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司长?你是阮宁的谁?怎么之前未有耳闻呢?毕竟我们办公室挨着,你下来挂职这么些时候,还从没听你提及过。”

“也是巧了,您是知道的,咱们这座办公楼隔音效果不太好。我刚刚在午休,就听着您办公室热闹得紧,细寻思,其中一个嗓门大混不吝的像是我们家老爷子的小冤家,这才冒昧,叩门一问。”

“阮宁……”

“舍妹阮宁,刚刚多亏您照看了。”

阮宁挪到阮静办公室,抱着电磁炉,垂头丧气。

阮静发丝漆黑,丝毫不乱,握着一根银色的钢笔,拿出几份文件,开始沙沙签名,仿佛他面前站着的是个隐形人。阮静从年初开始,被组织委派到高校,挂职锻炼,处事井然利落,很招人喜欢。

“大哥……”,阮宁跟他五六年不曾交谈,喊起这两个字,自己都难受。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阮静签名的时候龙飞凤舞,文件上最后一句通常都是“请阮司长批示,妥否”。

“嗯?什么?”阮宁没反应过来。

“妞妞,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姓阮。”阮静微笑着抬起眼,他看着阮宁眼中如同暴风雨乍现时一般瞬间聚集的恐惧,心中不知该难受,还是该痛快。

阮宁双腿在原地微微发抖,好像被烫住了,口中干涩,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奇奇怪怪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她抱着电磁炉落荒而逃,阮静握着钢笔许久,才翻开文件的最后一页,冷冷写下一笔:“否。”

端午节后,上课的第一天,袁青花提问阮宁,阮宁居然答了出来。208说你这孩子疯了吧,小同学很深沉;“看破红尘好好学习这种事,白蛇精你不会懂。”

她在模仿《法海不懂爱》,最近这首歌特别火。

渐渐地,夏至之后,天就热了。天一热,流汗倒没什么,可头发长的就遭罪了。阮宁是长发小刘海,头发比较厚,万年粗马尾一根,可是刘海长得飞快,十天半个月就遮眼了。每次剪刘海,直嚷嚷着再短点再短点挡我眉毛挡我眼了,剪完以后秃得不忍直视。但是小同学还是挺热爱这项活动的,这天傍晚下了课就往理发店拐。

给她剪惯了的老理发师刚下去一剪子,就有三五人嬉笑着成群进来。阮宁聚精会神听他们在说什么。

“女生宿舍楼下,医学院的人开始拉横幅了。”

“做什么的?”

“有人要表白。我数了数,地上码了好几万的烟花,一个个都摆好了,说是就等天黑了。”

“不知道是谁,手够大,大家都在猜测。”

“八成是俞三,他和华容那层窗户纸听说还没捅破。”

“上次不是告白过一回?”

“上次之后,就悄无声息了,权贵家的公子哥儿,脾气傲,等着华容先说也不一定。可华容是个女孩,要脸面,自然也不会先说。俞三估计是沉不住气了。”

阮宁扭脸看

天,似乎马上就要黑了。

“哎哟,你动什么?”刘海瞬间剪豁了一块。

阮宁说不剪了,捂着豁了的刘海,放下钱就跑。跑着跑着有点怂,看到了超市,拐了个弯,买了一瓶二锅头,边跑边喝,几乎是一饮而尽。

剪豁了刘海的小姑娘一鼓作气向前跑,如同无数次只有一次机会的从前,拼命地向前跑着。可是还未到终点,烟花便猝不及防,在眼前炸开。

阮宁眼泪哗地就出来了,她并不明白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悲伤,可是所有的悲伤,这一刻却只能化作哽咽。

她打了个酒嗝,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以为能一直陪着自己的爸爸,也是这样悄悄地不告诉她,可是又一瞬间定格,永远地离开了她。

这一次又换成了林林。

她跑到了宿舍楼前,烟花和欢呼淹没了所有。她又拼命地挤到人群正中,看到那个她得不到的人,却忍不住眼泪。

她抬眼,瞧见了硕大的红色横幅——

华容,我喜欢你。

趴在三楼阳台,如同小小凤凰一样的姑娘低头微微笑着,楼下的少年肤白光鲜,衬衫长裤,只是看着他们,大家莫名地也觉得,也许许久之后,这一切就会成为传奇。

阮宁虚弱地走了过去,攥住俞迟的袖口,紧紧攥着,眼泪如同坏了的自来水管口,拧开了,再也止不住。

她低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许久了,才恨意昭彰地哑声问他:“林迟,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才肯认得我。

她拉着俞迟的衣服,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转着,鼻涕倒是吸溜吸溜的,要出来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俞迟都听得分明,可是这少年只是觉得女孩子的情绪来得太奇怪,也太陌生。就算他是她口中很熟悉的林迟,她又怎么能认定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适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说这样并不十分得体的话。

毕竟,彼此都已经算是陌生人。冠着与昨日不同的姓氏,养在今日天壤之别的居室。

俞迟后退了一步,淡漠的黑眼珠微微垂着,俯视阮宁。他说:“同学,你挡住我了。”

阮宁觉得有个小人拿着榔头欢天喜地锤她的心,一边锤一边说:哎哟嘿,疼不疼?哎呦嘿,疼不疼?

她握着那角还残留余温的衣服,最终还是只能放手。

可不留神,悲愤的心情还没收回,两人已经被人推在了一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声音震天,唾沫乱飞:“我说哥们姐们,我好不容易表个白,你俩站中间捣什么乱?”

俞迟没留神,被他推了个踉跄,稳住了,才把阮宁往一旁带了带,动作安静平缓,淡淡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阮宁同学,你挡住我看热闹了。”

熊一样的男生对着俞迟继续咆哮:“看看看,看个鬼的热闹,一个寝室的兄弟,帮忙拉下横幅能累死你啊,三公子!”

阮宁抬起眼,看着华容娇羞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生,忽然间觉得自己

可能误会了什么。虽然全校的女生大概都有可能误会了,但是显然没哪个傻蛋像她这么能干。

她迅速捂住眼,“哎哟我去”了一声,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刺溜蹿得无影无踪。

俞迟轻轻靠在略带砾石的墙壁之上,眉眼舒缓,带着淡淡微笑。许久,远处同寝室的男生对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打开小小的火花,躬身,对准烟花。

这一眼,可真灿烂。

这一场神转折的告白简直让众人大跌眼镜。俞迟又重回少女们的梦中,依旧无人能近半分。有时候,三三两两的姑娘们闲了坐下叙话,咂摸着也觉得好笑。

“哎,你说,谁才能让他喜欢上呢,肯定得是个……得是个……”

“得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话到嘴边,大家又形容不出。

当然,阮宁偶尔也会想一想,可是,终归要很好吧。怎么个好法?像华容一样好。然而俞迟也终究没有喜欢上华容。那天俞迟同寝室的兄弟表白成功,与校花华容正式出双入对了。

齐蔓笑了:“这才是聪明姑娘呢。我可不信她没对俞迟动过心,满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多半是她们寝室的功劳。华容不露出点意思,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传这种闲话。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俞迟不接这茬,华容也就明白什么意思了,顺水推舟的,反而答应了各方面条件都算不错,一直追求她的张程。”

张程就是当时表白的男生,家境不错,但比起俞家要平易近人多了。

应澄澄一边啃苹果一边说:“这叫聪明,要我我肯定俩都不要,全天下就这俩男人啊?”

甜甜脱了高跟鞋,往上铺爬:“别,因为你不喜欢!”

她爬着爬着想起什么,从楼梯缝隙问阮宁:“小六六,商法复习咋样了?马上要考试了,我刚刚让年级长把咱俩座位排一起了,到时候不会了,我给你递纸条。”

甜甜是个大大狡猾的人,她明明心里觉得阮宁估计复习得还不错,到时候兴许能瞄两眼,偏偏嘴上不这么说,一怕阮宁为难,二也是以退为进。

小四齐蔓翻白眼:“心眼子多的哟。”

甜甜嘿嘿笑,阮宁抱着书,压力山大:“我再背背,再背背。”

正说着,老三周旦刚好推门进来,塞给了阮宁一张小纸条,一边喝水一边说:“热死我了。上面是电话。今天办活动,梁大胖给我打了一天下手,殷勤得紧,说让咱们寝室给他个机会,让你得空常跟他联系。”

阮宁一听梁大胖就炸了。

梁大胖喜欢阮宁。对,你没看错,小同学也是有追求者的。而且是很执着的追求者。大胖喜欢阮宁,全院闻名。每个学期每个时期,总有零星男生跑到她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跺脚,唉,阮宁,我就不知道你对大胖哪点不满意了,你俩这么般配,哎哟真是操碎心了。

他们说的般配,就是阮宁没谈过恋爱,大胖也没谈过;阮宁数理化满分,大胖政史地满分;阮宁长得一般,大胖更一般;阮宁九十斤,大胖一百八。真真是既互补又神似,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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