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齐天大圣在此啊3
她的梦里会是阳光鲜花还是黑暗沟壑,清醒的人却再难看到。
可是那里的阮宁是真的,现在的她,却是假的。
林迟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想给她一点温暖。
城里来了个儿童剧团,在人民剧院排了几出木偶剧,孩子们都乐意去看,阮宁看报纸瞧见了,也闹着要去,阮令让人送来了票,叫林迟带着阮宁去散心。
木偶剧排在小剧场,只有六排座位,孩子们都入神地看着。
这一出叫《三打白骨精》。
唐僧不辨人鬼,只觉小姑娘可亲、老妇和蔼、老丈孤苦,又见孙悟空机灵狡黠,凶神恶煞,弱者的可怜、强者的可恨一目了然!猢狲连杀三人仍不觉有错,强词狡辩,口口声声嚷着自己没有错,那错的是谁?错的定然不是这被打死的一家三口,不是憨厚耿直为姑娘喊冤的八戒,更不是佛口佛心的师傅,那一定就是孙悟空!
可恨的孙悟空!仗着自己有几分本领就滥杀无辜,取经路漫漫,由他如此肆意妄为,唐僧这样的好和尚,如何修得正果,挣得金身,一身清白只会被这猴头拖累!
想起身家将来,唐僧面色铁黑,指着跪在地上的悟空,要把他赶走。
猴儿可怜,哀哀磕着头,师傅心硬如铁,蝼蚁尚且得他指尖引渡过河,可猴儿为他披荆斩棘,不如蝼蚁。
小小的木偶被提线,孤独地背对着三人一马,夕阳那么大又那么红,晕染得世间一切都只是这点如血的红。
孩子们都看得忘记呼吸,他们单纯,却也知道小猴子受了委屈。
阮宁却站了起来,她噌地跑到了后台,林迟傻了眼,看着打了灯的幕布后面,小小的人儿和大人用力地拉扯,抢着孙悟空。
恍然一场皮影,恍惚一场戏。
阮宁露出一点头,委屈地含泪对着台下开口:“林迟,怎么办啊,他们都不喜欢他。”
每个孩子的心中,孙悟空都是盖世英雄。
孙悟空更是小小的自己。
阮宁闲了的时候,除了画小舅舅,会在日记本上画丁老头,嘴里念叨着“一个丁老头,欠我俩鸡蛋,我说三天换,他说四天还,不还不还去你个蛋!”,每天念叨一遍,画一遍,向林迟炫耀自己记忆犹在。
林迟每天清晨会带着她去菜市场买菜,看她方寸大乱,被一团毛绒绒的小鸡围在其中的僵硬模样,也带她挑选新鲜的蔬菜,抓起蔬菜,毛毛虫的颜色都很是明艳。
阮宁嘿嘿笑,捏着毛毛虫捏了一路,路过园子门前,瞧见栗家最小的丫头,阮宁特别喜欢栗小丫,经常带她玩耍,便把毛毛虫给了她。
小丫头笑呵呵地,蹦蹦跳跳就要回家去,眼睛大大的,扎着两个小辫子,好像一枝小小的太阳花。
阮宁说:“这是我小媳妇,长大要娶回家的。”
小丫头哈哈笑:“阮三姐,别闹。”
阮宁噘嘴,说:“你这个骗子,说好了要嫁给我的。”
栗小丫笑着转身,在阮宁额上亲了一下,她说:“没变没变,长大我就嫁小栓哥哥。”
阮宁对着光秃秃的银杏树,笑着说:“我要是张小栓就好了。”
那样,所有的人都不会失望。
林迟背着她一路回家,他说:“还是当阮宁吧。”
我喜欢阮宁。
有我呢。
阮令带着阮宁去看医生,行动隐秘,警卫秘书通通没让跟,却允许林迟跟着去了。
著名的美国精神科医生dr.wilson正巧来中国做研究,阮令此次就是带孙女儿去见这人。wilson很幽默,帮阮宁检查完,便笑了,说:“得了精神病还真挺精神。”
阮宁也嘿嘿笑:“我一向都这样。”
&nbilson给阮宁推了一针,又开了些药,严肃地说:“再过两周,看看情况是否恶化或者好转。”
阮令问:“这病到底好治吗?”
&nbilson指了指阮宁,说:“你得看她还复发吗。这病并不难治,只是有太多病人隔一两年受到情感和环境压力
的刺激,再次复发。每一次复发,情况都会加重一些。病人处于病中的意识模糊,感情糊涂,却会给家人带给很大的压力。”
阮令一推孙女儿,也着急,说:“你看我家这个跟没事儿人一样,哪儿像生病的!”
&nbilson轻笑:“既然没病,那您带她来看我干吗呢?”
阮令嘬着嘴,不吭声了。
临近过年,有许多人开始放孔明灯,林迟透支了一个月的薪水,买了几盏。
他拿着毛笔,在或红或白的灯上绘牡丹,小脸凝重地鼓着,阮宁粗黑的小手指着林迟胖胖的:“变包子!”
林迟一愣,立刻鼓嘴挤眼变包子。
他手指晶莹,蹭到颜料盒中一点粉,笑着在阮宁脸颊点了点,温柔道:“变寿桃!”
阮宁戳林迟包子脸:“包子漏馅了!”
林迟吐出了一口气,包子瘪了,而后把最后一瓣花萼勾完。
他用毛笔在长长的灯上写着重重的字。他说:“祝阮宁身体健康不生病。”
阮宁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说:“希望国家不打仗,中国不死人。”
将门虎女本不知愁,许愿如此,都是受父亲拼死卫国的影响。林迟心中大恸,怎么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许愿,于是又问她:“还有吗?”
“还有,希望爸爸好好活着,陪着妈妈。妈妈没我可以,可是不能没有爸爸。有了爸爸妈妈,就有娃娃。我不重要。”阮宁似乎就是这样想的,她脱口而出,没有犹豫。
她想用自己的命换爸爸的命。
“你死了谁做我同桌?”林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她。他低着头遒劲书毫,写完后,拿起火柴,微微擦动,小小的火苗便绽放了。
h城相传,写孔明灯,发愿时应有代价,这样愿望才能上达天听,被神仙知道。
“我跟你说我快完蛋了,我今天早上没有画出丁老头。”她眼睛微微有些发红,看着孔明灯。继而转作一张恶狠狠的脸,如从小时起无数次吓唬他的模样,却是她生病以来最认真的一张面孔,“可是,如果我真死了,你就一个人坐,旁边用小刀刻上我的名字,不许让别人坐我的位置!”
他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带着阮宁,穿过园子的树丛,穿过小小的花园,走到空地之上。这一路长长短短,他让她拿着灯,然后松手。小姑娘的右手蹭到一块小字,阮宁低了头,大大的黝黑眼珠轻轻瞧着那一行。他把她的愿望全部写上,末尾却添上一行——
上面一切皆奏效,可她少活一天,钱塘林家巷祖居林迟为她续命一天。
新年伊始,余老师带领同班的孩子们来探望阮宁。因阮爷爷为她请了病假,只说是感冒一直不好。
阮宁看着老同学们,好奇地揪揪这个的红领巾,摸摸那个的头发,始终笑眯眯的。
她顽皮又淘气,她大方又仗义。
她是大家的小同学。
班长宋林携组长胖墩儿代表全班同学发表了获奖感言,表达了对阮宁同学的无限思念,以及你不来上学教室都变空了好多的中心思想,毕竟以前从第一排到第八排都是阮霸天的地盘,当然她不来班级打架率也直线下降了很多,余老师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好几条。
阮宁抱着胖墩儿感动得飙泪,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养病,养好了就雄霸五年级去。
胖墩儿表示快不能呼吸了。虽然胖墩儿从未出场过,但你知道一只胖墩儿是每个人每个阶段同学中的标配。
林迟的打工时光也结束了,同学们离去后,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柔问道:“我走了?”
能不走吗?
阮宁这句话实在问不出来,她重重点着头,点着点着,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没有谁明白,这些年过去,这些日子过来,她有多依赖眼前的小同桌。
吃过药之后,症状缓解了不少,记忆虽有流失,但只是回忆的时间长了点,不够敏锐了而已。同学探望阮宁之后,她的生命力就似乎奇迹般地渐渐回来了。父亲一直没有找到,有传闻说他带着士兵过了国界线,因邻国曾接到过剿匪的相关书函。大领导似乎也默认有此事,大家虽然忧心,但现在看来总不算太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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