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很好欺负,也很爱笑。嗯,我经常欺负他,所以我知道。但是我不提倡大家欺负他,因为我会揍你们。为了看到他的笑,我经常逗他。可是他依旧不介意地帮助我,时不时让我感动,眼睛每隔两天都微微湿润,好像尿了一样。但是我没有放弃逗他,虽然他逼急了会骂我。”

隔着雨,那个少年的腕表蒙了一层雾气。水和雾是凉的,他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却似乎比水雾还凉。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都还是低年级的小朋友的时候,他就这样帮助了我,让我感动极了。那天的场景我记得一清二楚,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堂堂五年级的高年级学生。那天下午放学,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和今天这场雨一样大的雨。小树弯了腰,大树难以摆脱狂风,叶还未黄,却落了许多。

“本来我以为我二哥拿了伞,不用担心,可是二哥一放学,就送邻居家的宋韵姐姐回家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班里的小朋友都走光了,就剩下我和我的同桌。他本来拿了一把黑色的伞,就放在课桌和墙角夹着的角落里,虽然伞架有些坏了,可是他可以拿着这把伞回家。然而,我为了逗他,下课的时候,偷偷把那把伞藏到了女厕所。”

他今天拿了一把咖啡色的伞,伞架干净锃亮。他素来是个干净的男孩子。

“我知道我造了血孽,这下谁也甭想走了。他说阮宁你个王八蛋烦死了,然后飞快地跑到了雨中,然后又飞快地满身是雨跑了回来,手里拿着那把本该在女厕所里的伞。他拽着我的手,撑开了那把本属于他一个人的伞,虽然伞下有屎味,但我的眼睛还是有些微微红。我……有点感动。”

从前,他喊她“王八蛋”,现在,他说话时,言必称之“阮宁同学”。

“我跟着他一起走,那天我们走了好久,路上很多泥,等我到家的时候,我妈才想起可爱的我被困在了学校。我妈看到我们,说我们像两只小脏猴儿,她给了我的同桌一把巧克力糖,可是我的同桌只拿了一颗,然后就离开了。他后来告诉我,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可是,说着这话的他,还是笑了。”

他讨厌苦的,也讨厌甜的,可是她的人生从头到尾只有这两种泾渭分明的味道。所以,他对她有几分厌恶又有什么值得惊讶。

“这是我记得的最难忘的一件小事。”

这是我做梦梦到的一件小事,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之后,她念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整间教室哄堂大笑,只有她的小小同桌诧异地抬起了头。

而十年后的她在雨中停下了步子,远处的少年也似乎感知到什么,握着伞柄轻轻地转过了身子。

她喜欢的人在望着她。

而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大人常说一报还一报,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他。嗯,争取让他一直笑。”

小小的四股辫与晃荡的马尾已无法重叠,少年的眼神也从沉静变得平淡。

爱与不爱都是一己之私,任凭那点自以为是的情绪来得如何汹涌潮涨艳阳高照,去得如何

抽丝剥茧褪骨重生,都只在你自个儿的眼中,都不过是那点难忘的小事。

她看着那少年,微微一笑,不顾及落下的伞,挥舞着手说:“天冷加衣啊俞迟,笑一笑啊俞迟,再见啊俞迟。”

俞迟淡淡看着,心中想着:只要你滚出太阳系啊阮宁。

阴历八月十九,h城里有一场宴,宴是好宴,十分热闹,但阮宁的生活却因此彻底改变。

阮静提前几日便说了这件事,虽没有强制阮宁去,但是一旦阮静说出口,阮宁就非去不可了。

因为这场宴会是为了给阮宁的继奶奶贺寿。

阮宁继奶奶一贯是个把“继”字发挥到极致的人,对待阮宁和阮静兄弟真真是天壤之别。这边是心肝肉,那边就是别人家熊孩子。阮宁和阮致做一样的事,闯了祸,多半是阮宁把阮致带坏了。阮静都看不下去,私下说了几回,阮老太太才算哼哼两句,当听见了。可到阮宁这儿,就觉得好虐啊。我爷爷疼我爸爸疼我妈妈疼我哥哥疼我,可我奶奶不疼我是个什么事儿啊。

阮宁指控老太太:“奶奶你不爱我。”

阮老太太:“哎哟,我能爱的人多了,为啥要爱你?”

阮宁打滚撒泼,老太太被她抱着腿,哼唧着,腻味得走不动路,最后,实在无奈了,只好哄小家伙:“哎哟,奶奶可爱你啦,小心肝。”

阮宁破涕为笑,等到下次,我不是亲生的感觉依旧那么强烈。到后来,知道自己真的不是亲生的时候,才算罢了,不再宣示主权。

阮老太太眼睛还好的时候,曾经给阮宁织过一件白色的毛衣,上面有一只轻盈的小鹿,阮宁当年十分喜欢,都不舍得穿,觉得这是奶奶爱她的铁一般的证据。当然,阮静和阮致是一年一件。

阮宁想着给奶奶送件不招眼的礼物,就买了一盒毛线,开始学着织袜子。结果不出两天,208寝室就被毛线包围了。甜甜咆哮:“我也是服了,六狍子,你吃啥长大的,能笨成这样?”

自从上周一行六人去了一趟动物园,看过东北引进来的几只傻狍子后,阮宁就被强制改名了。据说狍子魔性般的傻笑和小同学一样一样的。

阮宁欲哭无泪,她从没想过打毛线这么困难。织啊织,拆啊拆,织啊织,再拆啊拆,然后,一头毛线。

到最后,真真是怕大家绊倒,阮宁就挪到公寓后面的小花园里,搬了张小凳子,一边晒太阳一边拿着说明书织袜子。什么平针花针,简直是要烧坏理科状元girl的小脑袋瓜。

医学院众人做完实验,回公寓的时候,看到小花园里快被毛线淹没的姑娘,都笑喷了。张程说,这妹子太精彩,谁娶了她,这辈子不用干别的,就指着她乐了。别的妹子是腿能玩一年不腻,她是笑一年不腻。

男生在一起总爱开黄腔,任凭平时看着多老实的,私下聚在一起,也不过是妹子容貌妹子长腿妹子大胸这点心领神会的事儿。俞迟平时只听他们满嘴胡说,也不插嘴,今天却有点烦躁,淡淡看了一眼阮宁,说:“走了。”

张程嘿嘿乐:“三公子还不乐意听,昨天欧美那片儿,我可瞅见你瞟了好几眼

。”

俞迟把手上的咖啡杯扔到垃圾桶中,顺便一腿踹了过去,张程麻利躲开了,却砸到了小胖墩儿屁股上。小胖墩儿正笑眯眯怜爱地看阮宁,哎哟一声,杀猪一样。

等到阮宁真正把袜子织完的时候,已经到了寿宴的前一天夜里。凌晨一点,老三周旦起夜,迷迷糊糊回来,却看到阮宁垂着头,在夜灯下拿着竹针像模像样地织着什么,虽然动作依旧生疏,但比起前些日子张飞拿针的架势,却是好上了许多。阮宁这个孩子有一点好,她想要做什么,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做到,所以周旦从没担心过她什么。这也是两人关系最好心意相通的缘故。周旦把椅子上的针织衫披到阮宁身上,卷发轻轻偎着她道:“还没好?”

阮宁有些不安,比着袜子,在夜灯下看来看去,依旧不满意:“要不我就不送了吧,织得太难看了。奶奶平时很挑,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估计也瞧不上眼。”

周旦拍了拍阮宁的脸颊,把她往怀中带了带,微笑说:“喜欢着呢,织东西很费力,奶奶既然年轻时擅长做这些,肯定知道为难坏了你这样的门外汉。”

阮宁把脸埋在周旦胸中:“女儿,iloveyo哦。”

周旦笑:“爱我还是爱俞迟?”

“你你你,绝对你啊。”

小骗子。

俞迟刚挂断顾润墨电话,又收到宋四信息,问他准备送阮老太太点什么东西。他想了想,回道:墨翠壶,仅算得体。

宋四回道:哇塞,三少好土豪。

俞迟没有再回,这些园子里的少爷姑娘,个个锋芒毕露,没有一个守拙的。不过是世交的寿宴,却都要打电话问他一遍,生怕被比下去了。“不及俞宋膝下孙”是当年老爷子们请的易学大师说的一句“判语”,结果满园子炸了锅,个个金枝玉叶长大的,凭什么他们二人便要强些?这话白白糟践谁呢?一股怨气,小七年都没平息。明里暗里都是较劲的。俞迟瞧见,只当不知,该如何便如何,至于宋林,聪明极了,躲得远,躲得清净。

俞迟打开衣柜,选了套西装,配了领带夹手表等配饰,便出去了。他驱车经过东门,远远地也瞧见了阮家兄妹的车。俞迟揉了揉太阳穴,昨夜通宵实验,困倦了些,便也不愿打招呼,另选了条道,避开了。

阮宁今天穿着长毛衣和牛仔裤,绝对的土鳖大学生打扮,阮静瞧着很无奈,领她去商场,挑了条长裙,阮宁说:“太短腿凉。”

她哥说:“闭嘴穿着。今天你敢被宋四那个小崽子比下去,等着我收拾你。”

“等着我收拾你”是阮宁同学从小被吓唬到的一句话。小同学小时候淘啊,带她的保姆小阿姨老是被气哭,一指头戳到她脑门上就是一句“等着你大哥收拾你”。说完这句话,孩子立马老实装蠢,跟只猪崽子一样老实。

阮宁再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当然,她心里也是不服气宋四的,一贯的不服,只吹牛皮说:“大哥你信不信,我穿牛仔裤也能甩那傻妞两条街?”

阮静笑了:“很好。我信你,goodkid。然而,你要是辜负我的信任,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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