一幅，也不迟啊。”

南瓜摇头坚持道：“我想自己绣一遍。”

猫儿欲言又止，她转念一想，便笑道：“也好，等大哥回来了，我让他带我去镇上买些布和绣线，我们一起绣，求菩萨保佑我侄子。嗯，顺便去买些年货，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们再扯两段缎子，好好做身漂亮衣服。”猫儿兴致勃勃的道。

南瓜听闻，脸一红，欢喜的头，拎起食盒道：“猫儿，那我先去给爹爹送饭。”

猫儿头道：“好，嫂子，你早回来，我等你吃饭。”

“哎。”南瓜应了一声，开心的往门外走。

猫儿脸上笑，心里暗暗叹气，顾福是个好儿子、好哥哥，以后甚至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实在不算是个好老公。熬了浓浓的两盏红糖姜茶，又装了清炒瓜仁、盐青豆和腌渍杨梅各一碟作为茶食，她端起托盘走进了客厅里。

屋子里王姑子正在跟王氏：“顺天府的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的衣服装了十来个箱子，都插不下手去！听手上的现银子也有上千两，上好绫罗绸缎也有五六百筒，更不消那些金镯银钏了！”

王氏惊讶的道：“这童家这么有钱？”

“我的好奶奶，那童家在东山镇可是开了几代的布料铺，童家那死鬼可是出名了精打细算，怎么没有这么多钱？这些还是前几天我去桃花家亲眼看到的，桃花不定还藏了好些私房呢！”王姑子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四奶奶，我偷偷告诉，这童家三年前死的那位老太爷原来是宫里的老太监，听出宫的时候，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因没后，就认了童家那个死鬼做儿子，所以他们家才有这么多钱。”

王氏掩嘴惊呼的道：“真的假的？”

王姑子得意洋洋的道：“我寻思的该是真的，不然这童家哪来这么多钱？”她咂嘴“啧啧”了几声道：“这下桃花可有福气了！虽然死了男人，可有这么多家当在，装个样子戴上一年的孝，照样能找个好人家。”

王氏道：“童家是有钱，可我不是听童家先头的那个娘子还留了一个儿子吗？童家的那家产还能让桃花带走不成？难道不是留给童家儿子的？”她见猫儿把茶水和心放桌上，把茶食往王姑子那边推了推。

王姑子撇嘴，端了茶水往嘴里送，“有儿子又如何？才七岁的娃娃，懂个屁！”她转头看着猫儿道：“姐姐，这茶水真好吃，甜味辣味配的正合适，能再给我到一盏吗？”

猫儿虽然讨厌这个假尼姑，可她也明白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三姑六婆，因为她们是真正的人，她含笑道：“王师父喜欢喝最好，我这还有很多呢！”着又给她满上了一盏。

王姑子道：“这童家本来人就少，童家那死鬼一走，家里就剩下一个老姑娘，桃花想带走家产，还不是容易的事情？”

王氏头道：“这倒是。桃花她自己没个孩子，又少女嫩妇的，守她做什么？”

王姑子笑道：“奶奶的是正理，这少女嫩妇的，守她做什么？就是官府，见她这么年纪，也会让她嫁人的，不然将来还有很多丑事－－”她瞄了一眼猫儿，就住嘴不了。

猫儿道：“姆妈，我去外面看看，嫂子回来没有。”

王氏道，“别去了，你去烧两个素菜，王师父今天留家里吃饭呢！”

王姑子一听连忙道：“别－－”

王氏笑道：“王师父，我这个女儿做出的素菜可好吃呢！你今天留下尝尝。”

猫儿头道：“是啊，王师父，你尝尝我的手艺。”她回了厨房，往锅子里倒了豆油准备再炒两个素菜，一边炒菜一边心不在焉的想到，难道这里不讲究守孝？贞洁牌坊？她原本蠢蠢欲动的幼心灵再次受到承重打击！

原来这个朝代这么开放啊？她当个节妇都不让她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每次升起一个希望的时候，都会有残酷的现实打破自己的希望呢？猫儿两条宽面条泪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