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不容易,我们几个之间却很好,偶尔有小的争吵,但是没打过架。

维亚赫尔在别人吵架时,经常会说:

“这有必要吗?”

我们想一想,确实没有必要。

他叫他的母亲为

“我的莫尔多瓦女人”,我们倒是没有觉着可笑。

“昨天,我的莫尔多瓦女人回家的时候,又喝得烂醉如泥!

“她啪地一下把门摊开,在门槛上一坐,像只公鸡似的唱起来了!”

楚尔卡问:

“唱的什么?”维亚赫尔学着他母亲尖声尖气地唱了起来:

收养小伙沿街走,手拿皮鞭吼一吼;挨家挨户用皮鞭,甩出孩子们满街溜。

哟哟嗨,你看那晚霞似火红,收养小伙儿笛声悠,小村入梦甜悠悠。

他会唱很多这么热烈欢乐的歌儿。他接着说:

“后来,她坐在门槛上睡着了,屋子里冷得要命,我拉她拉不动,差点没把我们冻死……

“今天早晨,我说:‘你醉得真厉害!’她说:‘没什么,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就会死的!’”

楚尔卡说:

“是的,她快死了,全身都肿了!”

“你可怜她吗?”我问。

“怎么不?她是我的好妈妈……”维亚赫尔说。

我们知道他母亲常打他,可是我们又都相信她是个好人!

有不走运的时候,楚尔卡也会提议:

“来,咱们每个人凑一戈比给维亚赫尔的母亲买酒吧,要不她会挨揍的!”

维亚赫尔非常羡慕我和楚尔卡,因为我们两个识字。

他揪住自己的尖耳朵,细声细气地说:

“埋了我的莫尔多瓦女人之后,我也去上学,我给老师一躬到地,让他收下我。

“学成之后,我就去找主教,请他收下我作园丁,要不,就直接去找沙皇……”

春天,莫尔多瓦女人死了。

楚尔卡对维亚赫尔说:

“去我们家吧,我妈妈教你认字……”

没多久,维亚赫尔就高昂着头,念招牌上的字了:

“食品货杂店……”

“食品杂货店,笨蛋!”

楚尔卡说。

“嗨,我把字母念颠倒了!”

“那就错了!”

“噢,你看,字母活蹦乱跳的,它们喜欢别人念它们呢!”

维亚赫尔对山川树木、花鸟草木的爱让我们感到好笑,也感到吃惊。

如果我们之中的谁坐在了小草上,维亚赫尔就会说:

“别糟踏草啊,坐沙地上不一样吗?”

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去折一枝白柳,如果让他看见了,他会一耸户膀:

“见鬼,你们干什么?”

每到星期天,我们都会玩一种游戏:傍晚的时候,一群鞑靼搬运工从西伯得亚码头回家,路过我们的十字路子口,我们就会向他们扔草鞋。

开始他们对我们又追又骂,可后来他们也觉着有意思,事先也准备些草鞋,还经常将我们准备好的草鞋偷走,弄得我们束手无策,大叫:

“这还算什么游戏啊?”

最后他们把草鞋分给我们一半,战斗开始。

一般是在他们守,我们攻。我们高声叫喊着围着他们转,向他们扔草鞋,如果我们谁被草鞋绊倒了,他们也叫喊,还大声地笑。

这个游戏持续的时间特别长,周围围满了小市民,他们为了维护他们的体面,照例要嘟囔一阵子。

战斗结束以后,鞑靼小伙子们常请我们去吃马肉,还就着奶油核桃甜心喝浓茶。

这些身高体壮的人的身上有一种让儿童容易理解的东西,他们没有一丝恶意的诚实和他们相互之间无私的帮助,都深深地吸引了我们。

他们之中有一个叫卡西莫夫的歪鼻子,具有神话般的力量!有一回,他把一个27普特重的大钟从货船上搬上了岸,他大叫着:

“噢,噢!

“年淡——臭鸡蛋!”

“扯淡——扯淡!”

还有一回,他把维亚赫尔放在他的手上,举了起来,说:

“看,上天喽!”

如果天气不好,我们就聚在雅兹家他父亲看坟的小屋中。

雅兹的父亲长得歪歪扭扭,浑身脏得让人无法接近。

他快活地眯着眼说:

“上帝保佑,别让我失眠!”

我们带来三钱茶、四两糖、几块面包,还给雅兹的父亲带来四两伏特加,这是必不可少的。

“听说了没有,后天特鲁索夫家为死人办祭日,有盛人的宴会,咱们去那儿!”

“他们家的厨娘会都收起来的。”

无所不知的楚尔卡说。

维亚赫尔望着窗外的坟场,说:

“不久就可以到森林里去了,太好了!”

雅兹沉默地把他自己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木马、碎铜片、扣了、缺腿马拿出来,让我们看。

大家喝茶,雅兹的父亲喝了他那一份酒以后,爬到炕炉上,用猫头鹰似的眼神盯着我们说:

“噢,你们怎么不死啊?”

“你们这些小偷儿们,好像早就不是孩子了!”

“上帝保佑,别让我失眠!”

维亚赫尔说:

“我们不是小偷儿!”

“不是小偷儿?那,就是贼娃了……”

他罗嗦得让我们厌烦时,楚尔卡就会骂他一句:

“够了,废物!”

因为他的话题离不开谁家有病人,哪个病人要死了之类的事,他还故意逗弄我们:

“噢,小子们,害怕了?”

“告诉你们吧,有个胖子要死了!”

“噢,要许久许久才能烂掉呢!”

我们让他住嘴,可他还是喋喋不休:

“你们也得死……”

“死就死,死后当天使……”

维亚赫尔说。

“你们?哈哈,你们,还去当天使?!”

他大笑不止,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死人的事来。

“啊,三天前埋了一个女人,我知道她的经历,孩子们,听着我告诉你们……”

他喜欢讲女人,而且总是污言秽语地,不过,他的口气中有一种思索的味道,所以我们听得还挺入迷。

“别人问她:‘谁放的火?’”

“她说:‘我放的!”

“唉,她干吗这么说呀!上帝保佑,别让我失眠……”

几乎每一个躺在坟里的人的历史,他都一清二楚。

他好像在我们面前打开了各家各户的大门,让我们看看他们都是怎么生活的。

他能讲到天黑,再从天黑讲到天明。

可是黄昏刚刚到来,楚尔卡就要走;

“我得回家了,要不妈妈会害怕的。谁跟我一起走?”

大家都走了。

雅兹关上门,闷声闷气地说:

“别了!”

“别了!”

我们回答他,留他在坟地里总让我们感到有点不安。

柯斯特罗马说:

“明天咱们再来时,他也许已经死了。”

“雅兹比我们还苦!”

“我们不苦,一点也不苦!”

维亚赫尔反驳着楚尔卡。

是的,流浪街头,自由自在,何苦之有?

相反,我心中常常涌动着一种伟大的感情,我太爱我的伙伴们了,总想为他们做点好事。

不过,街头的流浪为我在学校的生活造成了麻烦。他们叫我

“捡破料的”、

“臭要饭的”,还说我身上有垃圾味儿!

我感到莫大的污辱,因为每次去学校前我都会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

上完了3年级,学校奖给我一本福音书、一本克雷洛夫的寓言诗,还有一本《法达·莫尔加那》,还有一张奖状。

姥爷见到这些奖品,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奋,他要把书锁到他自己的箱子里。

当时,姥姥已经病倒好几天了,她没钱,几乎也没吃的了,可姥爷还在无休无止地埋怨:

“你们把我喝光吃净了,一点也不给我剩……”

我把书卖了,得了55个戈比,交给了姥姥。

奖状上我胡乱写了些字以后才给了姥你,他没打开看就珍藏了起来,所以没有发现我搞的鬼。

结束了学校生活,我又开始了街头的流浪,春回大地,野外的森林成了我们最好的去处,每天都很晚很晚才回来。

而这样快活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继父被解雇了,人也失踪了,不知去向。

母亲和小弟搬回姥爷家,我成了保姆。

姥姥则在城里一个富商家里给人家乡棺材罩上的圣像。

母亲干瘦干瘦的,几乎脱了人形;小弟弟也饿成了皮包骨头,不知名的疾病折磨着他,使他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姥爷摸摸他的头:

“他是吃不上啊,可是我的饲料有限,不够你们都来吃啊……”

母亲靠在墙上,叹看气说:

“他吃不了多少……”

“是没多少,可你们几个没多少加起来就太可怕了……”

姥爷让我去背沙子,把小弟弟埋在里面晒晒太阳。

小弟弟很高兴,甜甜地笑。

我马上就爱上他,好像我的想法他都知道似的。

“死,很容易!你想的应该是活!”

姥爷的吼叫声从窗口飞起来。

母亲咳嗽了很久……我和小弟弟呆在那儿,他看见了远处的猫或狗就会扭过头来向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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