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打个电话给我就行,还辛苦你们跑一趟。”宋志平得知来者的身份之后,脸上露出客套的笑容,他系着围裙站在门口,里屋的厨房传来了排烟机的隆隆声。

“正做饭呢?”李光智撇撇嘴,闻那味道像是在煎鱼。

“对,先进来坐吧。”宋志平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擦拭,然后把李光智、轮子让进了屋,又是递烟又是泡茶。

“不用管我们——你那鱼时间长了不好,粘锅。”

宋志平惭愧地笑笑,好像犯错似的:“那我先去关火。”

“嗯嗯,去忙吧,我们在客厅坐会儿。”

李光智抿了一口茶,放回茶几。茶几上有本《精神病学论文选》,他顺手翻了一页,上面的专业语言晦涩难懂。

“真是不好意思。”很快,宋志平一边脱围裙,一边走了出来,他把围裙揉成一团放在椅子上。

“没有没有,是我们唐突才对。打了电话去你们院里,说你已经下班了。”

“我们5点半下班。”宋志平笑笑,“张主任已经跟我联系过了,说是有个案子是吧。”

“没错,抓到个嫌疑人,好像不太正常,所以想请你过去帮帮忙。”李光智恭维地说道,“张主任说了,宋老师你可是我们市数一数二的精神病学专家。”

他们所提到的张主任,是省法医中心精神病司法鉴定委员会的领头人。

“专家谈不上,呵呵,再说精神病司法鉴定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干的,那可是需要一个团队。”宋志平说话很谦虚,“必须对被鉴定者的情志、意志、行为进行系统性的观察和分析,还包括家庭背景调查、具体案情以及他在羁押期间的表现等,这些方面综合起来,才能下医学意义上的结论,可不是简单的事儿啊。”

“知道,”李光智把烟掏了出来,递给宋志平一根,“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们不做司法用途,只是想请你过去看看,提供参考,以便下一步的侦查。”

“那没问题的。看你们安排,我明后天应该都有空。”

李光智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事儿可能还真不能拖,因为还有不知被他藏匿在哪儿的受害者,所以最好尽早。我们已经审讯了很多次了,什么办法都用过,但都不好使。”

宋志平脸上微微有些惊诧:“这样啊,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走吧。”他起身准备换衣服。

“再急也要吃饭嘛,况且你不是已经把鱼做上了吗?”

“没事,案子要紧。”宋志平说话间已经把外套套好了。

一辆警车开进了市公安局。

路上李光智把案情大致地说了一遍,到了目的地,宋志平已经对案情了解了十之八九。可他很严谨,一到办公室又花了40分钟看了一遍卷宗。

“现在把他提出来吗?”

“提出来吧。”看完卷宗后,宋志平说道,“另外——最好不要在审讯室,”他四周望了望,“就在你们办公室好了。这样他可以放松。你们在门口守着,我单独和他聊聊。”

“那怎么行?”轮子摆摆手,“你别看他瘦瘦小小的,可干出来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含糊,万一对宋老师有什么企图,我们怎么担得起这个责任。”

“没那么严重,”宋志平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放心吧,我多少还是有点经验的,一般情况下,伪装成精神病的罪犯,只有被拆穿的那一刻才会发生意外,如果不是伪装,我就更有把握了——况且上面所说的,都是对付精神病罪犯要格外注意的要素。”

看着宋志平如此执拗,李光智也不好说什么。他们一行人来到拘留室。门口坐着一个警察。由于案情重大,为了防止嫌疑人自杀,公安局24小时派人守在门口。此时郝志梓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妈的,把这当疗养院了。”轮子往里看了一眼,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把他拎起来。”

“别别,”宋志平赶忙摆手,“态度好点。”

郝志梓几乎可以说是睡眼惺忪地被带到刑警队办公室的,他揉着眼睛打量了一圈也没明白自己在哪儿。就在刚刚,宋志平又让民警们辛苦一点儿,把桌上的一些带有警察元素的物件藏了起来,现在刑警队反而像学校里的办公室。

李光智和轮子侧着身子站在门口,关注着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进去。

“你叫郝志梓吧?”宋志平口吻平淡,既不严厉也不和蔼,就像一本政治书,“我姓宋,是李队长的同事。”

郝志梓屁股往后挪了挪,然后点点头。

“我们谈谈好吗?我看过你做的东西了,自己调配TATP,挺有意思的,费了不少心思吧。”

这个话题起得很好,郝志梓立刻被吸引住了。李光智都感觉到他眼前一亮所释放出来的光彩。

“你觉得不错?这根本花不了多少工夫。”只要一谈到他的业务能力,郝志梓便一扫先前懦弱的样子,脸上写满了自信和高傲。

“真了不起,就算是我,也做不了你做的事情——我想你上学的时候成绩一定很优秀吧。”

“从高一下半学期开始,我一直是年级第一,从来没有失手过。”郝志梓撇撇嘴。

“所以说上大学也未必是唯一的出路。”宋志平的回答跳跃性很强。

李光智还在琢磨着他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以往的审讯中,李光智也尝试着和郝志梓拉近关系,只要一涉及他高考落榜的事儿,就等于点燃了导火线,没想到被宋志平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看见没,专家到底是专家,我们可要好好学学。”李光智压低声音对轮子说着,然后继续聆听他们的对话。

“大学里都是一帮乌合之众。”

“很正常,大部分人都智商平庸。”宋志平隐而不露地赞扬着郝志梓,“只是——我有一个问题,以你的成绩,大学应该很轻易地就考取了才对,怎么会一连四年落榜呢?”

“我不能考试,哦,我说的是高考之类的大考,一进考场就犯晕。”郝志梓咬着嘴唇无奈地回答道,看样子他已经开始信任宋志平了。

“其实像你这样也挺好,自学成才,就是那些人太可恶,把你学习的权利也剥夺了。”宋志平好像抓到了要点,他现在渐入佳境。

“他们都不如我,凭什么我不能在学校里上课?”

“所以你就准备把教学楼炸了?”宋志平顺势问道。

郝志梓没回答,但似乎并没打算否认。

“那么为什么要去绑架马妞呢?”那么长的铺垫下来,终于说到重点了。李光智把耳朵竖了起来。

“马妞,马妞是谁?为什么你们都要说我绑架他,我根本不认识她。”郝志梓扬起了眉毛。

“这样就不好了,你看,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你还撒谎多不好?”

“我干吗要撒谎?”郝志梓不满地说道。

“其实,你就算是现在不说,”宋志平把视线偏转,故意不看他,语气突然一下子严厉起来,“我们肯定还是能够找到他们的下落的。”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马妞。”

宋志平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老实点,你以为这是在哪儿?可以随你信口胡来!”

郝志梓先是震惊,身子往后一缩,然后适应过来,他轻蔑地瞟着宋志平,身子前倾,眼露凶光。

李光智手心都冒出汗,宋志平正在步步紧逼。

果然,郝志梓嘴又开始抖动起来:“虽然我现在很穷,穷得可以去当乞丐,可你也无法置我于死地。”

“我就是可以置你于死地!”

郝志梓脸上的表情扭曲着,看样子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眼看着就要有意外发生,李光智却看到宋志平做着不需要帮助的手势。

“你,你——”

“你以为你是什么?”

郝志梓弓起身子,双拳紧握。

“不对劲儿!”李光智顾不得宋志平的反对,一把推开了门,就在这一瞬间,郝志梓已经开始攻击了。李光智两个大跨步冲上去,把已经跃起来的郝志梓一下子扑倒在桌子上,最后一秒,终于从他嘴里又听到了新的信息:

“虽然我现在很穷,穷得可以去当乞丐,可你也无法置我于死地——有本事你找我的朋友来,他会为我报仇雪恨。”

15分钟后,宋志平从洗手间里洗完脸出来,显得很疲惫。李光智赶紧递过去一支烟,宋志平用力吸了两口,脸色稍有恢复。

“朋友?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宋志平摇摇头,“初步看,像偏执型精神障碍,但还不能确定。”

“偏执型精神障碍?”

“就是俗话说的偏执狂,是一种精神疾病,这类病人有较为系统的妄想,而且病程冗长,但病人其他精神活动往往保持正常,隐蔽性很强。所以他在A大蹭课、卖咸鸭蛋、租房居住,隔了那么久,都没有引起周围人太大的注意,最多觉得这个人有点怪异罢了。”

“这种病从哪得的呢?上次我们去他家,他家的直系亲属好像都挺正常的呀。”

“遗传并不是唯一病因,精神因素也占了很大的比重。”宋志平顿了顿,“郝志梓从小学习优异,才华过人,很容易产生自大自负的性格,然而自尊和自卑往往是一对孪生兄弟。他脆弱、敏感、多疑、难以接受失败的打击,偏偏又患有大考恐惧症——这是一种青少年中比较常见的心理障碍,但出现生理机能上的病症,却是极少数。郝志梓就是其中之一。连年落榜之后,让他心理失衡,继而对高考制度、周边的人,乃至社会产生极大的排斥心理。”宋志平擦了擦额头,“这个过程很长,而且他会努力自我调整。比方说去A大蹭课,把自己当作那里的学生就是表现之一,但——”

李光智想到了田晓娟那张死板的脸:“然后呢?”

“田晓娟应该是个应激点,他最后的这点‘权利’也被剥夺了,然后他就开始报复啰。”宋志平顿了顿,“这类精神病人如果犯罪的话,有曲解行为性质,目的荒谬的特点,比方他用TATP炸教学楼,或许就是因为获得存在感吧。”

“你觉得那些被绑架的人会藏匿在哪儿?”

“你也看到了。”宋志平摊摊手,“我知道时间不等人,可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精神病是一种很复杂的病理现象,并无绝对可言,也不能按正常的逻辑来推理,刚刚我已经有点冒险了,可还是效果不佳。照理说迁怒于田晓娟的女儿是说得通的,但为什么会绑架马妞那些受害者,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宋志平把烟掐灭掉,“也许,这其中还有别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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