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嘿嘿笑:“大夫你真好,听说医生不好说性别的,我还不敢问,原来是个男孩啊大夫。”

大夫窘:“闭嘴。”

过了一会儿,扔了两张纸给她擦肚子,说:“你等会儿再来吧,孩子转身了,心脏看不到,脸也瞧不清。”

阮宁“啊”一声:“可是这会儿已经中午了。”

大夫不耐烦道:“那就下午上班再过来,多跑楼梯,尽量让孩子转身。心脏万一有问题不能要的。”

阮宁忐忑地站起来,说声谢谢,走出去,坐在等待区吃了顿饭,又喝了点水,一大早奔波到现在,其实颇疲倦,眯了会儿眼,便走到步梯,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走着,她盼小人儿快些活动转身,抚着肚子说了好些甜言蜜语。

医院下午两点半上班,阮宁又排了会儿队,再躺到b超室时,医生看了会儿,蹙了眉,却说孩子心脏似乎有问题,拍出了片子,简单叮嘱阮宁,交给围保医生会诊。

小人儿转过了头,医生又拍了一张孩子清晰的面部照片。

羊水折射的小娃娃正在甜蜜微笑,小手轻轻摸着嘴角。

他长得有点丑,和别人家的一样丑。

阮宁茫然地拿着片子找到医生,医生看了两眼,喝了口水,说道:“两个强光点。不排除心脏病的可能,验血去吧,做个无创dna,看看基因有没有问题。”

阮宁咽了口唾沫:“基因有问题会怎么样?”

“一般因为基因问题引起的心脏病,代表孩子有可能是唐氏儿。你和你丈夫有没有相关神经系统疾病史?”

阮宁手中的丑娃娃的照片掉在了地上。

她拿着无创dna的单子,脚上像拴着千斤顶。

抽完血,护士说两周出结果,短信通知。

阮宁坐在了墙角,她抚摸着照片,看着那点甜蜜的笑,一直看。

她想:他可真丑,幸亏是个男娃,不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强光点是什么?心脏上有洞吗?

阮宁抖着手查强光点,却看到推荐搜索的唐氏儿,她点开,揪着眼模样痴呆的孩子扎进眼帘。

阮宁愣愣地看着手机,又看了看四维彩超上的孩子照片,不停地比较着。

她想起自个儿的主治医生孙阿姨曾说过的,以后结婚怀孕后,每次孕检都要认真做的叮嘱。

她说她每次的复发都是基因里有预谋地复发,而每次的痊愈都是隐藏着伏笔的痊愈。

阮宁起初不懂这话的深意,或者原以为自己是懂的,可是到了今日今时,才知道,万事不亲历,懂得的只是别人的经验,而非真相。

仿佛才要有一点命运安排的希冀和幸福,便又被命运同带的苦难打败。

阮宁苦笑,拨了手机号码,铃声不过三,宋中元接通了电话。他那边似乎很嘈杂,像是会议现场,隐隐能听到诸如“这次行动,情势复杂,有很大随机性,应选经验丰富的人带队”“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处,头脑灵活,能独辟蹊径,我瞧中元同他带出的侦察团就很不错。至于经验,年轻人如不历练,几时能成材。各个边境军区,如今只有延边青黄不接,平时任务虽比别处严峻,但是培养新人也应放在要位”等争辩的话,火药味十足,宋中元轻声说了句“稍等”,大步流星,似乎到了安静无人之处。

他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阮宁还未张口,宋中元却忽然想起阮宁最近一直念叨着要做四维彩超,而她平时从未在他上班时打电话,因怕打扰他。这会儿想必是有什么紧急状况。他打断她:“你现在在哪家医院?”

阮宁诧异,刚想开口,宋中元又道:“一定是一院,他们的四维可以上预约。你略等等,我开车去接你。”

阮宁觉得自己大约嫁了个超人。她说:“四维结果不大好。”

宋中元说了句抱歉,挂断电话,请了假,拿上车钥匙,又拨回去,微微拧眉:“对你身体是否妨碍?”

阮宁有点崩溃:“是我的错,孩子大概有些问题,我给孩子带来了灾难。中元,我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我不能害你。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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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宋中元看了一眼腕表,淡道:“半个钟头,等着。喝口热水。”

阮宁站在医院的八楼,窗外梧桐高挺参天。北方的冬越发冷冽,夏则越发浓炽。天气渐热,她轻轻推开窗,便瞧见檐上立着许多只肉乎乎的灰色小麻雀。稠一堆,疏一堆,高低错落着,变幻的五线谱,有些飞去,有些又飞来。

便是靠着这些来参详时间的流逝。否则,独自静止的时光只剩下枯索。乌云渐渐密集,忽有惊雷响起,鸟雀呼啦啦地全散了,阮宁的手指微微抖动起来。

正常人不会这样,只有病人才会抖动。惊吓时抖,痛苦时抖,悲伤时抖,唯独快乐时不抖。她狠狠地攥住自己的手指,肚子里的孩子懵懵懂懂地转了个身,阮宁泪如雨下,呜咽哽在喉头,忍了又忍。

忽而,阮宁觉得胃中翻江倒海,顷刻之间,在光滑如镜的大厅内,“哇”地吐了出来。

路人侧目,清洁工阿姨跳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要吐不会去洗手间啊!我们工作多累啊,你是故意添乱!”

阮宁手抖得更厉害,她说着对不起,从背包中抽出纸巾,蹲下身要去擦。

高如青山茂松的男人终于到了,先她一步低下身,他说:“你一旁等着,不要动,弄脏你。”

然后,从旁边科室借了几张报纸,蹲下身子,一点点把污垢擦拭干净。

清洁工还在骂骂咧咧,穿着军装的宋中元默默由她骂着,直至地面干净如斯。

阮宁难堪地站在一旁蹭眼泪,那人又默默地去净了手,回来时把纸巾递给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带了点淡淡的笑:“哭什么。孕妇个顶个地爱哭,你又是其中翘楚。”

阮宁啪嗒掉眼泪,而后流鼻涕。她说:“我骗了你。虽然有句话说起来像是无力的辩解,且很可恨,可是我总觉得还是要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病,仔细想想,我从娘胎里大概就带了这病的基因,所以导致小宝的基因也有问题。医生说他有可能是唐氏儿,也有可能是傻子。我同你结婚时没说,是因为我很久没有犯过病,而之后的这辈子大概没有谁会让我再犯病了,所以我好了伤疤忘了痛。”

宋中元表情依旧平淡如水,他说:“你们这些女孩儿就爱有一说百,把报告单拿来。”

阮宁递过去,抹眼泪:“我想好了,我们马上离婚,这孩子以后我养着,一定不让他打扰你今后的生活。”

宋中元修长的手指点着其中的几个数据,微微皱眉,认真地看着。

阮宁接着抹眼泪:“你又不是医生,看不懂的,我来解释给你听。小宝心脏上有两个强光点,强光点这个东西……”

宋中元淡道:“腱肌或**肌发育异常,胎儿中百分之五的发病率。”

阮宁蒙了:“啥,啥啥肌,**肌?**?”

宋中元扶着她的腰,到了自动售货机前,给她买了瓶果汁,自己又灌了口咖啡,才淡淡掰正阮宁的头,低头,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她。他说:“冷静点,媳妇儿。”

阮宁僵滞在原地,在他的手中仰起头。宋中元说:“据我判断,结果十之**并非你所忧虑。即便如你所想,我也要他。傻的带给他快乐,聪明的就教会他快乐。为人父母不是因孩子聪明优秀才欣喜,这世上聪明者活得容易却也免不了当牛做马,愚笨者虽活得艰辛但名利痛苦通通与之无关。于是,愚笨也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有本分,本分是使他幸福,不涉及其他。至于婚姻,不是儿戏。而我娶你的时节正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儿戏。”

阮宁傻愣愣地看着他:“你叫我媳妇儿?”

宋中元松开手,咖啡一饮而尽:“不然呢?你不哭了,我准你叫我媳妇儿。”

她说:“你傻啊宋中元。”

他说:“我知道了阮宁。”

十日后,验dna的生物科技公司发来短信,孩子低风险,强光点是良性且可自愈的。

阮宁一瞬间瘫在了沙发上。她发短信:“媳妇儿,孩子没事!”

他哑然,淡淡微笑:“知道了。”

飘窗外阳光灿烂。

她想起,那天他弯下身时,窗外雨声正盛,凉风袭来时,也带来了清冽的香草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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