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

楚余温从卫生间回来,直接去了休息区,在一处单人沙发上坐下。

皇帝给晏微玄使了个眼色。

晏微玄接到示意,纵然对楚余温心怀恐惧,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道:“元帅大人这次怎么又没带上家里的娇妻虽说护妻心切是好事,可总不将他带出来见人,怎么融入我们的圈子。”

楚余温薄唇轻扬,似笑非笑。

娇妻?

那人就在这场上。

可说出来恐怕无人敢信。

便是他自己,至今也觉得不可置信。

“内人性情羞赧,不喜见客。”楚余温道,“我自然随他的心意。”

晏微玄皮笑肉不笑:“元帅大人对妻子可真好,这般小心翼翼,他不想来就不让他来。可惜了我的五皇弟,却因元帅大人的一时疏忽,如今便是想来,也来不了。”

楚余温早看穿他们的把戏,如今就像看跳梁小丑一样无趣。

“太子殿下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一个个的既想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又恐招致他的报复,不敢正面对上。真是没意思极了。

成天与一帮蠢人做斗争,实在无趣。也只有和晏微凉的博弈,方能激起他的沸腾热血与澎湃战意。

“有话直说。”晏微玄对上楚余温深不见底的眼眸,有一瞬的腿软,很快又想起自己这次有父皇和内阁撑腰,挺直脊背,色厉内荏道,“那本太子可就直说了。帝都治安防守,乃元帅管辖范围。如今我五皇弟在天子脚下出了事,却查不到任何线索,元帅大人不觉得要对此事做个交代吗?!”

楚余温平静地盯着他。

晏微玄被盯得心里发毛,仿佛被一双兽瞳锁定,随时会被吞噬撕咬。

他竟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心生退却之意。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皇帝心中咒骂,面上轻咳一声。

晏微玄回过神,稳住情绪,继续强撑着:“元帅大人不说话,是也默认了要为此事承担责任吗?”

楚余温忍不住笑道:“太子殿下想要我怎么负责?”

晏微玄冷哼:“元帅大人既然管不好帝都,我等自然不放心将守卫帝都的守城军交给你来统领。烦请元帅大人交出守城令,让本太子接手。”

兵权分许多种。有保卫皇宫的禁军,守护帝都的守城军,此外第二区到第九区,每一区都有各自的护卫队。这些护卫队平日里各司其职,必要时也能拧成一股绳,听命于将军令。

楚余温之所以被如此忌惮,正是因为他手握将军令,同时又掌有守城令。

除了皇家禁军听命于皇帝,几乎所有兵权都掌握在楚余温手里,怎能不令人眼红。

这将军令,便是当年晏微凉从宫里偷出来,交到楚余温手中的那块。后来楚余温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军中威望极高。纵然没有这块将军令,将士们也都愿意听他的话。

楚余温得军心得民心,唯独不受贵族的待见。他的存在威胁到上位者的利益。这帝都中,时刻都有想将他拉下马的人。

这将军令是楚余温手里最大的王牌,这个拿不到,那么总要他将守城令吐出来。

守城令原也不是楚余温所持,而是由另一名将军执掌。只是那将军犯了错,楚余温又是力挽狂澜挽回损失的人,理所当然就得到了这块令牌。

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楚余温排除异己、篡夺权力的手段。

在人们还当他少年一身正气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处心积虑谋夺权力了。

“一块守城令,不过几两轻,给了倒也无妨。”楚余温开口。

晏微玄面色一喜,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楚余温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

他们早就做好楚余温不给的心理准备。届时皇帝再开口,苏阁老再附和,若楚余温再不允,那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直接让早就守在外头的禁军将人拿下,治楚余温一个大不敬之罪。当然了,楚余温手握重兵,肯定不能真的治罪,不过是轻拿轻放地警告一番,守城令还是要到手的。

再退一万步,楚余温早有部署,命守城军在外与禁军对峙,那就更好了。一个拥兵自重、擅自调动的名头扣下来,这守城令就更不能让楚余温拿着了。收回,必须得收回!

他们也是看准了在帝都,时间又紧迫,楚余温还来不及也没机会调动将军令,试图来个瓮中捉鳖。

一个军部还压不过皇室与内阁的联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楚余温若妄图反抗,从此打破三方平衡,必要做出完全之策,否则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他们相信楚余温不会因小失大,为了区区一块守城令,去动用更重要的将军令。

动这平衡了多年的局势。

总而言之,今日这守城令,楚余温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只是他们想不到,今日就算是成功摆了楚余温一道,好处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晏微凉早已通过亚伦通知姬玉,让其转告林深,带领手下战斗部成员在外准备。

战斗部里的成员,每一个都是晏微凉亲手所挑,几乎都是以一敌百的alpha强者。就算有破格招进来的beta,也必有过人之处。

塞尔维亚就是被招进了战斗部。

姬家同样也派出一些人鱼强者供他调遣,布兰特亦在其中。

这样的势力,可比禁军那帮酒囊饭袋强,足以与楚余温一手训练出来的守城军对峙。

届时护驾的是他,这守城令若要易主……

也只能是交给他。

若是不给?

那就别怪之前还救驾有功的三殿下,转眼又成刺客了。

皇帝与内阁想要瓮中捉鳖,楚余温反将一军,晏微凉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环环相扣,无一丝错漏。

再说了。

楚余温是那么好算计的人么?

晏微凉让人按兵不动,也是预料到他这一番部署,可能有完全用不上的情况。

天下谁人能胜楚余温?

只有晏微凉。

其他人,一个都不行。

晏微凉坐在另一区域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吃水果,权当听了一场戏。

“元帅大人这意思,是愿意交出守城令”晏微玄喜不自胜,“识时务者为俊杰,元帅大人把守城令交出来,父皇自然不会再追究元帅大人的失职。”

皇帝在一旁跟着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这一对父子,一个是五皇子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五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可此刻没一个是真心想要为五皇子报仇查明凶手,只想借着这个机会收拢兵权。恐怕他们还曾沾沾自喜过,五皇子的出事给了他们一个发难的机会。

皇族之人,果真是心狠手辣,满肚子利益算计。

楚余温想着,脑海中却闪过晏微凉清冷出尘的侧脸,高傲得不可一世。

然后是……瑞安跪在他身前,模样乖软,笑得很甜。

心突然疼了一下。

那个最温顺柔软的少年,才是对自己最狠的人。

晏微凉,何其能忍。

望着眼前喜上眉梢沉不住气的晏微玄,楚余温觉得和这种段位的人讲话简直是拉低了自己的级别。

也难怪晏微玄时常挑衅晏微凉,晏微凉从来都懒得理他。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雄鹰的眼里怎么会有蝼蚁的存在。

“一块木头轻如鸿毛,只是上头刻了几个字,有了守卫帝都的职责,保护着整个帝都人民的性命,便重于泰山。”楚余温语气不紧不慢,“我将它给你,太子殿下,你拿得稳吗?”

他抬眼:“若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末句已带上几分威严。

晏微玄瞬间慌了神:“我,我……”到底是年轻又泡在蜜罐子里,比不过楚余温经年累月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气势。楚余温这么一质问,他就语无伦次。

苏阁老这只老狐狸适时开口,语气倒是很中肯,立场是偏得没边了:“元帅大人,太子殿下掌握守城令出不出事不知道,倒是现在元帅大人你镇守帝都,五皇子却出了这样的事。元帅大人执掌将军令,区区一块守城令,就是给太子殿下历练一番又何妨何必推三阻四的。元帅大人,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楚余温反唇相讥:“太子殿下经验不足,苏阁老怎么也跟着如此儿戏帝都安防乃国之大事,关乎这么多人的性命,我有多年对敌防御之策,请问太子殿下有什么?多年纵情声色么?想要历练,先去战场上打个几年仗吧。否则纸上谈兵,恕我不能放心。”

内阁派系的一名长老立刻出言指责:“当今天下太平,哪有什么仗可以打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哪里轮到亲自上场?我看是元帅大人野心勃勃,不肯放权罢了!”

“放权可以啊。”楚余温出人意料地很好说话,“只是人选要由我来定。”

他忽然转过身,指着另一边的晏微凉:“三殿下,可愿担此重任?”

正在叉西瓜吃的三殿下:“……”

突然扯他做什么?

他是想要守城令,但计划中是他自己争来的,人都在外面部署好了。

结果现在楚余温要把守城令主动送他手上?

要么是楚余温哪根筋搭错了,要么是楚余温又在算计什么。

想要拉他下水,避免孤军奋战么?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楚余温,你得想好了,你拉下水的不是一只绵羊,而是一匹饿狼。

他盯上咬住的东西,同样不会吐出去。

晏微凉垂眸思索着,慢吞吞咽下嘴里的西瓜,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

晏微凉还没说什么,晏微玄先炸了。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就是处处被晏微凉比下去……最耻辱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可比性!

晏微玄恼怒道:“我是太子,他不过是个皇子,这守城令怎么也不该越过本太子,交到他手上去!”

楚余温不咸不淡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十年前,是三殿下一力镇守帝都。这块守城令,如果非要说出最合适的人选,那非三殿下莫属。”

晏微玄不甘道:“不过就是这么一件事儿,你们已经提十年了!夸了他十年,还不够么?!”

“太子。”皇帝警告。

他感到一阵头晕,若这个儿子能有老三那个畜生一半的聪明,他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有的人一件事可以荣耀一辈子,有的人一辈子也做不出一件值得被人夸的事。”楚余温毫不客气地补刀,他可不会照顾这个嫉妒成性的太子的自尊心。

“你!”晏微玄气急。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讨论我。”晏微凉走过来,声音清朗,语气温和,是外人眼里光风霁月的三殿下。

“元帅大人是要将守城令交给我么?那就却之不恭了。”

“你敢接!”晏微玄完全失了智,那应该是他的!晏微凉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是他的!

“我为何不敢,元帅大人说了给我。”晏微凉转身,看向楚余温,“元帅大人,令牌呢?”

“殿下跟我来。”楚余温道。

两人并未走多远,还在皇帝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众人无不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观望。

楚余温从精神空间里拿出令牌,交给晏微凉。

晏微凉一摸,是真的。

他脸上那抹清浅的笑意反而淡了。

“这次又是想利用我替你转移注意力”他问得直白。

楚余温回答:“殿下有守住的本事。”

晏微凉讽笑:“我替你守住,然后你再伺机从我这儿拿回去。从此他们就盯着我不盯你。元帅大人好算计。”

只是落到他手里,楚余温就别想拿回去了。

楚余温道:“是我想送你。”

晏微凉面无表情。

楚余温一顿:“这次不骗你。”

晏微凉说:“我不信。”

他们交手过那么多回,针锋相对那么多年,总是围绕着谎言,欺诈,利用,算计。

手段无所不用极。

晏微凉自己就是一个高明的骗子,也就不信楚余温的任何言语。

楚余温一哂:“殿下当年赠我一块将军令,我不过是还一块守城令而已。”

晏微凉轻嗤:“你若有这个良心,就不会……”就不会亲自斩断这份兄弟情谊。

话到嘴边又生生改了口:“楚余温,我无需你施舍。”

他想要的,从来都需要自己算计争取,没有人会送给他。

后来即便有人送了,他也不敢接了。

世上怎么会有纯粹的善意,一切示好都是为了某种目的。

晏微凉活的这么疏离孤冷,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情。

人心是最难测、最不可捉摸的东西。晏微凉偏将所有的黑暗劣根都看的淋漓尽致,也算计的彻彻底底。唯独光明善良的心,他几乎不曾遇到,遇到势必会好好珍重,绝不掺半分虚情假意。

他年少曾遇到一个光明善良的人,一颗心真实地跳动着,也因此才在遭遇背弃后伤的千疮百孔。

他曾问楚余温:“你接近我,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些权力?”

楚余温说:“是。”

晏微凉说:“我不信。”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

楚余温笑:“殿下不信也好。殿下只要记住,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你都不能相信。”

“我一直在骗你。”

楚余温道:“那殿下还我。”

晏微凉顷刻间将守城令收到精神空间里:“到了我手中,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楚余温戏谑:“殿下仍是跟当年一样不讲道理。”

晏微凉没什么表情地转身就走。

楚余温是最没有资格跟他提当年的人。

楚余温静静注视他的背影。

他到底还是失去了他的信任。

其实这样很好,说明他真的听了他当年的话,此后对他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了。

当年得知那样一段渊源后,楚余温就深知与晏微凉立场注定不同。既然如此,当断则断。晏微凉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先背信弃义,对方才能干脆,不受感情困扰。

“你接近我,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些权力?”

“是。”不是。

“我不信。”

“殿下不信也好。殿下只要记住,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你都不能相信。”

“我一直在骗你。”

只有这句话不能信,其他都没有骗你。

得知瑞安是晏微凉所演,楚余温是真切心疼了。他知道晏微凉有多骄傲,也就对瑞安甘愿雌伏在他身下这件事有多震惊。

不……怎么会是甘愿呢?

定是不愿的。

是以他并不打算拆穿。

他知道,但可以装作不知道。

瑞安中药只怕也是假,是晏微凉想要与他形影不离,借机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晏微凉想要什么?兵权吗?

他给就是了。

给了……就快点离开吧。

别回来了。

瑞安今天的“药效”还没有发作过,这意味着他们晚上还得来一场情.事。可得知了瑞安的真实身份,楚余温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继续下去。

他同样也不忍心当面拆穿。

楚余温这么多天的忙碌,早已备好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绝不会将守城令交出去。偏他临时确定了瑞安的身份,改变了计划。

如果晏微凉想要的是兵权,那么他给。晏微凉拿到令牌,今天就可以恢复他的皇子身份,永远不回元帅府。瑞安这个身份彻底消失,谁也不会知道瑞安和三皇子的关系。

楚余温也不会去找。

他以一块守城令,顾全晏微凉最后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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