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宁看着紧闭的门,一脸茫然地站了片刻,才蓦地反应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说不上是遗憾多一些,还是哭笑不得更多一些。

薛闲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便指着他冲石头张道:“老头,你先前怕鬼是不是?见识过傻成这样的鬼,还怕么?想想你先前直哆嗦的样子,是不是有些丢人?”

老头……

石头张扭过头去默默抹了把脸,心里默念着:我不过是长得急了些,年纪是不小了,但是能背能扛能走能跑,叫老头是不是过了点?

可这位是祖宗惹不起。

江世宁的怅惘情绪刚冒出一个头,就被这祖宗轻轻巧巧一句话给摁了回去。他没好气地白了薛闲一眼:“我这大约就是近墨者黑,跟你们呆久了容易傻。”

他拎着袍子站到了一边,冲着门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青天白日的我还是不闹鬼了,你们谁来叫个门吧。”

所有人的目光一致地看向了石头张。

“我……我?”石头张一脸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毕竟这一路上风风雨雨都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这是头一次需要他来出面。

薛闲一本正经地指了指陆廿七:“算命的。”

又指了指自己:“残废的。”

再指了指玄悯:“化缘的。”

言罢,他一摊手:“有一个寻常人么?”

整个队伍只有这么一个人,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石头张只得默不吭声地走上前去,再次敲了敲门。

院里又是一声尖叫,刚才那姑娘似乎被吓得更凶了。

石头张一脸无辜地回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怪我。”

“小姑娘,开个门,没闹鬼——”石头张将声音放轻了诱供着,“我是好人呐。”

众人:“……”

薛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忍无可忍地伸手将他拎了回来:“别招魂了,就你这样的,能把钟馗招来。”

“杏子,叫嚷什么呢?别惊着前堂的客人。”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院里头那姑娘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听着都快吓哭了:“陈嫂,闹鬼呀!”

“胡闹,好端端的怎么会闹鬼?”那陈嫂哭笑不得地回了一句,“咱药堂只救人,不害人,闹的哪门子鬼?”

“真的,我刚才看见江少爷了,就站在门外。”杏子答道。

“江……少爷?”陈嫂一愣,“你不会是指……”

“对!”杏子道,“我方才,方才听到了敲门声,一开门他便站在那儿,还冲我笑了笑,张口就喊我的名字。能认错么?!”

那姑娘声音听着泫然欲泣,显然再不能受惊吓了。

“敲门?”

“对,方才又敲了一会,我都没敢细听……”

听到这里,薛闲这个手欠的恰到好处地敲了敲门。

笃笃笃……

门内一老一少都吓哭了。

玄悯颇为无言的拎回了他的爪子

江世宁:“……”

最终,隔了好半天后,门才终于被敲了开来。来开门的是个灰白头发、一脸温顺恭敬的老人。

老人身后跟着缩头缩脑的两个人,一个是先前吓跑的杏子,另一个小个子老妇想必就是陈嫂了。

以免再吓到人,江世宁已经及时变回了纸皮模样,暂且钻进了薛闲的兜里,只是忍不住探了一点点脑袋出来,静观事态发展,毕竟篓子是他捅出来的。

“陈叔……”他看到那灰白头发的老人时,低声嘀咕了一句。

方家药铺的人他全都认识,有一些甚至算得上熟稔。因为方家和江家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些来往,一家世代为医,一家祖辈经营药材生意,机缘巧合相识之后便一直有些联系。

江世宁小时候就来方家做过客,后来他姐姐又干脆嫁来了方家。

他小时候,陈叔陈嫂还给他做过糖馍吃。

故人再见,已是阴阳两隔,连面对面再叫一声旧称都难。

陈叔耳朵已经不比当年了,略有些背,并不曾听见江世宁的低声嘀咕。

他眯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环视了一圈门前的“妖魔鬼怪”,忍不住开口道:“请问诸位……有何事?”

陈嫂在后面冲杏子挤了挤眼:“不是说见着江小少爷了么?哪儿呢?这不都是好生生的人么?”

她用气声耳语道。

杏子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被众人推出去打头阵做解释的依然是石头张。

“叨扰了。”石头张不愧是经常和一些大老爷们打交道的人,虽然面对薛闲他们时总是怂得不行,但面对寻常人时,该有的礼数还是很讲究的。

他拱了拱手道:“我们自徽州宁阳而来,来找——”

他忽然卡了壳,转脸挤眉弄眼地冲薛闲道:“找谁呀?”

还不曾等薛闲回答,陈嫂下意识插话道:“来找……少夫人的?”

江世宁低声道:“对。”

“对!”石头张点了点头。

“果然!”杏子脱口道:“我就说没这么巧的事儿,我刚刚才见到了江小少爷,宁阳就来人了!我难不成真没眼花?那……那……江少爷……”

陈叔嘘了她一声,又转头冲石头张一拱手:“这位老爷,冒昧问一句,您可有什么信物么?”

石头张又一脸懵逼地转过头来,用夸张的口型无声问道:信——物——呢?

薛闲刚想说没有,又蓦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巴掌:“对了!”

他说着,一脸不见外地将手摸进了玄悯的腰间暗袋里。

“……”玄悯一把按住了在他暗袋里乱动的手,“你要找何——”

“摸着了。”薛闲动了动手腕,“撒手。”

玄悯松开了手,薛闲将那作妖的爪子收了回来,手指间握着那枚银医铃。

先前江世宁不方便拿的时候,他顺手塞进了玄悯暗袋里,这会儿又顺手掏了出来,好像那是他自己的兜似的。

“这个医铃能算得上是个信物么?”薛闲将医铃朝前一递,懒懒问道。

他一直坐在门边的石雕上,被石头张挡了一半,这会儿一出声,陈嫂他们的目光才投了过来。

杏子盯着他上上下下扫量了一番,忽地红了脸,有些腼腆地朝陈叔身后躲了躲。

陈叔结果那银医铃,只看了一眼便道:“我见过,往年江大夫总带着这个。”

他看见医铃一侧刻着的“江”字,便把它还给了薛闲。

可是江家毕竟不是寿终正寝的,一家都死于走水,现今却有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拿着江家的东西突然找上门来,心有怀疑着实太正常了。

“几位是江家的……”老陈还有些不大放心。

“近邻。”说不了远亲,石头张便只好说了另一个,“受江家小公子江世宁所托,来将这世代祖传的医铃交给他长姐,另还有一些关于他爹娘的未尽之事,需要找他长姐商议。”

“怪不得……”杏子忽地开口道,“可是少夫人这会儿不在,要不你们先进院来喝口茶?”

她这态度和先前怕得要死的模样截然不同,听得陈叔陈嫂一愣一愣的。

敢情这会儿不是你吓得直叫的时候啦?

不过这姑娘根本不曾注意到陈嫂的眼神,她的目光还悄悄停留在薛闲身上。

“有劳。”石头张半点不客气地应道。毕竟这一路又是上天又是入水的,能有个凳子坐有口热茶喝,那简直求之不得。

既然杏子已经开了这个口,石头张又已经接了话,陈叔心中即便依然有些疑虑,也只得将几人迎进了门。

陈叔陈嫂在前头带路,杏子磨磨蹭蹭按着门等了一会儿——

石头张进门了,陆廿七也跨过了门槛儿,只是动作略有些摸索,被回头的陈叔注意到了。

“这位小少爷……”陈叔迟疑道。

“半瞎。”陆廿七自己冷冷淡淡答了一句。

陈叔:“……”

杏子特地落在陆廿七之后,打算给还坐在石雕上的薛闲引路。

结果她一抬头,就眼睁睁地看着玄悯将薛闲抱了起来。

杏子:“……”

陈叔一回头又看到了这瞎眼的一幕,忍不住又问道:“这位公子……”

“半瘫,”薛闲同样毫不避讳地回答道。

陈叔:“……”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

一个半瘫,一个半瞎,一个矮胖中年人,一个不搭理人的和尚……

怎么看,怎么对人起不了什么威胁。

陈叔索性便放下了那点儿疑虑,真真诚诚地招呼起来。

“你们少夫人几时回来?”薛闲见杏子总红着脸,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又没什么心眼儿和防备,便对着她问了一句。

这孽障不作妖的时候能靠皮相哄人,说话时内容得体有礼,调子却有些懒散,杂糅出了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来。

杏子被他一问,脸更红了,温温和和地道:“少夫人给赵老爷的夫人诊脉去了,少爷陪着一道。五更没到就走了,顶多一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诊脉?”

“咱们少夫人可厉害了!”杏子道,“县里各位夫人小姐身子不适,都来请少夫人,诊得可准了,药到病除。就是有些辛苦……”

不愧是医家出身。

众人心中感叹的同时又免不了生出一丝担心,毕竟传言这清平县疫病肆虐,做大夫的,大约是最容易被染上的……

他们在后头的一个院内客堂边喝茶边等着,本以为得等上好一会儿,谁知没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一身狼狈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进院就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少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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