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赴千里、拖家带口、马不停蹄、没有原则的宠爱是生怕你一不留神像青春电影里的女二号一样割了腕、跳了楼、溺了海、打胎死翘翘,想想都觉得恨、都觉得生气,谁活着当自己的女主角就是要为了像个孤独的千年王八一样了。要活也请一起活着,不为了荡气回肠虐人千里之外而非要成为悲剧,拜托你细水长流地活着,哪怕偶尔阴天下雨也没有关系,我慢吞吞的小龟盖,帮你挡着。

骂人跳脚是世上最不驯的言行,身为中国人孔圣书传,这辈子那么耐心地听你骂天骂地骂自己,低头看表,凌晨三点。除了对你,谁敢影响老子睡眠通通滚蛋。

二十八岁的老女人们陆续嫁人生子,有了家想要坐到一起喝一杯啤酒都成为奢侈,平时八卦围绕着尿不湿都能刷几百条。思及人生三恨,鲫鱼有刺,海棠无香,红楼未结,犹觉不足,尚少一恨,人间相阻,再难见同是家人的你我。

她们那天说了很多很多废话,六个人抱着宋延一起号啕。

怅然若失时,你问她们究竟是谁。

什么真相蒙蔽了你的眼,看了大半本书,这是我最亲爱的同学。

六个人中间的宋延在思考一个问题。

穿着睡衣一脸油腻的六个女人是脏是脏还是脏啊。

得,老子跟你们这群女人一起哭吧。

孔东东不同意离婚,小五心意已决。

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小五挽回,每一次,都是她放不下。这种优柔寡断和没有志气的表现让人无不恨得牙痒痒。

毕竟世人欣赏的是敢爱敢恨的姑娘,敢爱不敢恨,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一次,所有人都有点犹豫,她却铁了心。

东东说:“你别闹了。”

小五却问他:“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东东有点烦躁:“你问这个干吗!好不好看的,老夫老妻有意义吗?你不就觉得张溪没你长得好吗,不就觉得我瞎吗,我就是一时犯了错,哪有男人不犯错的,你问问你这些姐妹,她们老公就都是一心一意没有外心的吗?男人都是这样的!就算你跟我离婚,再找也还是这样。”

张溪是在两人中充当了第三者的那个姑娘。

小五又问:“我问你,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东东有种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以前的小五一点就着,像个炮仗,可噼里啪啦炸完了,俩人也就和好了,该柔情蜜意柔情蜜意,该贫嘴掐架贫嘴掐架。可是,这会儿的小五眼神很温和,却让东东觉得陌生害怕。

他试图冷静下来,心里却越发羞愤,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说:“你长得不好,我怎么会选你,你比张溪强多了。”

小五闭上了眼,她说:“在很多年前,我问你,我长得怎么样的时候,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东东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却没有回答。

:“看来你想起来了。你跟我说,你这个人嘛,人人都说生得美,可是我却看不出来哪里美。这倒不是因为你不美,而是除了你,我根本瞧不见别的女孩。看到你的时候,我的眼睛就长到了你的身上,你美不美都不重要了,我不需要你美,你丑了也很好,这样就只有我能看见你,你也就只能看到我了。”

那时节,他满心满意爱着这个女孩,甚至巴不得她不那么美,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证明,他的爱意可昭日月

天地,别的男人才是肤浅到只看脸的渣男。

东东根本无话可说,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浑蛋,是个操蛋的玩意儿,姑娘把最好的十年给了他,而他就是这样回报最爱的人的。

最后他不停地说着我错了,着没关系。

跟我已经没关系。

小五问阮宁:“我这十年是不是特不值,被这样一个人耗了。”

阮宁回得很短,却说完了想说的话:“你爱他的时候,他值得你爱,其他人通通闭上鸟嘴,包括我;你不爱他的时候,他就是不值得你爱。爱得这么及时,不爱也这么及时,谁有你聪明可爱?”

拿到离婚证的时候,小五和208全体成员留影纪念,面对生活的伤痛报之以微笑,伤痛总会愈合,可是勇敢的微笑却只有一次。

她潇洒转身,说:“我是第一个,等你们了。”

婚姻成了困兽的牢笼,逃出来的怕是要一飞冲天,做条金龙。

剩下的普通货色小鲤鱼继续为爱战斗。

阮宁笑了,莫名想起小五狂妄地挑眉跷腿坐在桌子上护着她睥睨众生的模样。

真女神也。

她把手鼓成喇叭,远远狂热地号着:“我爱你,小姐姐。”

小五嫣然一笑。

她说:“你如果真爱我,等你老了,掉了满口牙,跳不动广场舞,为我著书立说时,别忘了隐去我的真名。”

俞迟出了雪坑,把进了雪水的手机用力拍了许久,收到一条微信。

是阮宁和宋延的合照。

咧着嘴的俩人站在秋色灿烂的江南里。

阮宁站在照片的右侧,为他留出空间,宋延被她高高地举在中间,这当了妈妈的女孩动作带着体谅和温暖。

他问她:“带着儿子叛逃了?”

阮宁回复:“啊!你爬出来啦?”

俞迟忍不住笑了:“是啊,我出来了。你呢,去了哪儿?”

阮宁随手拍了身后的风景,“三堂书院”四个字清晰而带古意,这是民国时的建筑。书院旁边露出一角黑白琴键形状的建筑,却是现代的。俞迟许久未见母校,眼底也有淡淡的怀念。

他说:“回去啦?”

阮宁又拍了一张法学院门前的一块青石板,因为经年累月的雨水冲打而洼了下去,青石的边角还用红印泥楷书刻着“63级全体法学院生贺校九十年华诞”。

这块石头有些来历。据说当年一帮学法学的老头老太太,扛着块未经雕琢的石头来庆祝学校九十岁生日,搞得当年的法学院马院长脸都绿了,颇怀疑他们是从路上捡的。一块破石头,收还是不收,不收老头心脏病犯了咋整,可收了寒酸不,其他学院送的“千里河山万里海”的屏风还依稀发亮,这个石头会不会因此成为建校九十年最闪亮的笑话。老太太们看着院长为难,说:“小马小马你别怕,只管放到家门前,丢了人算我的。”

等到石头放到院门口,居然没一人嘲笑,大家都说没毛病,是法学院这群疯子的特色。小马院长一听简直不能更郁闷。

阮宁发微信:“你看这个地点,是我当年的根据地。”

俞迟发了个问号。

阮宁嘿嘿道:“我当年就趴在这儿,傻乎乎看着医学

院的动静,蚊子打我跟前儿过都不咬我,大家也都瞧不见我。”

医学院在法学院斜对面。

俞迟又是一个问号:“为什么偷看?”

阮宁笑了,这个秘密总算不是件丢人的事情。她说:“你们上午十一点下课,下午四点半去实验室。我站在这里,总能看到医学院的学生经过。以前有一个印象,学医的人的手很白,无论人长得怎么样,手却总是十分干净的。看到你们,我那时总是羡慕,因为我是个邋遢的姑娘。”

俞迟了悟:“你是为了找人?你为了看谁?”

阮宁有些犹豫,她不再打字,用了语音:“俞迟,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俞迟也用语音:“一般般。”

“能不能……委婉一点?”

“很少人会喜欢的好看。”

阮宁觉得跟直男交谈像是快死的人被拔了氧气管。

她换了个说法:“那你觉得,我的五官有没有哪里长得有一点点好看的?”

俞迟说:“乏善可陈。”

阮宁手痒痒,很想换手机,她说:“哦。”

俞迟倒是很认真地用着大学时的第一批智能手机,他念旧,这手机用了好些年,屏幕早已经花了。俞迟一时想不起说什么,轻轻抚摸手机,再次点开时,屏保是他毕业时和别人的合照。照片上的自己柔和而明亮,看起来并不如平日的冷漠,这是阮宁眼中的俞迟。这样的角度瞧着这张照片,瞧着阮宁眼中的自己,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阮宁。

是啊,他娶了一个普通的姑娘,一个别人想象不到的俞迟会去娶的姑娘。

毕竟,只有费小费才能配得上俞迟,毕竟满园子父亲还在的将门千金才能配得上俞迟,对不对?

是谁,也不会是阮宁,对不对?

他能想象熟悉的人怎样去猜想,俞迟团了个雪球,砸向了视线极暗淡的远方。他人生中鲜少有什么不规矩的时候,习惯了命运带来的逆来顺受。奶奶死的时候是这样,远赴英国的时候也是这样,变成俞迟或是宋中元的时候依旧是这样。

唯一一次向天抗争,唯一一次为了自己。

为什么娶了阮宁?

通讯录中俞迟对阮宁的备注是“皮蛋”,俞迟有时颇刁钻,有时也朴实。他认为阮宁是一颗“皮蛋”,因为“皮蛋”是一道黑暗料理,很少有人喜欢。因为皮蛋顽固却弹得很高、跳得很远,因为皮蛋无人留意、颇不起眼。

俞迟对“皮蛋”说:“我下面说的是实话,而这些话放了很多年,如你不问起,预备你死后照旧烧给你,因此现在说来显得有那么一些难得,可是也不见得你非听进去不可。

“阮宁同学只有微末的姿色,上帝可以做证。因此,很少有人会喜欢,很少有人会觉得你灿若明珠玫瑰,很少有人会看到你的眼睛就心里慌乱,很少有人怕失去你而不得不跋山涉水,很少有人把生命过成一条弯又不眠不休快马加鞭只为赶上你的直线,很少有人觉得只有你不是得不到不娶也没关系的姑娘,很少有人本分地喜欢你二十年又安分地准备爱你一辈子,很少有人娶不到你就不罢休,希望你注意,只有这一次的很少是得不到也没关系,之前的所有很少都是没有你不可以。因为很少有人对你毫无要求,对自己却苛刻至极。这样的人很少很少,少到难以估计。但只有我知道,少的尽头是有而非无,原因简单,因我就在,很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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