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今日受了一番波折,回去之后竟受不住有些头疼。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叫人给自己揉一揉,外头丫鬟又来传话,说是四姑娘回去路上就晕了过去。

这回却不是假晕,是真的给活活气晕了。

郑氏按着额角,竟有了多年不曾有过的焦头烂额之感。

好在梅幼岚身子底极好,她虽气晕了过去,却也很快就醒了过来。

待她睁开眼时,便瞧见梅幼盈正坐在床边担忧地望着自己。

梅幼岚见状顿时红了眼睛,所有的委屈全都在这一瞬倾泻而出。

她哭着道“你们都说我任性,可我哪一点是为了我自己,我还不都是为了母亲,为了姐姐你打抱不平。

况且谁家庶女有她那样尊贵

便是那都察院佥都御史家的千金把自己的庶妹折辱死了,还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她,母亲竟这样狠心来打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的脸”

她说着便愈发不能忍受,伏在梅幼盈怀中痛哭了起来。

梅幼盈颇是心疼,好生安抚了她一番,待她睡过去了,梅幼盈才离开了寝屋。

她一掀起门帘,便瞧见郑氏就冷着脸立在门外。

郑氏双眼微红,显然是将梅幼岚说的话全都听了去。

“母亲,你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梅幼盈安抚她道。

郑氏叹了口气,道“我打她确实重了些,但你不知,这个蠢丫头竟磨尖了指甲想要毁了那庶女的脸。

我当时低头瞧见她手指的时候可吓坏了,生怕被你父亲也发现,到时候事情可就收不了场了。”

梅幼盈道“母亲做的是对的,只是妹妹当下心里还是会有些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怎么说,你妹妹都是向着你我的,你答应我,往后可万不能亏待了她。”郑氏握住梅幼盈的手说道。

梅幼盈道“这话母亲不说我也知道,我与妹妹之间的情谊却是真真的,不会因为旁的事情所影响。”

郑氏这才点了点头,心里头好受了许多。

“我们都低估了木樨阁的那个丫头,如今严家和珩王府都看上了她,也不知她究竟背地里做了什么”

梅幼盈想了想道“母亲何须担忧,就是媒婆都上门来提了,那也不过是妾,哪个是来求做正妻的”

“傻丫头,那可是皇族的妾,她看似羸弱,可她一旦有了男人,那就不一样了。

如她这样的女子,大可以将男人当做一件很好的武器,来对付她想要对方的人”

只要梅幼舒是一个很好的用刀人,那么她无疑是挑中了最为锋利的那一把刀。

一旦叫对方如愿以偿了,这把刀便会日日夜夜架在郑氏和她孩子的头顶上,她如何能不担忧。

且不说梅幼舒本性如何,她一次次避过了陷阱又令梅幼岚与郑氏吃亏,在她们眼里,这就是非比寻常的城府。

若真是天生弱者,不该早就死上百次了吗

“我现如今才知道你之前是对的。

她若同你一起嫁去,至少她这辈子都在你脚底下压着,可如今,即便我早就防备了她,可她却还能不声不响攀上珩王,她的手段可见一斑。”

“那母亲打算怎么做”梅幼盈问道。

“就算他珩王府的态度再怎么强硬,我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吧,我这么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她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虫子,我必然会叫她翻不出天来的。”

郑氏说的话显然大半都宽慰了自己。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出办法来,叫那庶女嫁不成。

这厢,梅幼舒却并不在木樨阁里。

梅年锦似乎昨天夜里出去喝酒,起得很晚。

即便梅幼舒过来,也足叫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收拾起身。

梅年锦今日穿着一身浅色绣青竹长袍,颇是闲散地在梅幼舒对面坐下。

“少见妹妹出来走动,还特意过来寻我,是不是为我做好了一双鞋子”

梅幼舒听他问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道“鞋子难做的很,我还没能学会”

梅年锦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说“好吧,那你过来做什么”

梅幼舒纠结地扭着帕子,见丫鬟上完茶便自觉下去了,这才小声道“今日有人上门来向我提亲”

梅年锦正将杯子递到了唇边,听到这话,却又止住,将杯子缓缓放了下来。

他看着梅幼舒,顿时就收起了那丝散漫的笑意。

“是谁家的”

梅幼舒不安道“原先听说是严家哥哥的,说是要我做二姐姐的陪嫁过去后来、后来又变成了珩王府的人过来,也是要纳我做妾室”

梅年锦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将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抬眸看向梅幼舒,问道“母亲同意了吗”

梅幼舒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能当面问清楚,但听下人们说,还没有同意。”

梅年锦看着这个小妹妹,心理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即便他有心照拂于她,这个小妹妹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若是个门第低的来求娶,他倒也还能替她撑腰,可来求亲的这两个门第都不低,后者便是他爹见到了都要行礼。

况且,他们都只想要她做妾。

这意味着什么,他作为男人最清楚不过。

自古以来,在权贵的眼中,妻子只需要有足够的身家地位就可以了,若是能贤惠地将后宅打理的仅仅有条,这就更好。

妻子贤惠,他们必然会从骨子里敬重妻室,而他们也必须将自己道貌岸然的一面展示在妻子的眼前。

他们衣冠楚楚之下真正的模样,却只会对着如小姑娘这样柔弱却美丽的女子展示出来。

虽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如此,但这一现象却很好的诠释了妻不如妾这一说法。

若是正妻从内到外都足够的优秀,那么,即便如梅幼舒这样的小白花也会渐渐无人问津,只能靠着家主的情分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

梅幼舒见他许久不再说话,仿佛走神了一遍,便忍不住低声唤他。

“哥哥可有在听”

梅年锦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小姑娘。

“你有没有想过选择一个门户低些的人家,做其正妻”

梅幼舒眨了眨眼,显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可是都没有这样的人家肯来提亲。”

她很是认真的指出了问题的重点。

这都令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长了一张天生做妾的脸

“咳”梅年锦尴尬地咳了一声,竟也无法破解这个问题。

有许多的话,他都不便对小姑娘来解释,是以,很多问题他也不能替小姑娘解答。

“不如你告诉我你的想法,也好叫我知道,该怎么帮你。”他换了种问法。

她们做姑娘的命大抵都是有共同点的。

历朝历代,即便是尊贵如公主,也曾有过被丈夫割下头颅献给新君的事迹。

没有人能保证她们会终生顺遂。

至少当下,他还能顺着小姑娘的心意去为她做些什么。

梅幼舒见这话题终于有了进展,一颗心又微微提起。

她小声道“我我想去见一见珩王殿下。”

“你想要见他”梅年锦怔了怔,没想到小姑娘会提出这样大胆的要求,“这是为何”

梅幼舒听他问到这个问题,反倒不好开口。

自己与那珩王殿下之间不堪的事情,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哥哥若是被迫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会不会高兴”梅幼舒问他。

梅年锦想当然道“自然不会,我不喜欢的人,若是她用计令我娶她回家来,我也不会叫她好过。”

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梅幼舒听了这话心底便更忍不住打颤。

她就知道

“其实、其实那位珩王殿下并不想与我有任何瓜葛,他他不喜欢我,我想与他说清楚。”她对梅年锦说道。

梅年锦听了这话,眉头反倒皱起。

“你与他私下里见过面”

梅幼舒迟疑地点了点头。

“难道是因为你先前坠马的事情”梅年锦揣测道。

梅幼舒听他提及此事,又轻轻点了点头。

梅年锦便默了下来。

也并不是每个男子都会被美色所迷惑,若那位珩王殿下确实是出于道德缘由而被迫为之,又岂会善待自家妹妹

他考虑了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梅幼舒的要求。

“我会替你想办法约见他的,只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看在小姑娘还算乖巧的份上,就算小姑娘往后嫁不出了,他也是愿意庇佑这个妹妹的。

梅幼舒见他答应,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好在梅年锦并没有用太长时间,珩王府的人很快便来给他回话,表示,若是小姑娘想见他们家王爷,就必须要进府去见。

只是,只准小姑娘一个人去。

梅年锦隐约觉得奇怪,将这事情转达给梅幼舒后,梅幼舒再三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

眼下便是她再害怕,也不能不去解决这迫在眉睫的事情。

而梅年锦不阻止的原因,多半也是因为君楚瑾声名在外多年,并不像是那种会为难弱女子的人。

想来若非是因为与梅幼舒产生了纠葛,恐怕对方连王府大门都不会准许梅幼舒跨进一步。

是以,他并不担心梅幼舒会一去不复返。

只是很多年以后,当梅年锦得知了当初的真相,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

彼时他抽了抽嘴角,看着那位严肃抱着孩子的男人顿时露出不屑的神情。

心道,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此前,就在微珀嬷嬷回去珩王府回话时候,君楚瑾正在书房里写字。

待听到梅大夫人已经答应了严家的求亲时候,他握笔的动作才顿了一顿。

“你是说,她不愿意”

君楚瑾抬眸,目光透着一丝深意。

微珀道“奴婢不知那梅三姑娘愿不愿意,只是梅大夫人并未答应下来。”

君楚瑾搁下了笔,似乎并不在意道“不必理会。”

微珀便微微一福就退了出去,偏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将方才得到的消息进来小声告知了君楚瑾。

君楚瑾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随后便对管家提了如上的要求。

“既然她想来见本王,就自己一人来珩王府便是。”

管家便立刻将话传了回去。

没耽搁多久,一个头戴着帷帽的小姑娘便被人引入了府中。

小姑娘面前有层白纱落下长及膝处,透过这层白纱,她看着四周都带着些许模糊。

这里的下人和她们梅府的极为不同。

她们在府中看到出现的陌生人时,不闻不问,也不张望,俨然都是受过严格规矩的。

小姑娘被引到了一个静谧的地方,但她一进屋便能察觉出这是个书房。

那管家将她带到后也不多说半个字,就悄然退出了房门,还顺手将门带上了。

梅幼舒小心翼翼将帷帽摘下,往里走去,便瞧见了那位珩王殿下。

他立在窗子前,而窗外所对应的角度除了中庭的花草树木,还有左侧长廊梅幼舒方才便是从那个地方而来。

“你今日来,可是有话要说”君楚瑾面对着窗子,也不回过头去看她,只背着双手开门见山道。

梅幼舒揣了一肚子的话正被说中心事,便缓了几分,对他道“今日听闻殿下令人去往梅府提亲,我母亲并未答应”

“所以你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君楚瑾微微皱眉。

梅幼舒忙说道“我、我便是想来问问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在王家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本王说过会对你负责,你还想怎么样”君楚瑾说道。

梅幼舒被他这般反问,原先还算平静的心顿时又忍不住提了提,只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那件事情不过是一场误会,您不必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也、也不必再记得”

她见他忽然抬眸看向自己,吓了一跳,声音便忍不住更弱了下来,将余下的话说出了口“我也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君楚瑾听到这话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正对着她。

“你是说,你想当那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梅幼舒轻轻点了点头,见他望着自己,便又忙避开他的目光去看着脚下。

她垂眸看着地面,看着地面投射进来的一截日光,明亮刺目,却又有个阴暗的人影落在其中。

那是君楚瑾站在窗子前挡住日光的影子。

她盯着地上的影子便有些走神。

只是便在这个时候,地上忽然就发生了变化。

那道影子仍旧在原地没有挪动,可在他身旁透进来的光忽然黯了下来。

或者说,是整个屋子都忽然黯了下来,这顿时便让对方的影子隐身了一般,再看不出痕迹。

梅幼舒错愕地抬起头望去,便见对方手边的窗子不知何时落下,竟将屋子里的光给隔断了。

她抽了口气,见四下里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了淡淡的阴影,包括方才还与她说话的人。

“您、您回头令人将聘礼收回去,我这就要回去了”

她紧张捏着自己的手指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便忙往身后退去,想要退到门边离开。

只是对方见她退了,便也一言不发地朝她走来。

她只退了三四步,便被他闲缓两步赶上。

梅幼舒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都碰到了对方的衣料,心中慌乱不已,脚下也就生出了乱,她一个不防便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反而往前一扑,便彻彻底底地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她柔软的、轻盈的身子便与对方贴了个满怀,那两只空出来的手臂却将将抱住了对方的腰身,恰似投怀送抱的举动。

几乎是瞬间,梅幼舒的脸便热了起来。

她忙将他推开,可他整个人像座大山一般巍然不动,反倒是她自己还往后跌去,后背正撞到了墙壁,而在她的左手边,正是垂落成扇形的一道绸帘,令她所在的角落里愈发阴暗。

“你若不想嫁我,为何要让我看到你的脚”

他略带几分沉郁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令她忍不住瑟缩。

“您您把窗子打开说话行吗”她的口吻带着几分恳求之意,声音也正因此显得多了几分娇绵的鼻音。

“你若不做亏心事,又怕什么”他侧过身来,便将她彻底堵在了角落里,道“你敢说,你今日不是因为你母亲没能答应你入珩王府,才找上门来的”

就在微珀说出郑氏不同意时,他便半点也不担心。

他给了小姑娘攀附自己这样难得的机会,对方又岂能不心动。

便在下一刻管家来告诉自己小姑娘想要见自己一面。

他便愈发确定小姑娘是舍不得抛开自己的。

他这样想着,便觉得角落里的小姑娘愈发像个肥美娇憨的兔子。

还是她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我我没有,是您说要负责,我才想要告诉您,我”小姑娘涨红了脸,这才用了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我一点都不想嫁给您。”

似为了听清楚小姑娘说了什么,君楚瑾的脸愈发低了下来。

便是那一瞬,他便感受到了小姑娘急促的呼吸。

在这阴暗的一隅,他隐约猜到了自己与对方贴得多近了。

然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他血管里的流速似乎都加快了几分。

然而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般,语气近乎温和地又问了了一遍。

“你方才说什么”

梅幼舒感受到呼在自己脸上的热气便忍不住侧过头去伸手试图将对方推开。

可她的手才碰到对方的衣料,便忽地被一双滚热地手掌包裹住。

梅幼舒终于被对方这一举动吓哭。

他们方才还是好好说话的,对方站在窗子旁,而她则立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只是不知怎么地,窗子关上了,而对方竟也莫名地将自己困在了这墙角,还贴得那般近。

“我”小姑娘呜呜咽咽都说不出话,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话顺了出来,“我不要嫁给您”

“呵”那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冷冽,“那你想嫁给谁,嫁给严家那个小子么”

“呜”小姑娘紧咬着唇,不愿意发出哭声来。

他又冤枉她,她明明就没有这样想。

“我、我”她抽噎道“我要剃头发做姑子”

“别哭了”那声音终于变得阴沉许多。

“你既然不想进珩王府,那就不该将脚露给我看。

旁人看到了会如何都与我无关,但我看到了便一定会负责。

既然你的目的都达到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梅幼舒听完这话眼泪反而落得更凶了。

原来原来她都不知道他竟会这样冤枉人。

原来这个珩王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你、你胡说”

身下的小姑娘被他话激得哭哭唧唧,却又奇异地好似一剂催、情药般,令他周身隐隐发热。

他禁锢着小姑娘的双手,仿佛便由此举揭穿了他心底埋藏深处强烈的侵占欲。

那种一旦开了头,便极难令他收手的冲动。

尤其是她此刻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属于她的水嫩柔软他触手可得,即便四下不再那样清晰明亮,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小姑娘诱人的气息。

当他鬼使神差地凑到小姑娘脸上的时候,他便再克制不住俯身将她面颊上一颗泪珠吻住。

顷刻间,原先还在做无用挣扎的小姑娘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就连哭声都消失不见。

脸颊上那种湿热滚烫的触感是什么

是、是他的嘴

他在亲自己

“早就叫你别哭了,这样乖乖听话不是很好吗”

他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喑哑,像是梦后刚醒来时的那种声线,冷清中却又掺杂着一丝暧昧。

梅幼舒不哭了。

可听了他的话后,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闭上眼,抽了口气,弱声对他道“我我不哭了。”

他禁锢着小姑娘的手顿时松了几分,十分满意她这般乖巧的态度。

“以往您都误会了,若是您如今能好好听我讲话的话”小姑娘忍着伤心犹疑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真的不想要您负责,而且我我的脚也不是只有您一个人摸过。”

她被他亲了一下之后,惊恐到恨不能立刻晕过去。

小姑娘惯是胆小,可却终于在这重度紧张的情况下想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对方认为她是故意的,她只要让对方明白她不是故意的,也是真心真意不要对方负责任不就好了吗

至于刚才亲的那一下,其实也没有多疼,就当是被一只体型颇大的狗舔了一下应该问题也不大吧

小姑娘以为自己终于聪明了一把,但万万没想到,原先刚要将她放开的男人,脸色彻底融入了这角落的阴暗,变得阴恻恻的模样。

他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你是真的不想嫁给本王”他的态度又变得冷漠起来,连带着方才心底燃起的火苗也渐渐熄灭。

他面上的表情最终重归于平淡。

只是这样的他,反倒令梅幼舒松了口气。

这种淡淡的疏离与冷漠态度,才能令她感觉到丁点的安全感。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不想。”

君楚瑾目光微冷,只垂眸掠过她的脸,道“方才是我冒犯了。”

“只是,你出了这个门之后,你便要做到你今日说过的话就是了。”

在梅幼舒茫然看向他时,他冷淡道“既然你不愿意,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但你若是再犯在本王面前又当如何”

小姑娘怔住了。

君楚瑾见状则说道“你难道以为本王能容忍旁人一而再再而三”

梅幼舒忙摇了摇头,道“我我这回一定说话算数。”

况且郑氏也并不希望她嫁给君楚瑾。

她回去以后,便立马提出绞发出家的请求,她总觉得,郑氏一定会同意的。

君楚瑾便转过身去,再不看她一眼,道“但愿如此。”

梅幼舒见话也都说完,便忙转身去门边将帷帽带上,逃也似的推门去了。

待她走后,君楚瑾才将微珀唤了进来。

微珀行礼时便瞥见对方脸色异常冷酷,心里一咯噔,猜想怕是方才那小姑娘惹恼了王爷。

“提亲之事莫要再开口了。”果然君楚瑾下一刻便对她吩咐道。

微珀也不再多问,只应诺了。

然而君楚瑾又对她道“我有另外两件事情要你去办。”

“殿下请说。”微珀应道。

君楚瑾垂眸,想到那小姑娘方才迫不及待摆脱他的样子,脸上也隐隐浮现出一抹冷笑。

“你去一趟严家。”

微珀便疑惑抬头看向他。

“本王要你不再去梅府提,便是要他们家自觉地将女儿主动送来”他的指尖敲打着桌面,垂眸看向她道“如此,你该明白怎么说了”

“奴婢明白。”微珀说道,“此事奴婢定会办妥,还请殿下吩咐另一件事情。”

提到另外一则,君楚瑾周身的冷意便愈发明显了起来。

“另外,你去替本王查查,那个梅三姑娘往日里都同哪些人来往,可曾有过私会,或是接触。”

就算她不说,他也一样会知道,她背着自己究竟勾搭了多少男人

一旦被他查了出来她所说的是真的,他必然要将那个奸夫当着她的面处置了。

也好叫她明白,遇到他之后,再敢勾三搭四的下场。

他自觉自己已经替小姑娘四周都围满了陷阱,自然也就不在意她提出的要求。

不久的将来,小姑娘恐怕又要哭了。

她临走时候还答应了他一定会说话算数。

君楚瑾垂眸遮住眼底的深意,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小姑娘在嫁进来时候的表情了。

这日梅幼舒在君楚瑾的帮助下,她出来又回去,竟都没有惊动了旁人,事情办的悄无声息,也顺利到令人意外。

只是她到底还是累坏了,回去木樨阁沉沉睡了一觉,梦里都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狗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

好在接下来几日里风平浪静,不论是家中还是府外,都再没有一丝的动静,这足以令梅幼舒平复早些时候的心情。

待到这一日,她一早便去向郑氏请安,顺便将酝酿了几日的想法说与了对方听。

郑氏听到这话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惊疑不定地看着梅幼舒。

似乎在思考对方是不是又在背地里酝酿什么坏主意。

“我的儿说笑了,你才多大的人,剃发就丑了。”郑氏不咸不淡道。

梅幼舒则继续道“母亲,因我的婚姻之事给母亲带来了麻烦,我因此也十分自责,不安于心,若能在碧霞庵中落户,往后女儿必然会为全家人用心祈祷。”

她的模样极是认真,并不似作伪。

然而郑氏却自认自己就是在这种事情上面吃过台多次亏了。

许多回,梅幼舒那张人畜无害的外貌几乎都让郑氏相信了。

可是梅幼岚在对方那里左右栽的跟头,让她也不敢再随意轻视对方。

她笑了笑说“这事情待我想想,我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说罢便称累令梅幼舒退下。

待梅幼舒走后,她问史嬷嬷道“你怎么看”

“她会不会又在做戏”史嬷嬷问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到底是在做戏给谁看”郑氏疑惑道。

史嬷嬷想了想,道“夫人何必想这么多,这事情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就算她是做戏,咱们到时候按着她去剃头,让她假戏成真也不算是一桩坏事。”

郑氏略错愕,道“你的意思是,真将她送去碧霞庵”

“不错,日后就算旁人问了,咱们也有说头,那都是这姑娘自己求的,况且等她落发成了尼姑,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呢。”史嬷嬷分析着其中利害关系,“咱们也不需要与她撕破脸,这样的要求,她来多少个,咱们都能成全了她。”

“也是”郑氏微微心动,“是我想太多了,这不过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我直接成全了就是。”

她说罢一笑,心里暗忖道,她正愁怎么收拾对方,这小蠢货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因这事情,郑氏一整日的心情都是极好,她还特意让史嬷嬷去查了个黄道吉日,打算直接通知了梅幼舒,让她自己过去。

然而第二日,府中又来了人。

郑氏接见了对方,这回却是严家的公子亲自过来了。

“姨妈,近日身体可还好”严子然客气问候道。

郑氏见了他笑说“你来了也不提早通知,我竟也没有叫下人早早准备,待会儿中午你就别走了,在这里吃一顿再说。”

严子然笑说“姨妈,我今日是来便是想要与您确定前些天媒婆前来提亲一事的。

我母亲在家中死活不信您会愿意把家里那样好的妹妹嫁给我,便叫我先过来厚着脸皮问问姨妈,是否真的能够答应将二妹妹许配给我”

郑氏对旁人宣称已经将梅幼舒许给了严家,这也等同于告诉别人,她是同意了严家的提亲。

那么梅幼盈自然才是严家提亲首要的对象。

虽然如,但郑氏当时并没有给严家派来的婆子一句准话。

是以,今日严子然亲自登门拜访。

郑氏当下自然不好再自打嘴巴,她本来就对严子然极为满意,只能笑着说道“这不就是我早前就与表姐姐定下的事情嘛。

那婆子来提的时候,我心里高兴得很,又怎会不愿意呢,你是个好孩子,与我家二姐儿很是匹配。”

严子然笑了笑,说“多谢姨妈抬爱,到时候我必然会好生迎二妹妹入门,叫她不受半点委屈。”

郑氏笑着说“你三妹妹也是要照应的,她们都是我梅家的女儿,我不会苛待任何一人的。”

然而严子然听了这话,却露出茫然的神情,道“姨妈好端端的提三妹妹做什么”

郑氏见他好似失忆一般,竟险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侄儿是何意,你当时不是派那婆子上门也提了舒儿那丫头吗”

严子然摇了摇头,温尔一笑说道“想必是姨妈误会了,我从头到尾只心悦二妹妹一个人,三妹妹与我并不熟稔。”

郑氏听完这话,脸色才变了几分。

史嬷嬷也听出一丝不对劲,便暗暗挥退了大部分的下人。

郑氏才又开口。

“侄儿为何变口如此之快,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严子然却面不改色道“姨妈想多了,我确实只喜欢二妹妹,她自幼与我青梅竹马,甚得我心。”

他说罢便起了身,临走前又对郑氏说道“待我下个月升迁了官职之后,届时请家人亲自上门来正式提亲。”

“那可真是恭喜侄儿了。”郑氏嘴上客套着,心里却仍旧在犯嘀咕。

而严子然仅是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好恭喜的,旁人都羡慕我升迁之快,然而他们却不明白,我之所以能在朝中立足下来,靠的并不仅仅是谨慎与小心。”

“还有一点便是,我绝不会刻意去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他看着郑氏神色似笑非笑,说“因为那些人是我们当下谁都得罪不起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关键时候堵住我们的一线生机。”

他说完这话,郑氏瞬间便领会了。

待她将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脸色都白了几分。

等严子然离开,史嬷嬷竟都扶不起她。

“夫人”

“难怪那丫头有那样的底气向我提出剃发为尼的要求。”郑氏将手中的帕子攥得愈发紧了,“原来她早知道了珩王的心思”

那个珩王竟然肯愿意为了梅幼舒而施压于严家,丝毫也不顾及自己多年来极佳的声名,就这样明晃晃地用严家来威胁郑氏,显然是势在必得。

“夫人,有道是色令智昏,我们早就该料到了。”史嬷嬷咬牙切齿说道。

郑氏恨恨地掀翻了桌上的盘子,道“她不是要嫁吗我让她嫁去,珩王那样的门第,那些高门府第里的腌臜事情只会比我们这里更多。

我不信就凭她一个花瓶能够立足,我绝不叫她称心如意地嫁出门去”

一向冷静自持的郑氏也终于崩裂了表情。

“夫人,咱们不急,当下咱们还是不能与她撕破了脸,老爷也会看着呢。”史嬷嬷说道。

郑氏听到梅正廷,顿时又回了回神。

不错她可不能毁了自己在梅正廷面前经营多年的形象。

他敬重她,可绝非是他人品好。

他对自己的态度,那都是自己努力挣来的。

不能为了这区区一个小庶女而一夕之间崩塌。

她闭上眼睛揉着眉心,努力平息自己的冲动。

等翌日一早,梅幼舒还未起身的时候,郑氏便让人送了许多东西到她屋中。

碧芙一面伺候着她起来,一面又防备着外面的人,心里直犯嘀咕。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们一早上便送东西来,好生古怪。”

梅幼舒穿戴整齐后才走到堂屋,见外面桌上都已经摆满,不免上前去打量。

“今日这些还算是少的,因日子定得急促,夫人已经令人给姑娘备了春夏秋冬各四套衣裳了。”

“这是做什么”梅幼舒问道。

“您不日便要嫁去珩王府中,您自然该有些新的陪嫁衣物。”那丫鬟客气说道。

梅幼舒闻言却顿时颦起了眉头。

“可可我已经同母亲说过了,我是要去碧霞庵落户的”

那丫鬟笑说“姑娘说什么傻话,您都快成为珩王的人了,这个时候去碧霞庵做什么”

这种说法就好像有人看见了地上的黄金不捡,反而还要把手剁掉一样夸张。

梅幼舒见那丫鬟不似玩笑模样,再看那桌上一堆首饰衣物,顿时感到几分眩晕。

“姑娘,你不舒服吗”碧芙扶着她,颇为担忧道。

梅幼舒握紧了帕子,低声道“我要去见母亲。”

她至少该问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而且,她不是也同珩王殿下说清楚了吗

她以为这一切都已经平息了,可是为什么一切都还在进行

等她去给郑氏请安时,郑氏却待她极为和颜悦色。

“母亲,我前些日子同您说过我要去碧霞庵,您不是答应我了吗”梅幼舒细声问道。

郑氏抿了口茶水,笑了笑说“我当时是答应了你,但我说的是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今这样的答复,你不满意”

梅幼舒缓缓走到她身旁,半跪坐在她脚踏旁,略带着几分哀求扯住对方的裙摆,道“母亲,我我不愿”

而郑氏却颇是意外地看着她,“舒儿,你一向都最是乖巧,你不是曾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如今公然违抗起你父亲为你安排的亲事了”

“父亲”梅幼舒亦是愕然,“您说这是父亲安排的”

“是,你父亲交代我来操持的这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母亲,为何不愿意”郑氏温柔问道。

梅幼舒想了想,为难说道“我不敢违逆父母之命,只是只是这一切都是那珩王殿下误会了我,才不得不上门来提亲”

郑氏面上不显,心中却在冷笑。

心道你倒是个会为人着想的观世音菩萨呢,那珩王什么时候有人能逼着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了

真想把她们都当白痴来耍不成

“你这傻丫头,如今众人都知道你即将要成为珩王的妾室,即便你自己愿意去出家,可珩王的名声怎么办,就算珩王不在意,圣上也会在意的。”

“是是这样么”梅幼舒心里头愈发混乱了起来。

她先前那般有底气与君楚瑾去说话,便是因为郑氏并不愿意她嫁过去。

可一夕之间郑氏的态度变了,竟直接都将这一切都定下了,还迅速公布了出去,令这件事情竟找不出一丝的转圜余地。

“傻孩子,女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你虽是妾室,可却是珩王之妾,往后啊,可一样不比你姐妹们差,你要好好惜福才是,不要让母亲失望。”郑氏模样慈爱得很。

梅幼舒却觉得心底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顺着心口往上爬窜着,令她无比难受。

她还记得她离开珩王府时,珩王殿下的表情是那样的难看。

原来他每次一点都没有说错她。

她竟每回都是说到做不到。

她忍不住涨红了脸,想到自己当时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得羞愧无比。

也不知道这回,那位珩王殿下还能不能能不能饶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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