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跌跌撞撞地走出医院大厅,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却无法补给她任何力量。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安然从车窗探出脑袋,笑吟吟地说:“孟小姐,你没事吧?”

孟蝶勉强笑笑,“安小姐。”

“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可能太累了。”孟蝶微笑着,看着她。她的年轻,和她最初见到的安静,如出一辙。

“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吗?”

孟蝶点点头,上了车。她来找她,绝不是无缘无故的。唯一的缘故,就是安静。

“姐姐好吗?”安然仿佛知道一切似的。

“还以为是个秘密呢,原来谁都瞒不住。”孟蝶自嘲地说。

“不,你做得很好。”安然赞赏,“谁都知道,但谁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你跟你姐姐真不一样,”孟蝶笑着,“她是敏感,却敏感得脆弱;你是敏锐,却敏锐得细致。”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受伤之前的她。”安然说,“我继承了姐姐的所有,样貌、神经、性格……”

“感情?”孟蝶接上。

“也许这是个错误。”安然黯然。

“爱是无罪的。”孟蝶说,“在感情的世界里,只有时间会犯错。”

安然看着孟蝶,惊讶。

“怎么了?”

“你让我,看见了一个人。”安然的声音有些失神。

“孟蝶?”她说着自己的名字,“很多人都在我身上看到了她,”孟蝶笑得有些怪异,“也许我就是她。”

“不,”安然说,“我看见了我自己。”

孟蝶心里一动。

“我们都是别人的影子,似乎活着,是为了延续别人的感情。”

“还有生命。”孟蝶脱口而出。

“那只是你,”安然突然悲伤地,“孟蝶死了,但安静还活着。”安然第一次叫姐姐的名字,“很难想象,死亡也可能给人带去简单的幸福。”安然显然把孟蝶和莫非牵扯在了一起。

“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孟蝶突然说,“活着,就是幸福。”

安然看着孟蝶,今天的孟蝶似乎过于感性。

“安静我会照顾的,”孟蝶说,“但她的幸福,不在我的手里。”

“这句话,不该由我来听。”安然以为她说君泽。

“不,”孟蝶说,“傅君泽也给不了她幸福。”

安然奇怪地看着孟蝶。

“所以,不要再想着什么延续感情的谬论,”孟蝶鼓励地看着安然,“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爱,这才是你的幸福。”

“听起来,像是在说梦话。”安然有些茫然。

“这是生存的基本规则,你付出过,就不要害怕去要求得到。至于安静,”孟蝶的眼神有些悠远,“自然会有给她幸福的人。”

安然有些迷惘,眉头轻轻皱起。

“看来我是在说梦话。”孟蝶显露玩笑的口吻,不想安然想得太多。她发现今天的自己有些失控。但,她已经尽力了。

“那你呢?”安然说,“你跟莫律师……”

孟蝶笑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人鬼殊途。”孟蝶俏皮地笑笑。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安然送孟蝶到家门口。

“谢谢你,安然。”孟蝶下车。

“不,是我该谢谢你。”安然说,“你是个天使。”

孟蝶一惊。天使?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个魔鬼。她一直在挽救别人的生命,直到今天,她突然发现,原来最需要被挽救的,就是自己。她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所有的门窗,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沉,沉入黑色的死水潭,被彻底地淹没。窒息的感觉撞击不堪负荷的心,整个世界,都黑了……

法医在验尸间里几乎晕倒。出虚汗,手抖,瞳孔放大。这很不正常,但总能有个合理的解释。“这是我的身体。”袁秋颤抖着说,手术刀微微晃动,显得非常危险。

“什么?”司徒和君泽差点也晕过去。

“我也不敢相信,但,是真的。”袁秋放下手术刀,大口呼吸着,心慌慌地说。

“你能肯定吗?”司徒问。

“其实看到死者的时候,我就对她的身体结构有特别的感觉,只是不能确定。直到我看见她腰间红色的蝴蝶形胎记,我才感觉到,那是我的身体。我已经做了dna测试了,我自己也觉得荒谬,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是,我真的遇上了。”

“100%相同的dna,就连孪生子也未必做得到。”君泽说。

袁秋点点头,“只有一种可能,克隆人。”

司徒和君泽彻底被震住。

“也就是说,那些死者,都可能是克隆人。”司徒立刻想到。

“克隆,机能衰竭,器官移植,难道……”君泽想到了。

“有人先将细胞合适的人体进行克隆,然后再用克隆人的器官进行器官移植。”司徒接上。

“克隆人的器官本身就不能维持生命,这样做不等于一边诈骗高额利润一边还要把人推向死亡吗?真是混蛋!”袁秋嘴上骂着,却流露出无尽的钦佩,“不过话说回来,这简直就是医学奇迹,能做到的人,微乎其微。”

“也许有人可以。”司徒看向君泽,蹙起的眉头似乎在暗示什么。

“孟凯天。”君泽的脸立刻阴沉起来。

“那个克隆学博士?”袁秋对他有印象,“可是他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司徒深深吸口气,说:“父亡,子在。袁秋,你有没有在孟子的医院动过手术?”

袁秋摇摇头,“手术是动过,但是在美国。半年前我在那里进修,急性阑尾炎动过手术”

司徒有些郁闷,“美国……那么远……”

袁秋看了司徒一眼,“司徒,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医生通过手术拿到病人的生物细胞是最安全有效的,但是,这并不是唯一的方式。我记得大概四个月前吧,香港医学会搞了个派对,我和孟子都去了。当时有个服务生打碎了酒瓶,我帮忙收拾的时候划伤了手指,是他帮忙包扎的。这应该算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支持吧。”

孟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她很庆幸自己还能醒过来,地板的冰凉比手术台的温度依然要温和得多。她听到外面有声响,应该是孟子。孟蝶起身,她有许多的问题,也许只有孟子能解答。或者他也不知道,但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互相有着关于对方身世的秘密。

她走到客厅,没有人。去孟子的卧室,也没有人。难道一回来就进书房了?她又敲敲书房的门,却没有人应。自己听错了?孟蝶摇摇头,想着莫不是自己已经有幻听了。她坐到沙发上,继续想着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奇怪。哥哥把快速的器官衰竭解释为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她接受了。但明显,这个解释,是一个谎言。如果不是医学骗了孟子,就是孟子欺骗了她。

突然,书房门开了,孟子走出来。孟蝶顿时傻掉。孟子也是。

“什么时候回来的?连声都没有。”孟子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孟蝶。

“刚刚啊。”孟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那是本能的反应,“又在书房用功?”

孟子耸耸肩,算是回答。

孟蝶顿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但是现在,还不是问问题的时候。现在,是发现问题的时候。

夜幕降临,莫非敲开安静房间的门,轻轻走进去。“咖啡。”莫非递过去一只熊宝宝形状的杯子。

“谢谢。”安静接过,喝了一口,愣住。

“怎么,太咸了?”莫非问。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律师,观察入微是我的本能,也是专长。”莫非笑笑,“不过,泡咸咖啡,我真是个外行。”

“不,你做得很好。”安静笑着,“只是,以后都不需要了。跟蝶姐住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怀念咸咖啡的味道,那是因为我害怕,我会留不住生命中最美丽的过去。后来我突然发现,不是最美丽的,才要留下,而是留下的,才是最美丽的。”

“你不再怀念了?”

安静摇摇头,“也许,悼念更适合我的过去。”

“你甘心吗?”

“莫非,你甘心吗?”安静反问。

“我不一样,”莫非惆怅地,“当离开变得彻底,爱,反而变得完整。”

“莫非,”安静寻找着他的声音,转向他,“不甘心,并不是爱。”

“甘心,也不代表不爱。”莫非接上,“你要说的,是这个吧?”

安静笑了,“为什么,你跟蝶姐,总能让人感觉很舒服,很温暖?”

莫非也笑了,“因为站在我们面前的人,需要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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