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六月初,胡厚福带着妹妹一家回苏州府。

他此次前来长安城,纯粹考察,至于做什么,还要回去盘点一下自己家底子再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他心中已有成算,倒也不急于一时。

许小宝与武小贝以及许珠儿这些日子与胡娇转遍了长安城,吃的玩的买了不少,有胡娇给魏氏以及俩侄子的,还有俩小子特别给表兄弟们捎带的。

装了满满两大车,形同搬家。

武小贝一面觉得自己来到长安城,没有前去拜见外祖母有几分不安,一面又怕自己去拜见了,万一外祖母不放心,非要将他留下来,那就不好办了。

他现在鬼心眼也多,想了想,最后派人买了一份糕点,连同当初去外祖家玩,外祖母送他的一块玉佩一起放进了糕点盒子里,送到了王家去,指明给老太太的。

王老夫人收到外孙这盒糕点,再看到玉佩,问起送糕点的人,门房却道人已经走了。

老夫人含着两泡泪,让人去宁王府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她的小乖乖回来了,结果去打听的人回报说没听说武小贝回来,老夫人只能将疑惑压在心里,暗暗思虑这点心的来源。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家里的小乖乖其实已经在长安城里溜达了好几个月,这是用一盒子糕点向她辞行。

他们启程的那日,正欲出城,便有数骑快马左出,街道之上的行上立刻迅速让开。

长安城里的百姓们眼神都好的很,看到那十骑服色便知,这是从宫里出来的,暗自议论也不知是皇帝老爷又往哪里传的旨。

许清嘉自然不知道,方才那些官员军士们急行而去,身上带着的,除了有处置尉迟修以及从犯的圣旨,还有替他平冤的旨意。

云南郡州府监狱,尉迟修与刘远道以及汤泽都关押在相邻的监狱里。

尉迟修几乎已经绝望,而刘远道还是那副失心疯的样子。

被关押的这几个月里,尉迟修好几次都与他搭话,无奈刘远道听到他的声音便隔着木栅栏向他伸手,张口就喊:“大人,发财了……”语声高亢,笑不能已,引的狱卒暗笑:都死到临头了,哪里来的财可发?

不过想来这一位疯了也好,疯了就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行,省得到时候被砍头还知道害怕。

新来的这位傅府君似乎是个不错的官,才来了几个月,便继续大力推行汉学,又鼓励九县农人重新栽种药材,并向药农保证,到时候定然能带着药商前来收购药材,而且价格由药商来定,官府不会出面干预。

药农们半信半疑,但到底前年的利润在那里放着,最后都在种完了粮食之后开始种植药材。

况且也有些药材是年份越久越好,野地反正荒着也是荒着,若是今年的郡守再如尉迟修一般贱价收购,大不了他们就一直在地里种着。

傅开朗接过许清嘉留下的摊子,做的越久,听从僚属的汇报越多,心下对这位许榜眼就越佩服,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恨不得捉着这位许同知促膝长谈一番,也好就整个云南郡未来的发展做个全面的深层次谈话。

云南郡历来是夷边,本朝灭了南诏之后,接过云南郡这副担子,却对此地并不重视。

首先此地百姓语言不能,不得教化,此外本地又穷,粮食产出不多,银矿倒是不少,只算间接弥补了一下产粮不足的窘境。

最不好的一点便是,因为不好教化,而且百夷诸部又比较彪悍,本朝对待云南郡的态度历来是安抚为主,打压为副,就从来没想过第三条出路。

没想到,这一难题却被许清嘉给解决了。

试想一下,如果将云南郡建成大周国药材大型基地,到时候本地夷民通了汉话,日子又过得富裕了,谁还喜欢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去拼命?

老百姓活着从来目标简直,只求吃饱穿暖,有安稳日子过,假如手里再有余钱,那就更美妙了。

谁还喜欢刀兵之灾?

就算是夷人,也脱离不了这种基本生活需求。

傅开朗看得明白,就更觉得许清嘉对云南郡的定位没有错,甫一上任就将云南郡又扳回了原来的轨道,一切都按着许清嘉在时的构想进行下去了。

传旨官员急行一月,终于在月底来到了云南郡府。

傅开朗吩咐下去摆香案接旨,待听得尉迟修全家男丁处斩,女眷发往军中服苦役,家产抄没充公,从犯刘远道处斩,家产充公,家眷亦发往军中服役,汤泽全家流放,他自己尚且没怎么样,只在心中感慨自己也做了回青天替人伸冤,他身后的高正已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诚意十足!

等到传旨官员问起许清嘉来,傅开朗也表示不知道。

他恰巧与那传旨官员相熟,都是自小玩惯了的,便笑着问那官员:“许大人平了冤,原本应该官复原职的,只是……”今上也没道理频繁调动一州之首的道理。

那传旨官员笑道:“圣上说了,许大人就算不能做郡守,同知却也委屈了他,就将他升做了通判,还来云南任职。

许大人在云南做出了政绩,他又对这里熟,怜恤夷民百姓,正好监督傅大人好好为官!”

傅开朗顿时苦着脸笑了起来:“圣上……圣上怎么能不信我呢?”

又如释重负:“反正如今许通判也不在云南郡,不知所踪。

他一日不上任,我就可以先胡闹一日!”

那传旨官员不禁笑出声来。

当今皇后乃是傅家幼女,便是傅开朗的小姑姑,他小时候还在宫里玩耍,跟这位小姑父熟的很。

那时候人小胆大,发过豪言壮语,说是将来要当大官,当好官,此话成年以后常被今上拿来打趣傅开朗。

纵如今傅开朗已在外为官十几年,不肯回长安搅和进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可是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

倒是今上对这位皇后的外甥也是极为看重,丝毫不因他是傅家人而对他有所防备,回京述职之时,还常开他的玩笑。

傅开朗是被皇上打趣惯了的。

话虽如此,转头傅开朗还是从自己身后叫过一人来,指着他道:“孟大人,这位倒是知道许大人踪迹,要传旨少不得你们还要往江南跑一趟了。”

他拉出来的正是高正。

高正一听还能跟许清嘉共事,早就喜笑颜开,不知如何是好,听得上峰让他带人前去江南,便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出发:“孟大人,下官几时陪您出发?

要不下官回家拿些银子就走?”

傅开朗见他说这蠢话,都忍不住抚额而笑,恨不得告诉孟大人,这蠢货不是他手底下的官吏。

见孟大人笑而不语,傅开朗忍着踹他一脚的念头,咬牙道:“孟兄见笑了!我这下属……呃,有点失心疯!”

孟安潜笑的更厉害了:“嗯,傅贤弟不必解释,我知道你们云南郡专产失心疯的!”

监狱里不还关着一位嘛!

这旨意他在这里读完了,还要去监狱里传旨呢,好歹尉迟修死也能死个明白。

傅开朗瞪他一眼:“孟兄再瞎说,回头抄了尉迟家,他家里可是有好酒的,小心我一坛子都不给你喝!”

高正挠头,看着上峰与孟安潜携手而入,言笑晏晏,似乎方才……他被人骂失心疯了!

孟安潜在衙署喝了口茶,就带人前去狱中宣旨,这次就不必摆香案了,只是走个过场。

尉迟修听得家小发配,自己秋后问斩,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之前他还一直寄希望于座师贾昌,希望他能够救自己一命,哪知道贾昌在此事上独善其身,任由自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反倒是旁边相邻的两间囚室里,汤泽双手捂脸低低哭出声来,想他十年寒窗,落得这般下场,自己也觉不甘心!

而之前一直痴痴呆呆的刘远道此刻终于不再疯了,只静静坐在那里,好像突然之间就开了窍一般。

等到传旨官员都从牢里出去之后,刘远道忽然扑过来,目光凶狠朝着尉迟修咆哮:“尉迟狗贼!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都是你!”

原以为他装疯能躲过一劫,还能保住妻儿。

结果事与愿违,不但自己即将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便是妻儿也没好日子过。

去军营服苦役,不用说他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而他家儿子又养的十分娇贵,不说去营里服苦役,就算是去别人家当个小厮恐怕都要被主人家打死!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刘家这脉香火要在他手里断个彻底了!

想至此处,他就愈加恨毒了尉迟修!

尉迟修万念俱灰,抬头凉凉瞧他:“刘远道,你这会倒是不疯了?

!就算是你疯了,下场还是一样,又何必装疯卖傻,徒惹人恶心?

!”

从他前去刘家搬银子被熏吐了回来之后,左思右想,直觉这是刘远道在装傻,可是就算是他拆穿了刘远道装疯卖傻,也与事无补。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刘远道还在咆哮:“尉迟狗贼,你过来老子非得掐死你!”

他努力将胳膊从栅栏里伸了过去,试图掐住尉迟修的脖子。

尉迟修起先看着他咒骂咆哮,还在伤心自己即将到来的下场,可是忽然之间心中那份不甘便转为怒气,冲到栅栏旁边,双手握住了刘远道左臂,用力朝外狠狠一撇,只听得一声惨叫,刘远道的胳膊生生被他折断。

惨痛中的刘远道就跟负伤的野兽一般,竟然在巨痛中挥动右手,直抓向尉迟修的眼珠子,顿时将他左眼给抓伤,尉迟修也是一声惨叫,双双朝后退去……

正在为自己伤心哭泣的汤泽对隔壁囚室发生的事件漠不关心,狱卒过来瞧见这般情形,不由摇头叹息:“都没几天好活头了,竟然还不肯消停。”

也只是叹息,竟然不曾叫大夫来替二人医治。

幽暗沉闷散发着霉味的监狱里,只传来一声赛一声的惨叫,以及恶毒的咒骂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立,还当哪名重犯被用了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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