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他这么一推、一眨眼睛,就觉得好像所见到的东西就特别有意义了,一下子就记到了心里。

比如,一只猫跑到一潭水前猛地停住了,它瞅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举起爪子要去抓!

“好事怀”说:

“猫总是很多疑的……”

大公鸡往篱笆上飞,差一点掉下去,它显然是生了气,引颈大叫!

“噢,好大的架子,可惜不够聪明……”

笨投降的瓦列依踩着满地的泥泞走过去,他抑起头来看天,两个颧骨突起很高。

秋日的阳光照在人了上衣的铜扣子上,闪闪发光,他不由自主摸着扣子。

“他在欣党自己的奖章呢……”

“好事情?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有痛苦变或欢乐的时刻,我都有点离不开他了。

他虽然很少说话,却不阻止我讲出我所想到的一切。这和姥爷不一样,他总是说:

“闭嘴,没完没的了!”

姥姥丙在则变得心事重重,很少听别人讲话,也不过问别人的事了。

只有

“好事情”常常聚精会神地听我说话,笑着说:

“这不大对头吧,是你瞎编的吧……”

他的三言两语的评论总是恰到好处。

我有时是故意编一套不着边际的事,像真的似地讲给他听,可赐听几句,他就识破:

“噢,又瞎说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出来……”

姥姥常带我去先娜文挑水,有一回,我们看五六个小市民正打一个乡下人。

他们把乡下人按倒在地上,没命地毒打。

姥姥扔掉水桶,大步向他们冲去,同时向我喊了一声:

“快躲开!”

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劲儿跟着她跑,捡起石头子儿扔向那些小市民。

姥姥无所畏惧地用扁担挥打他们,又来了一些人,小市民们跑了。

乡下人被那伙人打得遍体鳞伤,他用流血不止的手指按着撕开的鼻孔,哀嚎着,咳嗽着。

血测了姥姥一身,她浑都在抖。

我回到家,立刻就把件事告诉了

“好事情”,他呆立着,目光苛刻地审视着我,突然说:

“太好了,就该这么办!”

我刚才看到的一切深沉地震摄了我,我不顾他的反应,继续说着。

可他搂住我,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了,好了,你已经讲得很全面了,太好了!”

我有点委屈。

可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是在不停地重复!

“噢,你不能总是重复!这不是最好的记忆资料!”

类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常常让我记上一生。

我跟他讲了我的故人克留会尼可夫,这是个大脑袋的孩子,是个打架能手。

我打不过他,谁也打不过他。

“好事情”听了,说:

“这是小事儿,都是些笨力气,真正的功夫在于动作的速度,懂吗?”

从此我就更重视

“好事情”的话了。

“任何东西都要会拿,这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啊!”

我一点也不明白,可其中的神秘感让我永远记住了。

家里人越来越不喜欢

“好事情”,连猫也不往他膝盖上爬了,而别人有膝盖它都上。

我因此打过这只猫,为了让它别怕

“好事情”,我差点气哭了。

“可能是我身上的酸味儿吧,它不喜欢!”

姥爷知道我常去

“好事情”那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这事儿我没有告诉

“好事情”,不过我说了别人对他的看法:

“姥姥说你在搞

“邪门歪道”!姥爷也说你是上帝的敌人,。”

他淡淡地一笑:

“这我早知道!”

“真的?”

“是啊……”

他最终被赶走了。

有一天,我一早跑他那儿,看见他在唱《沙朗的玫瑰》,手在箱子装东西。

“我要走了……”

“为什么?”

他看了看我:

“你不知道?这房子要腾给你母亲住……”

“谁说的?”

“你姥爷。”

“他胡说!”

“好事情”拉着我坐下,悄声说:

“别生气!我还以为你知道而瞒着我呢,错怪你了……”

我感到十分惆怅。

“你珲记得我不让你到这儿来的事吗?”

我点点头。

“你当时生我的气了?”

我又点点头。

“我知道,如果咱们俩成了朋友,你家里人一定会骂你的!

“你明白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吗””

当然。”

“噢,那太好了,正应如此……”

我心里很难受。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是个外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别生气,也不要哭……”

他几乎是在耳语。可他自己的眼泪却滚了下来。

沉默地坐了许久。

晚上,他走了。

我走出门,看他上了大车,震动的车轮摇摇晃晃地走在泥泞的路上。

他刚走,姥姥就开始冲洗那间房子,我在屋了里来回走了故意打扰她。

“快走开!”

“你们为什么把他赶走?”

“这不是你问的!”

“你们都是混蛋!”

“你疯了?”

她抡起了拖把,吓唬我。

“我没说你!除了你,都是混蛋!”

吃晚饭的时候,姥爷说:

“谢天谢地,看不见他了!这家伙让我心口窝堵得慌!”

我恨恨地把勺子弄断了,又挨了一顿揍。

我和我们祖国中的无数优秀人物的第一个的友谊,就这么结束了。

——–

第9节

——–

回忆过去,我以为自己那时可以说是个蜂窝。

各式各样的知识和思想,都尽可能地被我吸了进来,其中自然不乏肮脏的东西,可我以为只要是知识就是蜜!

“好事情”走了以后,我和彼德大伯挺要好。

他也像姥爷那样,干瘦干瘦的,个子矮小很多,像个小孩扮成的老头儿。

他脸上皱纹堆累,眼睛却非常灵活,这就显得可笑了。

他的头发是浅灰色的,烟斗里冒出来的烟跟他的头发一个颜色。

他讲起话来嗡嗡地响,满口的俏皮话,好像在嘲笑所有的人。

“开始那几年,伯爵小姐,敬爱的达尼娅·列克塞鞭娜,命令我:‘你当铁匠吧。’

“可过了一阵子,她又说:‘你去给园丁帮忙。’

“行啊,干什么都行,一个大老粗嘛!’

“可过了一阵子,她又说:‘你应该去捕鱼!’

“行啊,去捕鱼!我刚爱上这一行,又去赶马车,收租子……”

“再后来,小姐还没来得及再让我改行,农奴就被解放了,我身边只剩了这匹马,它现在就是我的公爵小姐!”

这是一匹衰老的白马,浑身的肮脏使它变成了一匹杂色马。

它皮包着骨头,两眼昏花,脚步迟缓。

彼德对它一向毕恭毕敬,不打它,也不骂它,叫它丹尼加。

姥爷问他:

“为什么要用基督教的名字叫一匹牲口?”

“噢,尊敬的华西里·华西里耶夫,不是的,基督教里可只有一个达吉阳娜啊!”

彼德大伯认字儿,把《圣经》读得烂熟,他经常和姥爷争论圣人里谁更神圣。

他们批评那些有罪的古人,特别是阿萨龙,经常对他破口大骂,有的时候,他们的争论则完全是语法性质的。

彼德很爱清洁,他总是把院子里的碎砖烂石踢开,一边踢一骂:

“碍事儿的东西!”

他很喜欢说话,似乎是个快乐的人。可有时他坐在角落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彼德大伯,怎么啦?”

“滚!”他粗暴地回答。

我们那条街上搬来了一个老爷。脑袋上长着个瘤子。

他有个很奇特的习惯,每逢周日或假日,他就坐在窗口上用鸟枪打鸡、猫、狗和乌鸦,有时候还向他不喜欢的行人开枪。

有一回他击中了

“好事情”的腰,“好事情”幸亏穿着皮衣才没负伤。他拿着发着蓝光的子弹看了好久。

姥爷劝他去告状,可他把子弹一扔:

“不值!”

另一次,他打中了姥爷的腿。

姥爷告了状,可那个老爷不见了。

每次听到枪声,彼德大伯总是匆忙地把破帽子往头上一戴,跑出门去。

他挺胸抬头,在街上来回走,生怕打不中他似的。

那个老爷显然对他没兴趣,众目睽睽之下,彼德大伯经常一无所获地回来。

有时候,他兴奋地跑到我们面前:

“啊,打着下襟了!”

有一回打中了他的肩膀和脖子。姥姥一边用针给他挖子弹,一边说:

“你干吗惯着他?小心打瞎你的眼!”

“不会的!他算哪门子射手?”

“那你在干什么呀?”

“逗他玩儿!”

他把挑出来的小子弹放在手心里,看了看说:

“算哪门子射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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