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苏如澈看着身边衣衫不整的珉王,整个人是懵的。她呆怔了片刻, 发疯似地朝门口跑去, 用力一推,房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

整个人像是陷于无边的黑暗。她捏紧自己的领口, 无声蹲下来,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多希望这是一个梦。

昨天父亲回京, 皇帝为父亲在宫中开宴。进宫之前,她试探了父亲的态度, 辗转将太后的意思转达给父亲。父亲是怎么说的?夸她长大了,不再是无知的小女孩。她望见父亲眼中的赞扬,心里万分欢喜。然后,她便跟着父亲和家人一起进宫赴宴。

令她意外的是, 宴席之上, 皇后坐在皇帝的左边,而苏如清居然坐在皇帝的右边。姐姐对皇帝笑,为他斟茶倒酒, 眉眼含笑。已然是受宠妃子的模样。陛下甚至在昨天晚上当场抬了姐姐的位份, 成了皇贵妃。就算这里面有着父亲的缘故, 皇贵妃这样尊贵的身份也足以让不少人羡慕。

苏如澈担心姐姐会向父亲告状,然而姐姐没有,姐姐甚至在父亲面前主动挽了她的手, 且夸赞了她。她以为姐姐是做戏,便陪着姐姐做戏。任谁看了,都要说两姐妹亲密无间, 感情好得不得了……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的波折。她慢慢放心下来,真的沉浸到父亲回家的喜悦中去。毕竟父亲已经离家很久,她的确想念父亲。

再后来……

再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如澈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昨晚自己大意了,姐姐的报复不仅来的快,而且毫不留情面,这完全是想彻底地毁了她!

珉王似乎也快要醒来,嘴中喃喃自语,偶尔伴着嗝。他在睡梦中说着什么?苏如澈隐约听见什么蛐蛐、尿裤子,打屁股之类不堪入耳的话语。苏如澈不管怎么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也能听见珉王令人恶心的声音!

再怎么克制,还是不可受控地发起抖来,眼泪簌簌落下,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裹在这里,挣扎不得,求救不得。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她不能坐以待毙!

苏如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床榻跑过去,抓住珉王的手臂,用力摇晃着他。一边摇晃着他,一边说:“醒醒!你快点醒醒!有人要害我们!”

“嗝,好吃。嘿嘿。”珉王睡梦中翻了个身。

他虽伤了脑子,却长得壮实如熊。苏如澈用力摇晃他,他嫌烦了,随手一推,轻易将她推倒。苏如澈狠狠跌倒在地,后腰磕到铜手架,她的腰上一阵钻肉的疼痛。架子倾翻,发出巨大的声响来。

“真烦人……哼哼。”珉王被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挪动着坐起来,还没睁开眼睛先一连打了个三个哈气。

“珉王!”苏如澈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

珉王迷茫地睁开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苏如澈呆看了一会儿,紧接着见了鬼似地大喊大叫起来。

“闭嘴!闭嘴啊你!”苏如澈紧张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门,又回过头来指着珉王要挟他闭嘴。

珉王低头看了看身上凌乱的衣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紧被子抱在怀里,哇哇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嚎叫:“绮绮……绮绮!绮绮!绮绮——”

珉王嗓门极大。

“你别喊了!”苏如澈气得眼泪掉个不停。这算什么事情?被人瞧见了,她会以为是她强迫了一个傻子!

珉王盯着苏如澈看了好一会儿,委屈地小声念叨:“绮绮……绮绮去哪了……绮绮……”

苏如澈长这么大,头一回知道什么叫绝望。

脚步声传来时,苏如澈甚至没有什么意外。

那么多人一窝蜂涌进来,用各种眼神打量着她。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的声音明明那么近,近得刺耳,可是好像又离得那么远,远得苏如澈根本听不懂。

珉王还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嚎啕大哭。

苏如澈像落水的孩童看见了浮木,寄了希望的目光望向父亲。她多希望父亲能如山般给她依靠。可是父亲冷着脸,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落在皇后的身上,她想求堂姐帮忙。可是堂姐偏着头,在和太后说话。太后不是一向很疼爱她的吗?还说要帮她将段无错弄到手。然而她现在在太后的脸上只看见嫌恶。她不甚灵光的耳朵还听见太后训斥:“成何体统。”

苏如澈饱含寒泪的目光最后落在苏如清的身上。她穿着皇贵妃才能穿戴的华丽宫装,气派又高傲。她是来看笑话的吗?苏如澈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苏如清的目光迎过来,她甚至微微笑,说:“妹妹如此真是让姐姐……无话可说。”

苏如澈用力喘气,才能控制自己不会发疯般冲过去撕烂苏如清的丑陋嘴脸!她知道一定是苏如清干的,她以其人之道在报复!

皇帝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

“怎么了,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急急迈进来。

一直在床榻上嚎啕大哭的珉王忽然住了口,眨眨眼,看见了皇帝,立刻丢下被子,衣衫不整地跳下床,扑到了皇帝怀里继续哭。

“老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两个胖子抱在一起,着实有些笨重。皇帝有些费劲地环过珉王的身体,哄小孩似地拍他的背。

珉王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到皇帝的龙袍上,哭着继续念叨:“绮绮……绮绮……”

皇帝顿时明白过来,好好哄着他:“老二不哭喽。绮绮最喜欢你,知道你是被人害的,不生你的气!”

珉王果真不哭了,从皇帝怀里退开,揉着眼睛嘟囔:“绮绮丢了,绮绮不理我了,绮绮又要生气了……”

“没有,不会。她最疼你了!”皇帝赶忙继续哄着他。

绮绮,是珉王亡故发妻的闺名。

太后被吵得头疼,她再次斥责了一句“成何体统”,摇摇头往外走,这是不打算管这事情了,交给了皇帝来处理。

苏如澈木然地立在一旁。她不是个蠢笨的,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她也知道自己的挣扎和拒绝毫无用处。倒不如留着这点乖顺,换来日后报复的筹码。

所以,当陛下下旨将她嫁给珉王的时候,她望着父亲很乖地答应下来,终于换来父亲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这一点,便也足够了。

后来,所有人都走了。只有皇后和苏如清以姐姐的身份留下来,关心妹妹。

皇后自从生了十一公主,似乎看开了很多。她说:“如澈聪慧,很多道理都懂。想来也不需要本宫劝些虚伪的道理。有如清陪着,本宫不打扰你们姐妹两个叙旧。”

皇后转身之后,又停下脚步。她没回头,说道:“本宫时至今日才明白因果轮回的道理,三妹比本宫知道得早,也算幸事。”

皇后言语之间略有唏嘘之感。她也没等苏如澈回话,大步往外走。

苏如澈望着皇后的背影,有些茫然。怎么会这样?皇后以为知道是她设计了姐姐和皇帝有了肌肤之亲?皇后是怎么知道的?她先前不是已经让皇后确信是姐姐因为和段无错的婚事被毁,而故意报复皇后吗?

苏如清轻笑了一声,她瞧着苏如澈狼狈的样子,悠悠道:“妹妹,谁都不傻。即使被蒙蔽一时,也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苏如清神色淡淡,倒也没有太多复仇的快感。她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也尝到这种绝望了。”

苏如澈仇恨地盯着苏如清,她的眼睛里一片猩红,咬牙切齿般:“妹妹好歹给姐姐找个皇贵妃的体面身份,这世间多少人想要却得不到的尊贵。姐姐竟然如此狠心将妹妹丢给一个傻子!”

苏如清像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她捂着肚子弯了腰。笑够了,她冷眼瞧着苏如澈,说:“如此说来妹妹的确对姐姐不错。可姐姐也疼爱妹妹,只让人弄乱了你们的衣服,又没让那个傻子真的强-暴你。免了你身体上的痛,你是不是也要谢谢姐姐的仁慈?”

“我杀了你!”苏如澈冲上去,作势要扇苏如清的脸。

可是苏如清立在那里,连动都没动一下,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已经冲了过去押住苏如澈。

双臂被擒,苏如澈口中咒骂不休,双腿乱踢。

一瞬间,苏如清想起很多幼时两姐妹在一起的时光。她是真的疼这个妹妹。当然了,她对妹妹的疼爱停在了苏如澈对她的陷害。

瞧着苏如澈状若癫狂的模样,苏如清没有多少复仇的快感,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留苏如澈一个人。她挣扎太久,浑身散了架似的。她失魂落魄地在床边坐下,却闻到一股怪味。她猛地掀开被子,看见床榻上的尿渍。她捏着被子的手在发抖。

她的余生都要和这样的一个傻子在一起吗?

“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不公!”苏如澈呜呜哭了,“为什么花朝公主一点都不喜欢湛王还可以嫁给他?她不是想嫁给独眼痴傻的珉王吗?她为什么不嫁给珉王!呜呜呜……”

被苏如澈嫉妒又记恨的青雁,此时正站在喧嚣的街市中,在围观人群的注目中,弯着眼睛将糖葫芦递到段无错的嘴边。

他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吃她递过去的糖葫芦呢?青雁不知道。她好奇,所以递了过去。她心态好,就算他拒绝,她也可以笑着收了手自己来吃。

好奇段无错会不会吃的人可不止青雁,那街市两边伸长了脖子围观的人群个个好奇着哩。

茶馆上的赵秀婉半个身子都要从窗户探了出去。

段无错伸手握住青雁握着糖葫芦的小手,在围观人群的目光下,将她整只小手裹在掌中。然后他俯下身来,含笑的璀目一直温柔凝视着青雁,咬下最上面的那颗圆润糖葫芦来吃。

直到他将那颗糖葫芦吃完,青雁亲昵地挽住段无错的胳膊,一边跟他一起走,一边继续吃着糖葫芦。

直到两个人走远,看热闹的人群才发觉自己屏息太久,只因那样的画面美好得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打扰。

湛王盛宠其妻的传言恐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大为传说。

当日,段无错和青雁一起回了府。

长柏立在亭中,远远看见青雁和段无错的身影,吩咐闻青:“夫人何日打算去塔河县吃豆花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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