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乔敏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震惊。她想, 她脸上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她强自镇定,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像含漾一样喊出“青儿”这个名字。

这处的异象惹得宴席上的人十分诧异。

乔康健一怔,顿时紧张起来。女儿能不能送到湛王身边看天意, 若不但没能把女儿送过去,还闯了祸, 那可大不妙。他赶忙开口:“府里的下人没有规矩惊扰了王妃!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是、是……”含漾声音发颤。她刚想爬起来,就听见青雁开口。

“含漾姐姐。”

含漾僵在那里。

是青儿的声音。青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甜甜地喊着她。尤其是撒娇央求人的时候, 喊人会更甜。

含漾心尖尖猛地一颤, 也忘了什么规矩身份, 红着眼睛抬头望向青雁, 再次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青雁冲她慢慢翘起唇角。

那一瞬间,含漾心里的紧张顿时散了大半。久别重逢, 以为丧生的人换了身份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不再是易家的丫鬟, 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令人艳羡的湛王妃。

可是含漾在青雁纯粹灿烂的笑容里读出了她还是那个她。

——那个善良、正直、赤诚、乐观, 永远露着一对小酒窝灿烂笑着的小小青儿。

含漾望着青雁, 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竟是呆在那里,心里思绪万千, 却半晌不知做何反应。

乔敏笙要比含漾冷静许多。

首先,青雁大大方方的一声“含漾姐姐”,这证明她并不想掩盖自己的过去。

乔敏笙望向青雁的目光不由复杂起来。

她不知道易家千金身边的丫鬟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了湛王妃, 更不明白青雁如今有着湛王妃的身份为何还要将那样不算光彩的过去摆在人前,难道不该打死不认吗?只说长得像,岂不是会少去很多麻烦与轻视?

段无错问:“夫人认识这婢女?”

青雁点头,坦荡地说:“认识呀,她以前也在易家做事。”

她转而看向含漾:“含漾姐姐快起来吧,可别磕疼了膝盖。”

乔康健和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懵怔,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堂堂王妃的身份唤一个婢女为姐姐?

这……

谁也没出声,可谁心里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青雁起身,绕过长桌,亲自将含漾扶起来,语气自然地问:“姐姐如今是在乔家做事吗?”

含漾望着眼前的青雁,还是觉得不真实,怔怔望着她。

乔敏笙蹙眉,在一旁提点:“含漾,王妃问话呢。”

含漾回过神来,这才说:“易家出事,奴仆遣散,我们都各寻了去处,我如今是在乔家做事。”

那个“我”字的自称有些刺耳,可偏偏含漾没反应过来。在过去,她与青雁同在易今泠身边做事。甚至因为她年纪大一些,在青雁犯错的时候还打过她的手板。

青雁说:“乔姑娘为人和善,待人宽厚。小姐以前没少夸乔姑娘。你在她身边做事,倒是不错。”

“是,姑娘待下人都很好。”含漾答话。

乔敏笙立在一旁,心惊肉跳地听着她们两个人的对话。她过来斟酒是什么用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懂。青雁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乔敏笙对于青雁的夸赞有些意外和不安。

她偷偷打量着青雁的神情,眼前浮现曾经跟在易今泠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易今泠身为刺史之女,而她是知州的女儿。身份相当,让她和易今泠自小便认识。

易今泠身边的侍女,她见得多了也叫得出名字来。她很早就觉得总是甜甜笑着的青儿很是漂亮,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尚小,五官尚未长开。如今再看,她的五官长开了,也丰腴了些,再不是以前的瘦小枯黄,出落得越发好看,而且她身上带着一种从红尘中走出却不染纤尘的纯粹气质,总是眉眼弯弯的样子让人感觉亲切自然的同时,更甚有着心旷神怡之感。真让人挪不开眼。湛沅的美人们站在她身边,恐怕都要被比下去,尽数黯然失色。

青雁环视宴席上的人,一个个赶忙收起好奇的打量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青雁笑着,十分坦荡自然地说:“我以前曾在湛沅上一任刺史易睿德府中为婢,如今回来也算归乡。兴许,在座的许多大人家中千金我都曾见过。”

鸦雀无声。

乔康健很想主动开口打圆场,可是他竟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话题,他可没接过。

堂堂湛王妃曾是奴籍?

一双双眼睛由打量着青雁,又频频看向段无错。想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这种死寂的气氛在继续。

青雁重新坐下来,朝乔敏笙晃了晃手中的酒盏,弯着眼睛说:“或者你将酒壶给我我自己倒来尝尝?”

乔敏笙回过神来,赶忙两步走过去,毕恭毕敬地斟酒。只是她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与尴尬中完全反应过来,有些紧张。果子酒从细细的酒壶倒出来,慢慢斟满小巧的酒盏,可她收手慢了些,又一抖,果子酒洒出来,溅落在青雁的手背上。

乔敏笙一惊,赶忙歉意地说:“是我不小心,王妃降罪。”

话说到一半,她犹豫了一瞬,然后跪了下去。

乔康健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今晚的意外也太多了些,他现在有些后悔让女儿去给湛王相看……

静默立在青雁身后的芸娘手脚麻利地拿出帕子迈前一步,可是她刚走到青雁身侧,段无错抬了手。

芸娘机敏地将帕子递给了段无错。

段无错亲自给青雁擦了手上的果子酒,口气似有些嫌弃:“酒香过重。”

乔敏笙死死低着头。

“但是味道还挺好的。”青雁口气自然。她端起满满的一盏酒,一口喝了。

她还想喝,看向乔敏笙手中的酒壶。她跪在那里,低着头,没有看青雁,也不知道青雁所想。

青雁直接端起了段无错面前的那盏果子酒,喝了。

乔敏笙这才反应过来,她偷偷去看段无错的神情,似乎并没有责罚她的意思。她大着胆子起身,主动给青雁斟酒。

“谢谢啦。”青雁端起酒盏给喝光了。

乔敏笙赶忙又倒了一杯,见青雁又喝了。她犹豫了一下,才劝:“这果子酒虽然很甜,却有些后劲。王妃眼下不觉得怎么样,过后兴许要醉的。”

青雁“哦”了一声,又喝了一杯。

乔敏笙将酒壶放在了长桌上,这才有机会转身离开。转身之后,她悄悄松了口气,脚步明显比过来时快上许多。

这似乎只是一个插曲,宴席在继续,歌舞和说笑也在继续。只是一直到宴席结束,今日来参宴的人心里的震惊还没有消化。

乔敏笙话说的不错,这果子酒的确有些后劲。

回家时,青雁懒倦地靠在段无错的胳膊上,合着眼。好像并没有喝醉,双颊却泛了红,带着几分微醺。

回家之后,段无错先去沐浴。青雁犯了懒暂时不想动,软软靠在软塌上,手中握着短梳给大白梳毛。

捡到大白的时候它小小的一点,如今越长越肥。青雁抱在膝上,甚至觉得有些重。

芸娘站在软塌后面,为青雁拆发。她说:“夫人今日何必这样说呢?”

“不然瞒着吗?我不想再撒谎了。反正所有的谎言都有揭穿的时候。”

青雁把短梳放下,把大白换了个姿势,去摸它柔软的肚子。

大白瞥了她一眼,又舒舒服服地眯了眼。

芸娘说:“奴只是觉得夫人可以提前问问殿下的意思。您贸然这样说出来,殿下未必高兴的。”

青雁随意笑了笑,懒倦的语气里带着微醺地说:“我自己的事情,他若不高兴我便不能说真话吗?”

果子酒的后劲慢慢上来了,她圆圆的杏眼眯成了缝儿,和怀里的大白一模一样。

段无错梳洗进屋,看了一眼软塌上抱猫眯着的青雁。

芸娘大惊,生怕自己多嘴被段无错责罚。

段无错只是说:“退下的时候把那只猫抱走。”

大白睁开眼睛看了段无错一眼,翻了个身,往青雁怀里蹭。青雁摸了摸它的头,警告它:“他肯收留你就不错啦,别得寸进尺。”

“喵!”

青雁不理它的反驳,直接将大白递给了芸娘。芸娘抱着大白,恭敬地退下。

段无错一边朝青雁走过去,一边问:“夫人今日说自己跳舞比那几个舞姬还要好,何时学的?”

“小时候在青楼住过一阵。”

芸娘刚走到门口,听见青雁的回话,她心口一紧,又为青雁捏了一把冷汗。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站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反而是大白喵呜地叫了一声。她吓了一跳,再不敢偷听,赶忙抱着大白走了。

段无错在青雁身边坐下,拍了拍她微红的脸颊,问:“夫人这是醉了?”

“清醒着哩。”青雁拧眉。

段无错笑了笑,道:“夫人不是答应回来跳舞给我看吗?”

青雁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果真下了软榻,甚至将屋内的桌子往墙侧挪了挪,站在屋子最中央的地方跳起舞来。

没有音乐,她又许多年不曾跳过,伴着几分醉意,她的舞步软绵绵的慢了半拍。

段无错靠着小几,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跳舞。

青雁跳着跳着,一双小脚找到了曾经的感觉,虽然舞步仍旧慢了半拍,却不减舞姿的曼妙。

跳到后来旋转时,许是因为带了几分醉意,她迷糊头晕起来,眼看着不知南北,朝着一侧墙壁跌跌撞撞地晃过去。

段无错起身。

青雁迷迷糊糊地撞进段无错的胸膛里。她缓慢地舒了口气,顺势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她慢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半晌,眼前的昏花感觉散去,她在段无错怀里抬起脸,璀燃笑着微眯了眼瞧他。她问:“我跳得好看吗?”

“舞姿曼妙,天下无双。怪不得夫人身娇体软,各种姿势摆起来都毫无难度,十分契合。”段无错俯下身来,凑近她迷离的眼,“不过舞姿虽好,还是更喜欢夫人在为夫身上跳舞。”

“无耻……”青雁软软地推他,手上毫无力度。

段无错弯唇,手掌护在她的后腰,将她揽进怀里。

青雁重新低下头,将手心轻轻抵在段无错的胸膛去感受他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就是那个样子的。”

段无错垂眸深望她,眸底的情绪不仅是温柔。

他道:“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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