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到店门口,却听见有人叫心娜。

一回头,就见梁心妮跑了过来。

“心娜,对不起!”她一脸歉疚的样子,人都还没站定,就开门见山地道歉了。

我有些意外,这个梁心妮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诚挚地来道歉了吗?心里不免有一丝欣慰,可心娜脸上丝毫没有欢喜,甚至连惊讶都没有,仿佛这是她意料中的事。

只因为她比我更了解梁心妮,她很清楚,心妮这句对不起是为了接下来的话。

“心娜,我也喜欢萧遥,你让给我好不好?”

我的头像是被谁砸了一下,差点晕倒。

说话的这个人一脸诚挚加希冀地看着心娜,孩子一般地请求着,语气轻松自然地像是在说:“心娜,我想喝奶茶,你买给我好不好?”

我认为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梁心妮一定是精神有问题!

心娜淡淡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也没了平时见到心妮时自然就流出而出的畏缩,但我看得出来她是极力压抑着。

她看似风云不惊地吐出两个字:“不好!”

梁心妮一脸的惊愕,估计这么多年来,梁心娜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两个字。她怔怔地望住梁心娜,眼中竟然浮起了一层水雾,满是委屈和不解:“为什么?”

这是我今年听到了最欠扁的问题!

TMD你抢我男朋友我说不好,你还要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问我为什么?

但梁心娜看上去比我淡定,她镇定自若地反问:“为什么要让给你呢?”

梁心妮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她也说不清楚。是啊,为什么要让给她呢!她接受了梁心娜一辈子的让与,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心娜就要把东西让给她!

梁心妮的无言似乎刺伤了心娜,后者平静如水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悲哀。

或许那一刻,她明白了,她再多的让与都是不值,面前这个人连一丁点儿的感恩都没有,面前这个人认为她抢夺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甚至连一丝真正的歉疚都没有!

梁心妮一时语塞,好一会儿,忽然眼珠一转,又是一脸孩子般的兴奋:“那我们公平竞争吧!一个月的时间,让萧遥自己选择!”

我真想掐死她,最终没忍住愤然道:“梁心妮,萧遥已经是心娜的男朋友了,又不是单身,你有什么资格说公平竞争啊!”

梁心妮愣愣地看着我,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不明白我说的话。

“心妮!”心娜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却透着隐隐的绝望,“我们回家,问爸爸妈妈吧!”

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是要回家,我却担心她被欺负。心里不禁悲哀一笑,这个世界上,能欺负梁心娜的,就只有她的家了。

我跟着她们回去,心娜没有拒绝。

她再次一反常态。

即使像我或周迹或周然这么亲密的朋友,这么多年来进入梁心娜家的次数是手指头就可以数的过来。其他的一般同学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她家!

她不愿让人看见她在家里低人一等的样子。

可今天,她或许是要同时挑战梁心妮和爸爸妈妈,一时勇气不够,希望我的存在能够给她打气吧!

我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一个星期内,她有多少次不在常态了。

我并没有进去,只是在院子里瞎转悠。但无意间看见心娜一家人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旁,我立马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挪到餐厅的窗户下,蹲了下来。

六月初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灼人的燥热,还好偶尔的微风吹过,带来丝丝清凉。

屋子里半天都没动静,我正怀疑他们是不是转移到客厅里去准备猫起身偷瞄一下时,心娜波澜不惊却又掺杂着一丝不肯定的声音传来:

“爸爸,妈妈,心妮她,又喜欢上我的男朋友了!请,”明显的犹疑和停顿之后,“请你们帮帮我!阻止她吧!”

我从来没有听过心娜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别人说话,而对方竟是她的父母。哪个家庭的孩子和父母说话不是轻松随意的呢?

我的心忽然间像我蜷曲的双腿一样,胀涩地酸痛起来。

从小到大,她对父母都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甚至连买零食买玩具都没提过。这唯一的一次请求,这么合理的请求,作为父母的,怎么能够不答应?

“萧遥的事,心妮跟我们说了!”梁妈妈的声音异常的镇静,仿佛是个谈判家。

我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

“心娜啊,你一直那么优秀,以后找任何条件更好的男朋友都是易如反掌。可心妮不一样,她没你优秀,她以前的男朋友也没有像萧遥这样优秀又有前途的。”梁妈妈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你有没有想过,她要找这么好的人,很难啊!心娜,你是姐姐,为什么不能替心妮考虑,让她一下!”

我差点吐了!

果真是做老师的,这么恶心的话都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为什么一直都是我让着她?”心娜终于掩饰不住愤怒和委屈,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那是人,是我的感情,她一次次地抢走我喜欢的人!她要抢到什么时候!”

“那你还差点儿抢去心妮的生命!”梁妈妈怒不可遏地呵斥道。

世界忽然之间静止了!

就连我的心跳都似乎停止。我原本一直以为这种子无须有的推测竟然成了梁心娜一辈子的魔咒这件事情很可笑,现在才发现,给她施咒的人不是那个医生,而是她的亲身父母。

哪种父母才会像他们这样一次一次地揭孩子的伤疤,而那道伤疤还是父母他们用尖刀一点一点刻上去的。

我瞬间明白,梁心妮每次伤害梁心娜时那么纯真无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她没有装,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是伤害。在梁爸爸梁妈妈的教育和培养下,她从小就已习惯了一件事,梁心娜天生就欠她的,梁心娜的东西她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占有,那么自然,自然地如同空气。

她呼吸的时候不会思考空气愿不愿意,她抢梁心娜东西的时候自然不会思考梁心娜愿不愿意。

那一刻,我发现,梁心娜的父母是魔鬼,来折磨心娜的魔鬼!

面对这魔鬼,梁心娜已然毫无还手之力,或许,她已心碎而死了吧!令人惊悚的沉默之后,再次传来魔鬼披着人皮的声音:“心娜啊!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男朋友都会喜欢上心妮,这说明,他们不是真的爱你啊!”

玻璃上反射的夕阳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缓缓阖上双眼,心里竟无声地落泪,掩盖在这话下面□□裸的伤害,梁妈妈竟然说得那么稀疏平常。

区别对待的极致,也不过如此吧!我甚至都不敢想象心娜此时此刻的心情。

不用想象,却可以听的出来。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再次听见心娜的声音,些许无力,带着颤抖,透着说不出的绝望:“可是,萧遥没有喜欢心妮!”

她的语气轻忽飘渺得像是幽灵吐出来的丝,我忽然间冷到发抖,心娜声音里巨大的绝望像是一座冰山压在我身上,让我冷得透不过起来。

我忽然很想冲进去,我知道,心娜几近崩溃了!

可是,面对这这几乎要彻底碎裂的人,她的生身父母竟然麻木地决定再捅上一刀:“那为什么心妮的电话里有这么多和萧遥的通话记录呢!”

梁心妮的公平竞争呵!

我听见手机轻碰桌面的声响,很轻很轻,却是像擂鼓一样敲打着我的心,身体猛地一震。那一刻,我似乎听见了心娜的心一片一片裂开的声音。

我猛地起身向门口跑去,却只看见心娜落荒而逃的身影。

追出门去,心娜慌乱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巷口。

找不到心娜的踪影,晚上还要去陶艺店值班,我只能坐车回学校。路上给心娜打了多个电话,一直都是没人接听。

到了店里本来还犹豫说是应该替心娜请假,还是替她辞职。结果尹丹枫不在,周迹不在,就连店长都不在。

栗田野耸耸肩:“都请假了!你要是也请,我批准了!”

我不好意思只留他一个人照看,更不想无故旷工。

好在晚上陶艺店里都没什么人,九点左右,栗田野说早点关门下班吧!

我说好,自言自语道:“我正想快点回宿舍看看心娜回去了没?”

“没有!”栗田野懒懒地回答。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却用眉毛示意我往外面看:“那不是梁心娜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微微眯起了眼,眸子顷刻间变得极其阴沉。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见了心娜。

她已经走到了店门口,无力地依着墙壁,胸口随着她深深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她的脸上覆满了红烧云一般的潮红,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也是乱七八糟。

我心里一阵恐慌,不明白她突然之间是怎么了!

我呆怔在原地,她却艰难地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我见她似乎要摔倒的样子,慌忙跑过去准备扶住她,一瞬间却差点窒息。

一股浓烈的酒味向我袭来。

她推开了我伸出的手,一步一步东倒西歪地向我身后的栗田野走去。

栗田野面无表情,只极轻地蹙着眉,若有所思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梁心娜。

她不会又是想打他出气吧!我于心不忍,想要去把心娜拉回来,但她仿佛是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站不稳,忽然间就向栗田野栽过去。

栗田野猛地一怔,迅速抱住她,阻止了她身体的倏然坠落。

他明显有些慌乱,一边紧紧揽着她的腰身,一边低声呵斥道:“梁心娜,你发什么神经!没事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我想梁心娜肯定是酒喝多了,把栗田野当做萧遥了,但下一秒才知道,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栗田野!”酒精的作用让梁心娜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温柔,甚至透着一丝蚀骨的魅惑,只是,她微笑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泪水,在灯光的照射发出钻石一般夺目的光!

栗田野的眼睛似乎被那道光灼伤了,他眼眸微敛,盯着怀里痴痴傻笑却泪光闪闪的梁心娜,眉心蹙得越发紧。

“栗田野!”她看着他,可眼神空洞无比,似乎看着栗田野身后的地方,又似乎看着更远的地方,或者,看着虚空,“把我变成坏女孩吧!”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栗田野的脸色变得阴冷起来,似乎又透着一丝痛心,他冷冷道:“梁心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做好女孩太累,太累了!我不想做了!”她美丽的眼睛再也盛不下那些晶莹的泪珠了,泪水潮涌般倾泻而出,“栗田野,把我变成坏女孩!”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今天晚上要天下大乱了!

栗田野眉心一凛,脸上全是隐忍,可他究竟在忍什么,我却看不出来。

只是碎发下乌黑的眼眸变得格外深沉,他牢牢看着心娜,眼睛里似乎装满了话语,可是我却看不懂。

他清冷道:“你喝醉了!我扶你到后面休息!”

说着,要带她去后面的隔间。

可梁心娜忽然之间伸手勾住了栗田野的脖子,后者被酒醉后格外沉重的心娜搂着脖子低下了头,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心娜就吻上了栗田野的嘴唇!

我的头脑瞬间一片晕眩,这是要翻天了!

栗田野被她突如其来地吻着,眼神明显呆滞了好几秒,忽然间回了神,猛地拉开黏在他嘴上的心娜,压抑着怒气,低声吼道:“梁心娜,你疯了!”

梁心娜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怎么,栗田野,你认为我配不上你吗?”

我伸手扶住了额头!她这下子惹毛了栗田野了!

不出所料,栗田野眼中的怒火瞬间像火一样烧了起来,他嘴角一勾,面色阴沉道:“梁心娜,你想玩是吧?那我们就玩真的!”

话音未落,他将她一下子横抱起来,走进后面的隔间,狠狠一脚,踢上了门。

我傻眼了,玩真的,玩什么真的,不会是那个那个吧!我的天!我想要跑进去拦他们,可是,我凭什么啊?

是心娜非要缠着栗田野的不是吗?不能去!

可是,心娜是醉酒了,不清醒,要去!

但心娜要是发酒疯怪我坏了她的好事怎么办,而且现在要是冲进去看见他们两个男欢女爱地多尴尬啊!不能去!

可这件事情太重大了,心娜还是处女呢!她清醒之后一定会后悔的,或许还会骂我,要去!

要不这样,等心娜喊救命我去,她要是不喊救命,就不去?

那她到底是喊还是不喊啊!

我终于体会到了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感觉,一大堆想法在我脑子里晃悠打旋,我的脑袋都要死机了!

终于,隔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陶罐碎裂的声音。

我愣了半晌,不禁脸红起来。

他们两个不用这么激烈吧,要不我还是回避一下;

等等,栗田野不会是用衣服塞住了心娜的嘴吧?所以心娜发不出声音,所以她才踢碎了陶器啊!

我慌慌张张跑去敲门:“栗田野,你干什么,你给我出来!”

没人理我,屋子里面也是鸦雀无声。

心里于是更加不安,狂踢门:“栗田野,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对心娜怎么样,我,我,我……”

“你就怎样?”门忽然打开,栗田野恢复了一贯放荡不羁的样子,懒懒地看着我,微微勾着嘴角。

余光里,心娜正躺在小床上,貌似睡死过去了。地上是一地的陶瓷碎片。

可栗田野那表情,真像电视里坏人得逞了的样子,不知刚才占了心娜多少便宜,但我又不能直接问说你刚才在干什么,有没有偷亲心娜,有没有偷摸心娜!只能愤愤道:“你不会是把她先奸后杀了吧?”

栗田野挑眉,斜睨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哼笑着:“才十分钟不到,唐果,你未免太低估我的能力了吧!”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的脸一阵发烫,胡言乱语道:“那你是直接把她杀了!”

他无辜地看着我,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极轻地“哦~~~”了一声:“被你发现了,我是不是要杀你灭口呢!”

我瘪瘪嘴,不回答。

“如果不想我杀你的话,不如告诉我,梁心娜到底是怎么了?”栗田野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了平时嬉闹不羁的神情,反而是极其严肃和认真。

想着他先是前几天被心娜莫名其妙地打了,接着今天又被莫名其妙地亲了,确实欠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咬咬牙:“但是,你不许跟任何人说!”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我保证!”

我把前因后果讲述给栗田野听的过程中,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疑惑,没有提问,没有动静,我都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再听我讲话。

只是,他至始至终一直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心娜,一直蹙着眉,似乎有些伤感,似乎有些悲凉,似乎有些怜惜,又似乎有些心疼。

我说不清楚。

心娜的故事,任谁听了都觉得惋惜和气愤吧!

我们就坐在那狭小的隔间里,讲着讲着,不知什么时候,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心娜整好也刚醒来。

她迅速扫视了一眼栖身的环境,以及趴在床边熟睡的栗田野,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千分之一秒内,她就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我刚准备要说什么,她立马瞪着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下床,鬼魂一样的溜出了门。

我也跟着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出门前忍不住看了栗田野一眼,没想到他竟然已经醒了,只不过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他冲我眨了一下眼。

我才明白,他其实早就醒了。

半分钟内,心娜收拾好自己,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回学校的路上,看着她已然变成了一贯云淡风轻清高傲慢的样子,淡定从容地欣赏着路边的风景,全然忘了昨天的事。

忽然间,我起了心想逗她:“心娜,昨天晚上你……”

“ShutUp!”心娜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温柔,她像自由女神般庄严而肃穆地微笑,“小果,从现在开始,不论任何时候,你要是提昨天晚上的事,我都让你更全面更直观地欣赏一下你的舌头是什么样子!”

我冲她吐吐舌头:“让你欣赏一下!”

她继续保持神圣的微笑,点点头。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她这样子,想变成坏女孩,怎么可能!

基因在那儿!

刚进学校大门,我就发现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对。

似乎遇到的所有人都朝我们投来了无声的指指点点的目光,准确说,应该是投向心娜的。这种诡异的目光太过广泛和密集,以至于梁心娜这种向来目不斜视的人都察觉到了异样,冲我淡淡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看你?”

我差点儿撞墙:“姐姐,人家是在看你好吧?”

干干脆脆的一个“哦!”字,过了半晌,气定神闲道:“我出门的时候检查过,头发上衣服上都没东西!”

我愣了愣,一是佩服她30秒内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还能检查一遍,二是佩服她的思维永远不在线上。

梁心娜这个女人,向来没有第六感可言。

直觉告诉我,肯定和萧遥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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