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寒冬,早晨起来气温就到了零下。

遥南街上买了早餐的中年男人,呵着白气,拎着同样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油条油饼,骑着自行车从张郁青店前一晃而过。

罗什锦把两只手交叠着揣在宽大的棉袄袖子里,像个老大爷,缩着脖子:“今年是真他妈冷啊。”

张郁青穿了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白色的触控笔,在平板电脑上画着稿子。

听闻罗什锦的话,他只淡淡应了一声:“嗯,是冷。”

“去年就暖和,前年好像也不冷呢。”

罗什锦皱着眉,像是冥思,半晌,他“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就那年,丹丹住院的那年!那年冬天最他妈冷了,就跟今年差不多,下的雪都大片大片的,冻死个人!”

张郁青缓缓抬眸,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空气里。

随后,他淡薄地笑了笑:“已经是大前年的事情了吗?”

起初罗什锦没反应过来,还在嘚吧嘚吧地说着:“是啊,就是大前年么,你忘了那年丹丹和奶奶同时住......”

他说到一半,想抬手狠狠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大前年啊!

大前年出的事,何止是天气冷和丹丹奶奶同时住院啊!

最大的事明明是......

想到秦晗,罗什锦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张嘴平时就没什么数,啥都敢说,但秦晗他真是一次都没敢提起过。

不知道这中间俩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是真狠心,真的就再也没联系过。

为了把这个话题岔开,罗什锦起身往后门走:“对了,我还有几个包装得挺漂亮的苹果,送给丹丹吧。”

“不留着卖了?”张郁青画着稿子问。

“还留啥呀。”

罗什锦大手一挥,“平安夜过去时候,还觉得圣诞节万一有人能买呢,今天都26号了,圣诞节也过了,总不见得有人还能买包装好的苹果吃了,还是给我们小美女丹丹吧!”

罗什锦抱了几个苹果回来,包装得确实好,绑着挺大的金色拉花,还挺漂亮。

“丹丹!看什锦哥哥给你准备什么了!”

这几年张郁青一直在花高价给丹丹上课,寒暑假都不放过。一对一的课程一天好几百,张郁青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在钱也没白花,丹丹还挺有进步的,现在能自己穿衣服了,也能自己刷牙洗脸。

丹丹才洗漱过,听见罗什锦的声音,她从楼上走下来。

衣服穿上是穿上了,毛衣开衫的扣子系串一个,歪歪扭扭的。

罗什锦“哎呦”了一声,把苹果放在桌上:“丹丹啊,咱是小姑娘,衣服得穿好了啊。”

丹丹低头:“丹丹记错扣子了。”

罗什锦帮丹丹把扣子重新系好,大概是觉得冷,丹丹看了一眼空调。

她走到张郁青身后,踮着脚,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假意按摩:“丹丹想开空调,丹丹想要暖的风。”

小孩子就是这样,心里喜欢谁,就总是想着要模仿谁。

当年秦晗每次被怂恿着去要空调遥控器,总是用这招,假惺惺地给张郁青按摩。

现在丹丹也学会了。

张郁青动作一顿,触控笔在平板电脑上划出一条废线。

他删掉线条,才笑着回头:“昨天哥哥说过,空调遥控器在哪儿?”

“丹丹忘了。”

“再想想?”

丹丹一拍巴掌:“丹丹想起来了,遥控器在柜子的第二格子里。”

丹丹也12岁了,别人家的小孩已经在上初中了,她却刚能够独立穿衣洗漱,还做得不是很好。

丹丹如愿拿到遥控器,又去给张郁青按摩肩膀:“谢谢哥哥。”

得,又学上秦晗了。

罗什锦叹了一口气,把丹丹拉到桌子边:“赶紧过来吃苹果吧,我看你是不想让你哥活了。”

北北睡醒了,从楼上飞奔下来,甩着它的大尾巴。

罗什锦带着丹丹和北北在店门口玩雪,张郁青放下笔,看了眼日期。

应该是最后一个学期了吧。

到春天时,小姑娘应该就回来了。

“青哥!帮我接一下!”

罗什锦推开门,丢了个东西过来,“手机不行,一冻就关机了。”

张郁青接住罗什锦的手机,店门重新被关上。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时光倒流,门外似乎有人砸门,带着哭腔问他:“我等你忙完了再找你,好不好?”

国内时差比美国快13个小时。

那边现在应该正是圣诞节的晚上。

他手里转着罗什锦冰凉的手机,尝试着开机。

突然有些忍不住,想要听听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

在美国留学的日子其实和国内没什么不同,秦晗依然是忙着上课,忙着泡在图书馆里,周末她都在儿童康复机构兼职。

这么忙着,留学的两年过得也很快,一晃,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了。

留学生宿舍是自己租的公寓,房子挺宽敞,有五个房间,男女混住。

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来自伦敦的男生安德里,来自法国的短发女生艾玛,还有一对来自韩国的情侣,朴池和金敏英。

韩国情侣后来住在了一间卧室里,空出来的卧室他们养了一只漂亮的萨摩耶犬。

公寓的公共面积很大,客厅有舒适的长沙发和地毯。

圣诞节那天,美国下了好大的雪,秦晗被室友们提前从图书馆叫了回来,说是要庆祝圣诞。

这毕竟是他们这五个留学生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圣诞了。

想想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秦晗戴着耳机,穿着厚重的翻毛靴子,踩在雪地里。

耳机里正在放当地的音乐电台,猝不及防,放到一首《cryonmyshoulder》,秦晗脚步略显迟疑,看向灯光繁盛的华盛顿街道,忽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好像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公寓宿舍,而是遥南斜街。

明明这里离帝都市14000公里,还隔着广阔的太平洋。

欧美的建筑风格,也并没有任何和国内相似的地方。

秦晗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推开宿舍门,韩国情侣养的萨摩扑过来。

她笑着蹲下去,摸了摸狗狗柔顺的皮毛:“吉拉,今天你也很美呀。”

吉拉高兴地“汪”了一声。

秦晗记得吉拉刚被韩国情侣买回来的时候,有一天早晨,她睡得迷迷糊糊,爬起来去客厅冲咖啡。

吉拉扑过来,她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北北”。

韩国姑娘金敏英笑着问她:“晗,你以前也养狗吗?叫北北?”

秦晗睡意全消,站在客厅里愣了一会儿,才摇头:“北北是朋友养的狗。”

过完12月,他们这些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两年的室友就要分道扬镳,因此这次的圣诞节准备得格外用心。

桌上摆了很多零食,短发的法国姑娘艾玛正在往圣诞树上挂袜子。

看见秦晗回来,艾玛兴奋地叫她:“晗,过来帮我装饰圣诞树吧!”

德国男生安德里是个富二代,出手阔绰,顶着风雪开车去买了几瓶红酒和巧克力派回来。

他把红酒倒进醒酒器,扭头问:“晗,今天喝一点吗?你还没跟我们喝过酒。”

大概是因为距离回帝都市的日子越来越近,秦晗最近常常想起遥南斜街。

有时候她觉得,那条街像是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中,好像帝都市从来都没有过那样老旧的街道存在,永远都是车水马龙,繁华又灿烂。

桌面上摆着韩国情侣买回来的黄瓤小西瓜,切成了果盘,西瓜的清甜飘在空气里。

她之前买的干桂花大概是被艾玛和树莓一起做成了蛋糕,莓子混合着桂花,和冰镇乌梅汁味道那么相似。

总有人说,什么都经不住时间的打磨。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记忆那么清晰。

那年盛夏遇见他,西瓜碎裂声,清脆得心口震荡。

安德里举着红酒杯过来,递到秦晗面前,笑着:“晗,真的不要喝一点吗?今天的酒很不错。”

秦晗笑着抬起头,接过他手里的高脚杯:“那就喝一点吧。”

韩国小情侣说着韩语从卧室里走出来,男生烫了一头泡面卷,拎着单反相机举起来,对着秦晗和德国男生拍了几张,然后才说英语:“可以了,我们拍照吧,纪念最后一个圣诞节。”

说完,他低下头去看照片,又笑着,“安德里,看照片的话,你和晗的身高很般配啊。”

安德里举了举酒杯,开着玩笑:“但是晗总给我一种心有所属的感觉,不然我早下手了。”

他说完,被秦晗重重打了一下手臂。

几个室友站在亮着灯的圣诞树前,秦晗的把拿着手机的手揣在裤子口袋里,被艾玛嫌弃说:“晗,热情点,不要这种动作,好像我们绑架你。”

“怎么热情?”秦晗问。

艾玛笑着搂住秦晗:“不如我来亲亲你吧。”

朴池大笑着怂恿:“亲一个吧,我和敏英也亲一个,让安德里在照片里孤单一人!”

秦晗没留意到,她设置成静音的手机这时有人打电话来,她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指尖无意间碰到屏幕,接通了电话。

大伙儿还在起哄:“kiss,kiss,kiss!”

热闹得好像那年夏天的遥南斜街。

秦晗在一片热闹里笑了笑,一口喝光了手里的红酒,对着艾玛说:“亲吧,只许亲脸!”

她裤兜里的电话通了17秒。

又被挂断。

那是一个,来自帝都市的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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